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的妻子朱梅娘向來是個見風使舵的,她聽聞顧聞白非但沒死,還做了戶部侍郎,帶回來的妻子還是個有錢的主,眼兒便放出光來。</p>
她長得體态豐腴,即便是在家裏,也要穿得光鮮亮麗,妝容極濃,頭上也要插着沉重的發簪。</p>
這樣倒也有好處,顧長生一說,她便催着顧長生到大房的院子前守着,假若顧聞白有什麽需要,顧長生好幫忙。</p>
顧長生愕然:“你前陣子不是還說,顧聞白死了,要多照料璋哥兒嗎?”</p>
朱梅娘不耐道:“這不我們的好侄兒還沒有死成嘛,還在官家面前得了勢。”</p>
這倒是。</p>
顧長生仍躊躇着:“那月娘……”</p>
朱梅娘擰眉,湊近他耳邊:“那月娘自然是冒充的!你看看璋哥兒,哪裏有一丁點像我們顧家人?我之前不過是顧忌着大伯,才沒有說出來而已。”</p>
什麽顧忌大伯,明明是害怕。</p>
顧長鳴向來是條毒蛇,便是弟媳他也敢威脅。有一次朱梅娘企圖安插人手到他的書閣中去,那丫鬟長得多好看啊,可生生的竟然被顧長鳴身邊的那兩個長随給扔了出來。緊接着朱梅娘便收到他的警告:‘倘若手伸得太長,小心會斷。’</p>
嗤,哪裏是才華橫溢的京城才子,明明是狠辣的黑白無常。</p>
顧長生還要多說,朱梅娘瞪他一眼:“還不快去!”</p>
顧長生悻悻,但也沒敢主動湊過去,叫了自己的長随孟慶去候着。奈何半響沒動靜,他生怕婆娘責怪,又放心不下,還是親自去了。</p>
卻是才到垂花門,就見孟慶一路小跑出來,氣喘籲籲:“二老爺,裏頭,裏頭……”</p>
“死人了?”他下意識地問。</p>
孟慶搖搖頭:“人倒是沒死,但也差不離了。三公子……三爺差老奴延請大夫。”</p>
他好些年沒見三爺了,大房早就傳出風來,三爺死在外頭了。可如今,死去的三爺像是索命的閻羅王一般回來複仇了。他早就說嘛,那表公子是個歹毒的,三爺此番,不過是表公子當初種的因。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老爺。想當年,自家老爺可是沒少欺負大房的姑奶奶與三爺。三爺收拾完表公子,接下來會不會收拾自家老爺?不行,他得多請幾位大夫。</p>
顧長生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眼光,袍角一撩便蹿進了垂花門:“我去瞧瞧。”大房的熱鬧他最喜歡看了。鬥得兩敗俱傷才是最好。</p>
才一進去,方才跟在顧聞白後頭的那兩個又高又壯的漢子一瞪眼:“作甚?!”說話聲隆隆,甚是吓人。</p>
顧長生當下腿就軟了,一口氣沒吸溜上來,腿就不由自主地往回跨:“走錯了,走錯了……”</p>
待他弓着身子退出好遠,才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慫甚咧?不過是兩個奴仆!”話雖然是這般說,可到底再也沒敢進去。</p>
正躊躇着,朱梅娘坐着一頂小轎過來了。</p>
于扶陽沒死,但也沒有孟慶說的那麽糟。他隻是被顧聞白打得狠了點。</p>
此時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腦袋破了,口鼻都是血,看起來受傷頗重。</p>
顧聞白伸出大長腿,撩起袍角,露出一雙做工精良的靴子來。</p>
他本來想直接踩在于扶陽的胸口上,但又怕髒了自己的靴子,到底還是收回了腳,問于扶陽:“誰指使你到通順錢莊将我的房契地契取走,再将宅子賣給秋明光私生子白康的?”</p>
于扶陽一雙眼睛被打得青腫,素日裏風流的丹鳳眼僅剩一道縫。縫裏有一道死性不改的光。</p>
“你買安樂坊宅子的事情,哪個人不省得?我将你的東西取走,不過是我在靈石鎮倒夜香的酬勞。”</p>
他倒是毫不忌諱。</p>
“至于那勞什子白康,宅子是牙行幫着賣的,我隻管收錢。那錢也早就用完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倒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p>
月娘本是跪着于嘉音的,見狀又朝顧聞白跪了過來,一雙眼盈着淚光,宛若梨花帶淚。</p>
“顧爺,您行行好,陽哥他真的是什麽都不省得。他隻懂得花錢……”</p>
蘇雲落輕輕一笑:“那這位太太的意思是,你才是這件事的主謀?”</p>
月娘咬着牙,仍舊望着顧聞白:“我,我不省得這位太太的意思……”</p>
蘇雲落仍舊笑道:“于扶陽雖然在靈石鎮上倒夜香,可也沒受什麽苦。便是在倒夜香的間歇,竟然也有紅粉知己。那位紅粉知己,不但助于扶陽逃出靈石鎮,還偷了我們镖局的一本帳薄。不省得如今那位紅粉知己是被養在何處呢?”</p>
她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月娘的神色。</p>
這位月娘,有點意思。</p>
這麽些年,頂着顧三太太的名頭,不僅挺着肚子進了顧家,在于嘉音膝下承歡,還在于扶陽紅顔知己與顧三太太的身份中自由切換。方才在門口雖然表現得懦弱,但看得出來,顧長生并不是那麽的讨厭她。</p>
如今于扶陽被顧聞白傷成這般,她還能忍着沒有翻臉。</p>
可見是個城府極深而又八面玲珑的。</p>
果不其然,那月娘聞言,臉上隻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來:“陽哥,這位太太說的可是真的?”</p>
于扶陽閉口不言。</p>
靈石鎮上,四處都是蘇雲落的人,他與拾兒的事,她能知曉也不出奇。</p>
顧聞白目光冷冷:“你原是因爲躲債才離開汴京的,如今你竟敢回來,定然有人告訴你,我此番回京,定會命喪路上,是以你才敢到官府去開死亡文書,将我名下的宅子售賣還債。”</p>
他死死盯着于扶陽。</p>
于扶陽臉上的神情雖然變化極小,但還是被顧聞白捉到了那一絲微妙的變化。</p>
屋中一片寂靜。</p>
于嘉音閉着眼,半靠在床上。方才于扶陽狠毒地要向蘇雲落下手,她驚呼一聲,親眼看着于扶陽再次被顧聞白一腳踹翻。</p>
曾經捧在手心的兒子,如今在她心中已然死去。</p>
她的命不久矣,她不期望顧聞白能原諒她。而此時兩個親生骨肉相殘,一切俱是她的錯。</p>
正哀哀地想着,忽而聽得于扶陽詭笑道:“做官的滋味可好?還沒有正式上任罷?可惜,用不了多久,你便要在家丁憂三年,方能出仕。這種滋味,定然很歡喜罷。”</p>
于嘉音猛然睜開眼,撈起身邊小幾的茶盞,便狠狠地朝于扶陽擲了過去。</p>
于扶陽一時不備,被擲了個正着,茶水茶葉渣子糊了一臉。</p>
他不怒反笑:“有這樣不知廉恥的母親,你如何做官?哈哈哈,我們這一生,注定被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給毀了!顧聞白,你我不過是一樣的,是見不得人的陰溝裏的鼠類!”</p>
于嘉音聞言,怒極攻心,她正欲起身朝于扶陽撲将過去,卻再次頭重腳輕的栽了下去。</p>
而這一次,她沒能再醒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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