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才變天，那婦人便裹得這般嚴嚴實實的了，可真是嬌氣。</p>
餘曜曜面無表情地站在街角，看着蘇雲落一行人熱熱鬧鬧的上了車，搬行李又耽誤了半響，車隊才緩緩啓程。</p>
後頭照樣跟着一群人。</p>
李有悔從她背後出來：“教主，那群人全是練家子，我們的人，恐怕不敵。”雖然善心教裏也有好手，但寥寥可數。還都是些野路子。</p>
餘曜曜也沒想到蘇雲落身邊竟然有這麽多武夫護着。</p>
但，她勢在必得。</p>
盡管功力會受損，但是美貌會在别的地方一一彌補的。</p>
比如像如今的蘇雲落，身邊圍繞的俱是好手，若是要殺一個人，哪裏用得她動手？不過是櫻唇微啓，便殺人于千裏之外。</p>
她淡淡的面容盛着笑容，瞬間變得明亮：“哪又如何？我餘曜曜要做的事，還沒有不成功的。”</p>
李有悔默了一默。上次擄了顧聞白，不就讓人跑了。</p>
餘曜曜很快部署任務：“李堂主，你且飛鴿傳書，讓蒙大明糾集三百教徒，讓他們在洛陽府城外五十裏茶鋪中埋伏等候。”蒙大明前陣子，已經到了汴京城郊外。</p>
李有悔領命：“屬下謹遵教主令。”他說完，擡腳便要走。</p>
他一向穿得樸素，今兒變天，仍舊是一身短褐。一陣秋風卷來，吹起衣角，露出裏頭的補丁。</p>
餘曜曜不知怎地，喚住他：“待此次事成了，你到成衣鋪子裏去買上幾身衣衫。堂堂善心教的堂主，竟然穿得這般寒酸。”她頓了一頓，露出一個關懷的笑容，“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尋一個娘子，安定下來。”</p>
李有悔聞言，憨厚一笑：“屬下謝教主關懷。”他轉頭，踏着秋風去了。</p>
顧聞白等人的車隊緩緩路過天下居時，顧長鳴也剛好要啓程回京。瞧見顧聞白招搖而過，他的臉色倒是沒有那般難看了，隻淡淡地看着策馬而過的林統領。</p>
于海恭敬地候在一旁：“老爺？”</p>
顧長鳴卻是道：“我們抄小道回京。”他自是省得白樂不死心，說不定在路上有什麽動作。既然那不肖子這般忤逆，那他便眼不見爲淨。假若不肖子與那妖女安然無恙到了汴京，他倒還是高看他三分。呵，此時的汴京，可是兵荒馬亂呢。</p>
“是。”</p>
結賬的時候，于海的臉皮差些沒從面上剝落。天下居的二掌櫃恭敬地舉着薄薄的賬單，一張臉笑成了麻花。雲溪間的客人一向非富即貴，但像這位客人這般豪氣的，洛陽府的天下居還是頭一回。這個月的賞金，應該是很可觀，呵呵……</p>
于海顫抖着結了帳，荷包中的那幾張薄薄的銀票，堪堪夠付。這一路回京，還有一百裏的路程，可如何是好？不省得在路上随便吃些冷食饅頭，老爺會願意嗎？</p>
白樂系着一件小女兒親手做的披風，站在欄杆處，眼皮斂着，看着顧聞白一行人的車隊緩緩過了天下居。</p>
秋風帶着冷意撲來，他緩緩吐了一口濁氣：“姚掌櫃。”</p>
旁邊候着的一人可不就是姚掌櫃。</p>
他恭敬地道：“東家。”</p>
“人手可糾集好了？”</p>
“東家請放心，一切在昨晚便已經備好。離府城二十五裏處有一個茶鋪子，規模不小，最是适合行人下車歇息，添些熱茶水。老奴這次，派了阿遲去。倘若他們不下車歇息，阿遲便會用些手段。”</p>
阿遲是洛陽府天下居打手的頭目，若是論起武藝來，是一等一的好手。若是論起狠辣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p>
白樂眯着眼：“這事很重要，若是成功，你親自将人押到老宅去。”</p>
“是。”姚掌櫃應了，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喻道長那邊……”他可是聽說，喻雄昌要親自宰了顧聞白的。</p>
白樂的臉迎着秋風，冷冷的：“他一個裝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憑什麽與我交易？老子想要的人，他敢叫嚣？”</p>
那是。白家雖然是商賈，素日裏也低調，但想要辦的事還沒有不成功的。以前隻有老東家一人撐着，可東家生了六個兒子，四個女兒，個個都是老奸巨猾……啊不，聰慧過人，短短十來年的時光，便将白家的商業更上一層樓。素日裏那些商賈之間的敬重便不提了，便是當今的官家奪位時，也借助了白家的财力。如今的白家傍上了大樹，越發的雄心壯志了。老東家曾有過這樣的計劃，收買所有國内的客棧，成爲國内首富。</p>
洛陽府城偌大，從客棧出發，緩緩走了兩炷香的功夫，車隊才出了府城。</p>
出了城，卻是覺得秋風刮得越發的厲害了。</p>
蘇雲落系了一件藕荷色的披風，手上拈了一枚白棋，舉棋不定。</p>
顧聞白閑閑地吃着點心，看着蘇雲落動搖不已，細白的手指上拈着的棋子，就是遲遲沒落下來。</p>
倒是意外中的驚喜，他的小女人，竟然還學會悔棋了。</p>
顧聞白自是不急，這下棋嘛，乃是夫妻間的小情趣，哪能當真。若是當了真，晚上可得睡地闆。</p>
蘇雲落遲疑地，将白棋落下。</p>
顧聞白驚歎一聲：“落兒好思慮。”唇邊卻是噙了一絲壞笑，抓了黑棋便要落下。</p>
蘇雲落沒出聲，一雙美目隻潋了水光看着他。</p>
顧聞白卻毫不遲疑地落下黑棋。</p>
蘇雲落：“……”這赤裸裸的自尋死路也太過明顯了罷。</p>
她恹恹地：“你又讓着我，沒意思。”</p>
顧聞白：“……”方才他明明要赢她，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又是什麽意思？</p>
蘇雲落狡點一笑：“自是你不着痕迹地讓着我，又不着痕迹地輸給我，才算是好。”</p>
顧聞白：“……難不成爲夫方才輸得太明顯？”這閨房中哄妻子，果然是一門高深的學問。</p>
二人在馬車内打打鬧鬧，卿卿我我，從外頭看，因爲天色突然變冷，馬車所有的簾子都遮得嚴嚴實實，生怕一絲寒風吹進了馬車，吹壞了嬌弱的娘子。</p>
似是越往汴京城去，天兒越發的冷。</p>
下了兩盤，二人收了棋盤。</p>
其實二人都沒什麽心思。</p>
昨晚回去得晚，收拾一通便歇下了，今兒又早早起床啓程，卻是還沒有深入地說過雲溪間中的事。</p>
馬車做了特殊處理，一道簾子隔開裏外，詠春詠梅坐在外頭，蘇雲落可以光明正大地偎進顧聞白的懷中，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邊說着悄悄話。</p>
蘇雲落卻是才偎進去，二人雙手才交握在一起，就聽得外面駕車的毛瑟瑟籲了一聲，車停了。</p>
她趕緊從顧聞白懷中鑽出來，正兒八經的坐好。</p>
顧聞白：“……”</p>
毛瑟瑟在外頭道：“東家，前面是茶鋪，人太多了，車馬竟是阻攔了官道，一時動彈不得。”</p>
顧聞白撩開簾子的一角，朝前面看去，卻見前面赫然是一個熱鬧熱鬧的，占地甚爲廣闊的茶鋪。幾棵槐樹下，低矮的房屋錯落有緻，隐隐約約還可以看到幾隻雞并不避人，在悠閑地覓食。</p>
這哪裏是個茶鋪，分明是個頗有規模的小村落。</p>
應是在官道上擺茶賣，路過吃茶歇息的人甚多，是以便漸漸成了規模。若是要住宿打尖，也是可以的。隻不過條件有些簡陋便是。或者，早起醒來的時候，還有特别的驚喜。顧聞白曾住過這麽一間茶鋪，晨起時，從無遮無擋的窗戶中竟鑽進一隻母雞來咯咯直叫。彼時衛英還笑成了一個傻子……</p>
此時的茶鋪，炊煙袅袅，各式的車輛放在道路邊上，許是主人到茶鋪用飯了，有幾輛驢車大搖大擺地橫在道上，嘴裏還嚼着幹草。幾個暗衛上前去，欲将驢車牽走，卻是不知從何處蹿出幾個老頭來，對着暗衛便怒罵起來。卻是罵暗衛們是偷驢賊，暗衛們自是不甘被罵，與那幾個老頭對罵起來。</p>
一時仍舊動彈不得。</p>
顧聞白的目光微沉，繼續掃視着茶鋪。</p>
整座茶鋪十分熱鬧，好幾間屋子都坐滿了人。熱鬧的茶鋪并不奇怪，但熱鬧到連缺了一條腿的小凳子都拿出來給客人用的茶鋪，便有些奇怪了。</p>
而那些吃食，像是不要錢似的，在打尖的客人面前堆得滿滿的。長得心寬體胖的茶鋪大嫂頭上包着青色的帕子，一張臉笑成了菊花，扭着屁股，端着放得滿滿當當的托盤，在矮桌前不斷地走動。</p>
顧聞白再掃了一遍，那些客人，俱是長得三大五粗的漢子，身邊，竟是沒有什麽多餘的行李。</p>
不對勁。</p>
這茶鋪距離洛陽府城不遠不近，像他們這般起得早的人趕路，也是先囫囵墊了些東西在肚子裏才上路。便是到了這茶鋪，也沒有多餓的感覺。而他們乘坐的還是馬車，而用兩條腿趕路的人，此時還在路上埋頭走着呢。</p>
像此時坐在茶鋪中吃得正歡的人，怎麽看都像是剛剛起來，還沒有用早食的。</p>
若說是附近的人家特地來茶鋪過早，也太牽強了。</p>
他的目光恰恰與一個滋溜着湯面的漢子對上了。</p>
漢子的眼中，淬着算計，兇狠，蔑視。</p>
表現得如此赤裸裸。卻是不過須臾，那漢子轉過頭去，繼續呲溜他的湯面，與同伴說笑。那同伴的神情，雖然也在說笑，卻是帶了些許恭敬。</p>
看來，這吃面的漢子，是個頭目。</p>
他放下簾子，看向蘇雲落，輕聲道：“有埋伏。”</p>
蘇雲落一直看着他，見他面上表情變幻，也猜到了一些。</p>
她歎了口氣，握緊他的手：“倘若沒有埋伏，才是更擔心，不知從何處蹿出一條毒蛇來。如今他們主動出擊，倒是放心許多。”</p>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雖然做了許多準備，但畢竟是在明面上。唉，她也好想做一回暗箭，好叫那些人吃吃虧。</p>
顧聞白：“……”他該不該贊歎落兒倒是個想得開的？</p>
隻是，這敵人也太多了罷。</p>
蘇雲落又悄聲道：“會不會是他惱羞成怒……”她口中的他，指的是顧長鳴。畢竟昨晚才拂了臉面，又被敲了一回竹杠，估計老臉要翻。</p>
顧聞白雙目沉沉：“若是他，回汴京後定然不叫他好過。”</p>
蘇雲落心中卻是打定了主意，顧長鳴這般喜歡做長輩的作派，待到了汴京之後，她便讓他做個夠。恭順長輩，誰不會。但卻不是哪個長輩都能承受得起的。</p>
最後一根湯面被刨進漢子的嘴中，漢子滿意地打了個飽嗝。</p>
他一雙三角眼露出些狠辣來，右手一抽，卻是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來。</p>
茶鋪大嫂正要給他續茶水呢，忽而見一把大刀橫在她面前，不禁驚懼地叫了起來！</p>
“啊！”茶鋪大嫂中氣十足，這一聲叫喚，生生将附近覓食的母雞吓得一激靈，生生下了一個雞蛋來。</p>
這一聲卻是成了茶鋪大嫂最後的絕響，三角眼漢子手起刀落，茶鋪大嫂滾在地上，手上提着的茶壺跟着她胖胖的身體滾落在一旁。茶鋪大嫂睜着眼，望着天，死不瞑目。</p>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茶鋪像是被人扼住了嗓子一般，忽而止住了呼吸。</p>
須臾，茶鋪大嫂的丈夫，一個幹瘦的老頭，驚懼地喊了起來：“殺人啦！”</p>
方才還犟着脖子與暗衛們争個你死我活的幾個老頭也紛紛拔出刀來，毫無章法地砍向暗衛。</p>
暗衛：“……”這些老頭莫不是從田裏臨時拉過來做打手的莊稼漢罷？</p>
砍了茶鋪大嫂的漢子不是旁人，正是名喚阿遲的天下居打手。他砍了茶鋪大嫂，還兀自悠哉悠哉地從地上拔了一根草，咬在嘴中，而後才朝顧聞白的車隊沖了過來。他的後頭，方才還吃着東西的那些人紛紛扔了碗，拔刀跟在後面。這猛然一看，烏泱泱的，竟然也有上百人。</p>
看來對方，對他們的人數了如指掌。</p>
林統領拉着缰繩，滿臉黑線。</p>
這些人明晃晃的在他面前殺人，官家的面子何在？</p>
偏生平安還湊上前來，道：“林統領，這些人，好大的膽子，竟是不将林統領您放在眼中。要不要，全殺了？”平安很是擔心，這般血腥的場面，吓壞了他的小丫鬟。</p>
林統領咬牙：“先擒了那個頭目！爺爺我要将他千刀萬剮！”這回他可不管是誰的人，也要殺雞儆猴了！</p>
顧聞白眯着眼，看着嘴裏咬着一根草的漢子直奔他們的馬車而來。</p>
他正欲起身蹿出去，忽而見蘇雲落摸啊摸，從車廂的暗格裏摸出一支弓弩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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