當朱梅娘聽到于嘉音殁了的消息時，先是一喜，而後好不容易才收斂了喜色，急急将自己頭上的貴重珠钗都撤了去，又将衣衫換成素色，才一臉悲切地領着一幹奴仆，趕到大房這廂。</p>
她趕到時，本以爲看到的是場面混亂的一幕，卻沒想到大房的奴婢們安安靜靜，正在裁麻布趕制孝服。</p>
見她過來，寶珠站起來：“奴請二老太太安。”</p>
朱梅娘點點頭，瞧見裏頭倒是影影綽綽的站着些人，還有低低的哭泣聲，她裝作無意般的問：“可是派人去告知大老爺了？”</p>
寶珠跟着于嘉音好些年了，怎地不省得朱梅娘這是要弄些幺蛾子出來。她心中嗤了一聲，垂着頭：“裘管家已經過去了。”</p>
那可真是可惜。她本來還想讓顧長生到顧長鳴的書閣裏，親眼看看那位大伯是不是還有七情六欲呢。</p>
正想着，忽而見正房的門簾被兩個容貌嬌美但面生的小丫鬟打起，走出一位佳人來。</p>
明明頭上烏雲壓頂，但佳人發髻上的頭面，差些亮瞎了朱梅娘的眼睛。</p>
她堆滿笑容，趕緊迎了過去：“這位便是好侄媳了罷，喲，瞧這身段兒，瞧這渾身的氣質，再瞧瞧這相貌，我們三郎啊，可是真真有福。”</p>
她說這番話時，是捏着嗓子說的，十分的矯揉造作。</p>
蘇雲落雖然披着絮了絨的披風，還是生生被激出一身的寒毛來。</p>
她美目微斂，看着面前胖乎乎的朱梅娘，冷然道：“你是何人？”</p>
朱梅娘的嘴角扯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上揚的弧度：“我便是三郎的二嬸嬸，不過也不能怪你，這三郎一别數年，竟是連口訊也不捎一個。三郎倒是機智，竟把你這般美貌的姑娘給弄……啊不，求回來了。好侄媳，讓嬸嬸好生瞧瞧你……哎喲，你母親沒了，你可得替她守孝，頭上這般貴重的頭面，是不能戴的。這般，好侄媳，你初初回京，東西也沒有歸置好，這般貴重的頭面便讓嬸嬸替你保管的罷。”</p>
說着卻是伸出一雙小胖手，踮起腳尖，就要拔下蘇雲落頭上的簪子來。</p>
蘇雲落冷冷地後退一步，一雙眼帶着冷意看着朱梅娘。可真是有意思，于嘉音才剛剛咽氣，這魑魅魍魉便出來溜達了。</p>
詠春與詠梅攔在蘇雲落面前，兩雙眼睛鄙夷地看着朱梅娘。</p>
朱梅娘讪讪地搓搓手：“嬸嬸也是好心，侄媳怎地就生氣了呢？”哎呀，真可惜，方才差一些便能碰到那簪子了。那珍珠可真大啊，這一套頭面得值不少錢罷。這侄媳也真是膽大，竟然将一座小宅子戴在頭上，還帶進了顧家。也不怕被搶。</p>
蘇雲落眼神冷淡：“我的東西，我自然會保管好。”</p>
“至于你……”她的聲音柔和，說出的話卻冷冰冰的，“能離我有多遠，便離多遠。”</p>
朱梅娘愕然地看着蘇雲落漸漸走遠。</p>
怎麽回事，方才，方才，她竟然被蘇雲落渾身散發的強勢氣勢給唬得起了一身的冷汗。原以爲于嘉音死了，新過門的三太太定然會虛心向她請教管家之道，這請教着，請教着，三太太便成爲她的傀儡。</p>
可如今……朱梅娘不由自主的抹了一把汗。</p>
太可怕了。顧聞白，這娶的哪裏是個女子，怕是個羅刹罷。</p>
消息傳到顧長鳴耳中時，他正執筆，細細描着一幅工筆畫。他畫的是，那年初見衛碧娥時的情形。</p>
雕梁畫棟中，明媚的少女杏眼中盛了光，身段窈窕。</p>
案桌前的落地長窗半開，幾絲秋風夾着雨絲卷了進來，洇濕了畫中人如雲的青絲。</p>
寂靜而又偌大的書閣，悄然無聲。</p>
門外有些許的響動。緊接着有低低喃喃的說話聲。</p>
思路被打斷，他蹙眉，不耐極了。</p>
須臾，于海的聲音在門外恭敬地響起：“老爺，方才裘管家來傳話，說是……”他頓了一下，才又道，“老太太殁了。三公子，”</p>
手中握着的筆，忽而有了細微的分叉，将畫中人的杏眼畫歪了。</p>
顧長鳴不由得疼惜了一下，他的小碧……</p>
他将筆放下，走到書架旁，從塵封已久的木匣子中，取出一本奏折。在洛陽府城，顧聞白拒絕了他的建議，他還記恨着顧聞白。可顧聞白此番剛回了汴京，于嘉音便死了。死得好，于嘉音一死，顧聞白便要丁憂。如今他不僅要上奏官家，讓顧聞白丁憂，他還要顧聞白滾得遠遠的丁憂。</p>
雖然已經接近中午，但天色越發的冷了。</p>
顧聞白站在大開的窗子旁，任由冷風不斷地卷進來，吹拂着面容。</p>
于扶陽拿着一方帕子，按着自己的傷處，卻是敢怒不敢言。他的話語雖然傷人心，但顧聞白的拳頭卻是直接見血。他一時半會打不過顧聞白，自然是識時務者爲俊傑。更何況，他在世上最大的依仗——于嘉音已經死了。</p>
她真的死了。</p>
于扶陽有些茫然。他盡管纨绔，也想害死于嘉音，但于嘉音真的死了，他又覺得茫然無措起來。</p>
顧聞白轉過身來，于扶陽唬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看向别處。在靈石鎮時顧聞白受傷昏迷不醒，是他的妻子帶人處理的他。卻不過是倒倒夜香而已，他承受得了。可如今，顧聞白打向他的每一拳都是下了狠勁。顧聞白的拳頭，每一拳都在告訴他，他想他死。</p>
顧聞白帶着一絲冷風，走到于扶陽面前，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她死了，你可是滿意了？”</p>
他的聲量不高，卻帶着一股迫人的力量。</p>
于扶陽哆嗦了一下，不敢出聲。</p>
“你的腦子，除了問她要錢，以及吃喝玩樂之後，沒有旁的念頭。”顧聞白緩緩說着，每一句話都帶着寒意。</p>
于扶陽想反駁，卻是不敢。</p>
“到底是誰，在背後指使你？”顧聞白的視線，寒霜一樣地落在于扶陽臉上。</p>
雖然不想承認，但眼前這位與他同母異父的兄弟，腦子真的不大好使。</p>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不過幾年的時光，一直躲着他的顧聞白竟然這般強勢了。于扶陽盡管不想承認顧聞白比他強，卻又不得不自艾自怨。都怪于嘉音，以前總寵溺着他，他才沒有機會受盡風霜，得以成長。</p>
“不說……”顧聞白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來，“唯一在乎你的人已經去了，于家不想承認你，你便是死了，也像一隻蝼蟻，無人過問。”</p>
“方才你說錯了，她應該是被你活活氣死的。”</p>
“倘若你此時随她而去，她應該十分欣慰。”</p>
匕首閃着寒光，一看便是常殺人的鋒刃。</p>
外面忽而有孩童的啼哭聲：“祖母，祖母殁了？祖母不疼璋兒了？”</p>
是顧璋。</p>
顧璋與他，仿佛一個模子裏出來似的。雖然這幾年沒見過面，但一回來，二人之間天然的父子同心，讓于扶陽心中戚戚。原來做父親，是那般的心情……</p>
顧聞白斂眼：“外頭是你的兒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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