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他的眼神滿是鼓勵：“想不想嘗試一下于萬人之中取敵首的滋味？”雖然外頭亂糟糟的沒有那麽多人。</p>
她遞上做得精緻小巧的弓弩，認真道：“這支弓弩我托孫先生重新設計過了，比起之前的，精确度更高，也更快。”她說着卻是恍然，“上回在青陽縣我用過了，很好。”歐陽亨便是死在這支弓弩之下。</p>
爲了研制這支弓弩，可是花了不少錢呢。</p>
倒是物有所值。</p>
顧聞白雙手接過，笑道：“定然不負落兒的期望。”</p>
蘇雲落含笑看着他：“不給别人一些顔色瞧瞧，倒讓人覺着我們俱是好欺負的。”她的原則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雖遠必誅。</p>
詠春詠梅撩開簾子，顧聞白出了車廂，站在車轅上，眯着眼，看着方才一刀砍翻茶鋪大嫂的漢子提着刀，如入無人之地般穿過重重障礙，竟是離他們的馬車不遠了。</p>
盡管暗衛們的功夫都很好，可埋伏的人……一言難盡的打法竟然讓暗衛們哭笑不得。扔牛糞的，扔饅頭的，打不過就跑但又偏要回頭騷擾的，還有用人海戰術，死死将暗衛圈着的。</p>
不知怎地，那些暗衛竟是束手束腳，施展不開。</p>
毛瑟瑟從亂成一鍋粥的戰場跑出來：“大爺，有好些人都是附近村落的老百姓，壓根不會武，每人得了一百兩銀錢便豁出性命來圍攻我們。他們圍攻我們的理由竟是大爺您拐賣女子……”</p>
怪不得暗衛們束手束腳。殺了匪是功臣，但殺了老百姓卻是罪臣了。</p>
顧聞白凝目看着那快要靠近的漢子，很是佩服他的奇思妙想。每人一百兩銀……看來他們背後的主子很有錢。</p>
到底是誰呢？</p>
他緩緩地擡起弓弩，瞄準那漢子。</p>
林統領喘了口氣：“顧侍郎且慢！抓活的！”</p>
“抓活的嗎？好。”他口中應着，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勾，利箭卻是已經射出，呼嘯着，朝那漢子而去。</p>
秋光曜曜，阿遲被亮光刺了一下眼，他雖一直看着顧聞白這廂，但弓弩小巧，顧聞白動作又快，當箭朝他呼嘯而至時，卻是晚了。</p>
但他到底武藝了得，當下往旁側一讓。</p>
利箭射入他的右肩，他吃痛，手上的大刀無力脫落。</p>
“大哥！”跟在他身旁的幾個漢子喊着，将他緊密地護在中間。</p>
很好，兄弟情深。那便一起共患難罷。</p>
顧聞白想着，一支利箭再度出弦，直奔他們而去。</p>
阿遲咬牙，左手用力，将右肩上利箭拔下，扔在地上。又拾起大刀，腳一頓，卻是朝第二支箭砍去。</p>
他要弄殘了顧聞白！</p>
橫豎上頭說了，要活的。但這個活的，卻沒有包括殘不殘。</p>
刀箭碰撞的聲音刺耳，利箭無力地落地。阿遲很是滿意。卻不過須臾，第三支箭又呼嘯而至。</p>
阿遲嗤之以鼻。</p>
雕蟲小技。</p>
卻是還沒有鄙視完，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箭已然紛至沓來！日光炙熱，箭頭卻是冷冷冰冰！</p>
林統領吼了一聲：“抓活的，别将他射成箭靶子！”</p>
他的話音未落，阿遲已經再度身中兩箭，一箭在下腹部，一箭在前胸。</p>
他的三角眼睜得大大的，看着對面對手的數輛馬車上，英氣勃勃的姑娘們，人手一副弓弩，正虎視眈眈地看着他。</p>
臨死之前，他隻想起了一句話：“莫欺少年窮，莫欺女人見識短！”</p>
阿遲精壯的身軀轟然倒地。</p>
蘇雲落撩起青布簾子看着，一雙美目波瀾不驚。</p>
混亂中，林統領盯着她，不知怎地，他覺得，這個女人的心腸，好硬。</p>
或許官家費了極大的力氣請顧聞白回來，是正确的。</p>
向來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能力能與男人并肩的女人。</p>
林統領暗暗的有些期待進京後的局勢了。</p>
阿遲一死，剩下的打手紛紛吓得四處逃竄，那些老頭卻茫然四顧，他們才拿到了一半的銀錢，剩餘的該找誰拿？</p>
平安卻像是開了挂，抓了幾個活口回來，扔在顧聞白他們乘坐的馬車旁。</p>
林統領：“……”平安不該是扔到他身旁嗎？</p>
平安恭恭敬敬：“顧欽差，活口抓回來了。”</p>
顧聞白看着癱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幾個漢子：“你們是誰派來的？”</p>
幾個漢子卻是茫然不知：“什麽誰派來的？那人給了我們錢，讓我們來幫他搶回他的妻子。他說，他的妻子因爲長得貌美，竟被黑心的官吏給抓走了，我們氣憤不過，又，又收了點錢，就跟着他來了……”</p>
平安聞言斥道：“他說什麽你們便信，脖子上長的東西是用來好看的嗎？”</p>
一個漢子卻是犟着脖子：“你們明明也是官吏，車上也有貌美的婦人……”他說着，偷偷的看了一眼蘇雲落那廂。青布簾子卻是遮得嚴嚴實實，瞧不見方才英氣勃勃的姑娘們了。事到如今，他也是明白，是被别人诓騙了。</p>
顧聞白問他們：“明明省得我們是官吏，你們竟然還敢與他一道來劫車，又是爲何？”</p>
方才那漢子卻是不敢說話了。</p>
另一個一直垂着頭的漢子卻突然擡頭，熬得通紅的眼睛看着顧聞白，嘶喊了一句：“王侯将相甯有種乎！”</p>
他才喊完，林統領便飛身過來，一把按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擰，隻聽得咔嚓一聲，那漢子的腦袋軟軟地垂了下來。</p>
事情發生得突然，另外幾個漢子驚懼地看着林統領，不敢吭聲。</p>
林統領掏出一塊帕子，抹了抹手：“就憑你，下輩子罷。”</p>
他神色平靜，仿佛方才掐死的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蝼蟻般。</p>
顧聞白垂眼。自從林統領跟着姜弘出現在靈石鎮，一直表現得俱是笑眯眯的，仿佛平平無奇、無害的中年人。但能常伴在東宮太子身邊二十多年的人，又怎麽會是平平無奇的人呢？</p>
林統領對官家的忠心日月可鑒。</p>
他留下平安率一半的人打掃戰場，一行人仍舊浩浩蕩蕩朝汴京而去。</p>
車隊走得遠了，平安眯着眼，心裏想着，不省得小丫鬟有沒有被方才血腥的場面吓着呢……</p>
一個手下走過來：“二隊長，那中了箭的漢子，還有一口氣。”倒是命大。</p>
平安便笑着，走到阿遲面前，垂頭看他：“你主子，是白樂吧？”</p>
阿遲瞪着一雙眼，不說話。</p>
平安一腳踩在他胸口的傷口上，輕輕用力：“昨晚你奉命出了天下居的時候，我就在你的身後。”</p>
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官家想要的人，你們也敢攔截……”</p>
“别以爲你們白家财大氣粗，便能作官家的主……”</p>
阿遲吃力地張着嘴，瞪着平安。既然省得，爲何還要讓他像跳梁小醜一般？</p>
平安腳下用力，聲音冷冷：“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不是他的東西，便不要癡心妄想。便是想，都不能。”</p>
暗衛們走了。</p>
阿遲躺在地上，還有一口氣。</p>
倘若，有人救他的話。</p>
一個老頭忽而走過來，手上還拿着一隻鍋鏟。阿遲認得他。方才被他一刀劈翻的茶鋪大嫂的丈夫。</p>
茶鋪大叔拿着鍋鏟，四下張望了一下，見無人注意他，卻是咬牙，手上的鍋鏟朝着阿遲狠力一擊：“我讓你殺了我婆娘！”</p>
長久掌廚的力道并不亞于練武之人，再加上憤恨之情，他這一鏟子下去，阿遲的最後一口氣顫顫地，沒了。</p>
良久，有一人騎着一匹駿馬疾馳而至。她利落地翻身下馬，走到阿遲的屍體旁，踹了一腳。</p>
“竟然敢……搶在我的面前。”</p>
她淡淡地說着，又踹了阿遲一腳，正要翻身上馬，忽而見一個老頭畏畏縮縮地躲在一旁看着她。</p>
旁邊幾隻母雞驚懼地擠在一旁。肥肥胖胖的，看起來很可口。</p>
假若今晚事成的話，可能需要很多的補品。這幾隻母雞，倒是不錯。</p>
須臾後，茶鋪老頭守在茶鋪大嫂的屍體旁，拍着大腿，哭成了淚人：“老天爺啊，怎地有人連幾隻母雞都不放過！”</p>
烏雲密布，似是從遠處的汴京城沉沉地飄了過來。</p>
起風了。</p>
方才遮得嚴嚴實實的青布簾子，在風的吹動下輕輕晃着，一絲絲的冷意不停地鑽進來。</p>
詠春伸頭出去：“太太，看起來要下雨了。”</p>
卻是話音才落，就聽得一陣急驟的聲音打擊着車廂頂。</p>
詠春急急将木窗拉起，幾絲雨點仍舊擠了進來。</p>
關了木窗的馬車内一片暗黑，蘇雲落正要喚詠春點燈，顧聞白卻從懷裏掏出一顆夜明珠來。</p>
暗黑的馬車内頓時昏黃一片。</p>
似乎空氣慌張的情緒被輕輕掃去。</p>
當着詠春的面，顧聞白不好明目張膽，隻從桌底下握了蘇雲落的手：“汴京的秋，甚是少雨，我們卻是遇上了。”</p>
蘇雲落嗯了一聲。下雨了也好，北方的空氣太幹燥了，今兒出門出得早，臉上還來不及抹潤膚膏。這下一場雨，倒是覺得臉上的肌膚都活泛起來。</p>
顧聞白嘴上雖是如此說，心中卻隐隐有些不安。</p>
路遇大雨，不是吉兆。</p>
毛瑟瑟在外頭道：“太太，大爺，雨勢太大了，我們暫且尋個地方躲一下雨罷。”</p>
路遇大雨，不是好事。</p>
林統領勒緊缰繩，停了下來。這場雨來得快，下得急，看那雨勢，不像是快要停的樣子。</p>
也不省得這場雨要下多久，今晚能不能抵達汴京城附近。</p>
在路上花費的工夫越多，他們便越危險。或者說，官家便越危險。林統領有些後悔，他應該一到洛陽府城，便将顧聞白等人直接帶走。</p>
他一張臉全是雨水，濕淋淋的。不過是一場秋雨，下得卻太大了些。他翻身下馬，囑咐手下速速尋躲雨的地方。</p>
附近，似是有一個規模不小的村落。一個手下疾步過來：“林統領，不好了！”</p>
做了統領這麽多年，最忌諱的便是聽到“不好了”這三個字。他的臉沉下來，還沒來得及發作，手下便急急道：“村落裏頭的人，全死光了！”</p>
準确地說，是被人殺死的。更準确地說，是一場混戰後，被人殺死的。而且還是剛死不久。一場大雨落下來，暗紅的血便順着水流，不斷地蔓延着，空氣中有一股怪異的味道。</p>
這個村落，規模還不小，略略數數，約莫有三四十戶的人家。</p>
林統領從牆上摸了一把鬥笠，戴在自己的頭上，臉色比天上的雲還要沉。</p>
這裏距離汴京城不過數十裏，他們從京城出來時，還路過這個村落，彼時有一隊官兵剛好從村裏巡邏出來。</p>
從汴京城外到洛陽府，安排官兵巡邏的命令，還是他親自從官家手上拿到，親自交給骠騎大将軍季清的。</p>
先帝崩天，新帝即位，周遭總有些不安分的人在蠢蠢欲動。登基一個月，官家的臉上便再也沒有笑過。一道又一道的搜查令秘密地頒發着，一條又一條的人命不斷地秘密消失，可并沒有什麽用。官家屁股底下的寶座，仍舊搖搖晃晃。</p>
有人冒雨走過來，看了他一眼，走進低矮的房中。</p>
那是一間竈房，竈眼裏餘燼未盡，甚至還有些暗紅。竈上一口大鍋，還袅袅上升着煙氣。</p>
林統領脫了鬥笠，跟着進去，看着顧聞白将竹做的鍋蓋揭開，露出鍋中蒸着的白面饅頭來。</p>
都什麽時候了，顧聞白還想着吃！</p>
林統領忽而有些忿忿了。</p>
顧聞白沒顧及他，又将鍋蓋放下，拉過一張破舊的小杌子，坐了下來，竟然往竈口裏塞了一把枯葉子。</p>
枯葉子騰然燃了起來，吐出紅色的火舌。</p>
顧聞白又往裏頭放了幾根木柴。看那陣勢，似乎十分熟悉。</p>
林統領自己的心思倒是想到别處去了。以前在顧家，顧聞白雖然不受寵，但是也不用親自下廚啊。難不成是到了靈石鎮後，生活苦楚，請不起下人，這才親自動手下廚嗎？這倒也怪可憐的……</p>
正胡思亂想，顧聞白忽而起身，四周瞧了瞧，從牆邊堆放的一堆雜物中拿出一隻烘籠來。續找到烘籠後，他又四處尋覓，很快又尋到了一小袋木炭。</p>
林統領目瞪口呆，看着顧聞白将木炭塞進熊熊燃着的竈口，似是等待着木炭燒起來。</p>
林統領越發的糊塗了，顧侍郎，這是要做甚？</p>
外頭有動靜，暗衛來報：“林統領，整座村落一共死亡二百三十七人，沒有活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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