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烏雲再度集結，洶湧般地聚集了過來。</p>
風再度卷過來，冷意一陣接一陣。</p>
火舌舔着大鍋，将鍋中的水燒開，不斷地翻滾着。</p>
孩子哭的時候，顧聞白正屏氣凝神，往裏頭下了一把面。</p>
兩戶人家相距不遠，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p>
哭吧，哭吧。隻要能哭出來，便好許多。顧聞白的動作停頓半響，拿起筷箸，往鍋中攪着。小麥的香氣從鍋中不斷散發出來，讓人垂涎三尺。</p>
香氣四溢，随着風四處遊蕩着，将一幹暗衛勾得肚中饞蟲直跳。</p>
蘇雲落輕輕拍着小孩的背，任由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孩哭着哭着，卻是一抽一抽的，嗚咽着打起瞌睡來。</p>
蘇雲落趕緊示意毛瑟瑟進來，将小孩攬在懷中輕輕哄着。這孩子七八歲了，個兒挺高，長得胖乎乎的，若是睡着了，她攬不住。</p>
毛瑟瑟身材高大，小孩先是驚懼了一下，最後接受了他。片刻後，竟然在毛瑟瑟的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p>
蘇雲落輕輕地籲出一口氣，這一時半會，是問不出什麽了。</p>
外頭林統領與季清各坐一處，面香飄散過來時，林統領一躍而起：“顧侍郎下面了！”</p>
季清冷冷地看着他：“唯一的活口沒說話，你們的嫌疑便一日沒洗清。”</p>
林統領嗤他：“你也省得有活口，我們竟然留着他一直到你來。”</p>
季清沒再說話，隻默默地跟在林統領後面，進了竈房。他的确三日三夜沒合眼了，便是吃飯也是匆匆将就。這回聞着面香，卻是結結實實的餓了。</p>
顧聞白正在撈面，動作利落地撈了幾碗，澆上菜碼，撒上蔥花，放在托盤上便端出去。</p>
林統領趕緊要作勢接着：“顧侍郎，面做好了？”</p>
顧聞白沒看他，直接繞過他便往外頭走去。</p>
路過季清時，季清詫異地看着他。</p>
顧聞白朝他微微颔首，便頭也不回地跨過門檻，正要走，忽而想起方才季清說京郊動亂。他回過頭來，問季清：“汴京附近發生了何事？”</p>
季清他聽說過，隻愛武不愛文，年幼時被季父捆在柱子上逼他讀書，愣是犟着脖子叫道：“我将來是要做大将軍的！”</p>
倒也是有魄力的人，如今也是犟脾氣的大将軍了。</p>
顧聞白的目光帶着一絲清冷，看着季清。</p>
季清的目光卻避開那幾碗看起來還不錯的面，道：“汴京附近，聚集了些暴徒，舉着造反的旗子，在汴京附近燒殺搶掠。”</p>
林統領吃了一驚：“竟然還有這等事？我們出京時，并不曾發覺……”</p>
季清冷然地打斷他：“我向來雷厲風行，花了三日三夜的時間，早就鎮壓下去，清掃了一遍。”正想原地修整，又接得那行人舉報，不得不又馬不停蹄地過來。</p>
“你說有行人目擊，那行人，是何般模樣？做什麽行當？”顧聞白問。此時吃面，剛剛好。再過一會，口感便不一樣了。</p>
季清一滞：“不過是普通行人……穿着短褐……”他當時焦頭爛額，疲累至極，好像還真的是不太注意那行人的模樣。不過，如今想起來，疑窦橫生。那行人的神情，是有一股慌亂，卻，不是害怕？任憑一個普通人看到屠殺的場面，應該會驚懼不已吧？</p>
顧聞白卻是沒等他說完，捧着托盤，走了。</p>
林統領：“……”說好的給他下面呢？</p>
季清疲倦的眉心越發的蹙起：“方才那便是顧侍郎？看起來有些眼熟。”</p>
林統領瞪他一眼：“他乃是顧太傅的獨子顧聞白，他又與顧太傅長得極爲相似，如何不眼熟？”</p>
季清才不理他，三步并作兩步朝着大鍋走過去：“相貌雖然相似，骨子裏的東西卻不一樣。”</p>
顧太傅向來是陰恻恻的，而顧聞白，看起來風清月朗的樣子。</p>
咦？是誰評價的顧太傅了？好似是他那老學究的爹。老學究評價老學究，有甚好借鑒的。</p>
顧聞白端着托盤，走到小孩家的竈房時，看到蘇雲落正倚在門上。</p>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吹動她披風的下擺。光線略暗，她的眉眼也有些淡淡的。</p>
他心一緊，加快腳步走過去，柔聲道：“可是餓了？”</p>
才說完，雨點竟然噼裏啪啦的便下了下來。</p>
蘇雲落忙側身，讓顧聞白矮身進了竈房。這裏的竈房，起得着實低矮。</p>
二人進了竈房，顧聞白将面碗端在桌上：“快來嘗嘗，我下的面味道如何。”</p>
湯面看起來倒是不錯，有模有樣的。</p>
見顧聞白雙眼灼灼，滿是期盼地看着自己，蘇雲落忽而有些忐忑。待會若是面不好吃，她該說實話呢還是該說假話？</p>
一筷子的面，竟是有些無處去從了。</p>
罷，都說男人第一次做事是需要贊美的。蘇雲落如是想着，倒是忘了，之前在蘇家鞋襪鋪裏時，她将顧聞白打擊得不輕。</p>
她輕輕将面吃進嘴中。</p>
嗯，面和得有些略硬了，不過澆頭的味道倒是還不錯……這樣一搭配，倒是還不錯。她醞釀着措詞，正預備将顧聞白誇一遍，卻見顧聞白自個夾了一筷子送進嘴中。</p>
呃……</p>
才吃了一口，顧聞白便讪讪笑道：“面竟是有些硬……”</p>
忽而又肅了神色：“落兒，你方才是不是想着誇贊我？這可要不得，若是如此，我的廚藝會止步不前的。”</p>
既然他能勇敢地直面挫折，蘇雲落便不客氣了：“這面不但硬，澆頭也炒得略有些鹹了。還有這蔥花，切得太粗了，哪能叫蔥花，不如叫蔥段。”</p>
顧聞白：“……”能不能，不要這般直接……雖然他臉皮厚，但沒有贊美也會受傷的。</p>
蘇雲落見他臉色漸漸變得有些通紅，卻是噗嗤一聲笑了：“不過這面，還是很好吃的。”</p>
兩主子在吃面，卿卿我我，直叫人臉紅心跳，詠春詠梅悄悄端了面，坐在避雨處吃面。其實面做得還好啦，就是稍微硬了一些，鹹了一些，蔥花切得粗了些。</p>
倒是沒想到顧大爺那般清風月朗的人，還會下廚呢。太太真幸福，要省得，這世道，除了廚子，一般讀書人都是抱着“君子遠離庖廚”的思想的呢。顧大爺，可真的是寵愛太太。若是，她們将來遇到的那個人，有大爺的一半好也不錯了。</p>
二婢感歎着，一邊春心萌動，一邊仍舊将面吃得精光。</p>
雨仍嘩嘩的下着。</p>
詠春起身，将詠梅手中的碗筷接過：“我去洗碗。”</p>
她抱着碗，正要踮着腳避着雨跑回竈房，忽而見一雙綠得發亮的小眼睛正灼灼地看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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