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詠春詠梅在車廂裏勸蘇雲落小睡的話，顧聞白聽得一清二楚。果然過了不多久，便聽得車廂裏沒有動靜了。</p>
蘇雲落應是睡着了。</p>
此時林統領灼灼的目光看着他，他不假思索：“直走，不必繞路。”昨晚二人都沒有睡好，今早清晨他替落兒梳發的時候，可是瞧見了她眼底下青黑一片。他本還打算瞞着她呢，詠春那個直性子倒是全都秃噜出來了。落兒那麽愛美的，精心保養的人，怕是很苦惱的罷。</p>
落兒既睡着了，那便繼續讓她睡。</p>
這間五十裏茶鋪他也是去過的，的确有一個不良于行的年輕男人。聽說因爲傷腿，至今還沒有娶妻生子。</p>
若是茶鋪裏有門道……他眼眸中淬了寒意。那便遇鬼斬鬼，遇神殺神。</p>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直往茶鋪而去。</p>
這回林統領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離茶鋪還有甚遠，便先策馬過去。</p>
這五十裏茶鋪，與二十五裏茶鋪大同小異。隻不過此時正在茶鋪中煮茶的，是一個頭上包着青頭巾的年輕婦人。那年輕婦人的背上，甚至還背着一個幾個月大的娃娃，娃娃嘴裏含着手指，滴溜溜的黑眼珠子好奇的看着林統領。</p>
許是時候還早，茶鋪裏還沒有客人。簡陋的桌椅倒是擦得幹幹淨淨，有一個兩三歲大的女娃娃正拿着一把木調羹，撈木碗裏的粥吃。</p>
見林統領策馬過來，年輕婦人臉上堆滿了笑：“這位爺，可是要下馬吃茶？早食也是有的。”</p>
林統領不動聲色，目光掠過年輕婦人鼓鼓囊囊的前胸，而後搖搖頭：“不了。”</p>
這年輕婦人帶着兩個孩子的茶鋪，應該沒有問題。</p>
是他太草木皆兵了。</p>
年輕婦人聞言，失望地哦了一聲，但仍是道：“那爺慢走。”态度倒是熱情。</p>
而不是如今情勢所逼，這年輕婦人這般熱情，說不定林統領還會坐下來，吃上兩碗茶，再點上一盤做得十分粗糙的點心。此時，他倒也想給那年輕婦人幾個賞錢咧。但口袋空空如也……罷了。</p>
林統領又拍馬繞回車隊。此時車隊已經離茶鋪不遠了。</p>
他笑道：“應是沒有問題。”既沒有長相兇狠的壯漢，也沒有馬車驢車塞在道路中間，若是一路順暢，看來很快便能回到汴京城用午飯。</p>
身上沒有錢的滋味，可真真是難受。</p>
季清聞言，視線投進茶鋪裏，想搜尋那個退役的士兵的身影，可惜簡陋的院門緊閉，隻有年輕婦人在呵斥那個女娃娃的聲音：“不許玩咧。”</p>
這年輕婦人他也認得，是那士兵的二嫂。</p>
往日這茶鋪裏倒是熱熱鬧鬧的，可今日怎地這般冷清？竟是一個人都沒有。</p>
怪哉。</p>
不過，季清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假若沒有五成的把握，他向來是把疑惑藏在心裏的。</p>
車隊沒有停留，很快便過了五十裏茶鋪。</p>
眼看五十裏茶鋪被遠遠地抛在後面，林統領松了一口氣。</p>
顧聞白緊緊繃着的神經，也略略松懈了。</p>
林統領又開始與顧聞白說笑起來：“倒是我們草木皆兵了，怎會有人總是選擇茶鋪裏動手呢？”</p>
顧聞白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沒說話。這林慶慶，話這般多，竟然還能做成暗衛頭子，那官家潛龍時，怕是無人可用了罷。若不是怕動用武力吵醒落兒，他還真想将林統領捆在馬背上，再往嘴裏塞上一塊破布。</p>
嗤，無趣。</p>
林統領哪裏想到顧聞白正在心裏将他批判得一無是處，他心情正好，忽而聽得季清插嘴道：“再往前行十餘裏，便是前幾日那些暴徒燒殺搶掠的村落了。”</p>
季清的心情略略沉重，他雖然是個不大有志向的武夫，但他鎮日在京畿附近巡邏，早就與附近村裏的老百姓們很是熟悉。老百姓家中丢失了耕牛，跑丢了豬，走失了雞，都是他們巡邏營幫着尋回的。盡管沒有什麽報酬，但尋到的那一刻，他還是替老百姓們開心。雖然老百姓時常還痛罵他們，但季清并不放在心上。</p>
林統領的心情頓時低落了。</p>
此時過了五十裏茶鋪，便可以說，是已經進了汴京城的範圍了。汴京城附近暴動，對汴京城來說，決不是好事。尤其是如今新帝不過即位數月，暴動便頻頻出現，更不是一種好現象。</p>
顧聞白卻問：“那些被暴徒燒殺搶掠的村落，性質可是與大水村的相似？”大水村是清晨他們離開的村子名字。這名字還是他們在離開時，平安在一家條件看來是最好的房舍中的手冊看到的。</p>
那家人，應是村長的家。</p>
季清搖頭：“應是不一樣，我們巡邏營，是實實在在地與他們交手了的。那些人，不像是有過沙場經驗的人。”看人打鬥也是講究的，那些人中，有好些的的确确是汴京附近的本地人。他們舉起參差不齊的武器時，臉上的表情是憤怒的，動作卻是生疏遲疑的。畢竟殺人與切蔬菜哪能是一樣。一刀下去，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p>
顧聞白微微颔首，算是回應了他。</p>
林統領自言道：“官家即位不久，便頒布法令，給汴京城附近的農民免除了一年的賦稅，這些人，竟是一點都不懂感恩……”</p>
他話音未落，忽而見顧聞白勒停了馬，眼中似是淬了一絲不耐，朝前面望去。</p>
林統領也下意識地勒緊缰繩，朝前面看去。</p>
這一看，卻是唬了一跳。</p>
便是季清，也瞪大了雙眼。</p>
他吐口而出：“這棵槐樹怕是有上百年的樹齡了，樹幹兩個人伸手都合抱不過來……”</p>
可如今，那兩個人伸手合抱不過來的槐樹，攔腰而斷，朝上生長的枝幹，攤了一地。</p>
太邪門。</p>
更邪門的是，槐樹的枝幹上，坐着一個素衣女子，雙腳垂着，腳丫子晃啊晃的。她眉眼淡淡，叫人看不清五官的臉上，有一絲不屬于她的俏皮。</p>
“顧公子，不過兩日不見，你怎地清瘦了呢？”</p>
她聲音嬌俏，帶着一絲刻意裝出來的調皮。</p>
等等，這，這不是已經跟衛蒼定居西南的護國大公主嗎？怎地會在這裏？</p>
她是沒将官家放在眼裏嗎？林統領的肺，差點氣炸了。</p>
顧聞白淡淡地看着她：“原來你竟是在這裏等着。”怪不得在李家豆腐坊，她輕輕将他放過。</p>
餘曜曜卻笑嘻嘻道：“可這次，我尋的不是你。”</p>
“而是顧公子放在心尖上的顧太太。”</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