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下去的是老方。</p>
孫南枝伸手去撈，卻是沒撈着他。</p>
呃，闖禍了……</p>
她記得，下頭住着的，好像是李大管事與何姑姑。東家吩咐了，今晚的事，萬萬不能驚動何姑姑。何姑姑身體不好，得靜養。</p>
孫南枝輕輕一蹙眉，趕緊也跳下去。</p>
屋中掉了瓦片，烏煙瘴氣的。孫南枝拂了拂灰塵，隻看到老方躺在碎瓦中，表情仇大苦深。哪個蓋世英雄像他一般，與别人打架，竟然從屋頂上摔下來，還摔斷了一條腿……</p>
孫南枝卻是沒看到李大管事與何姑姑。</p>
她正疑惑，便瞧見李遙攬着何姑姑，從旁側的房間走出來。</p>
老方正疼着，卻是瞧見何悠然絕世無雙的容貌，這些年，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這張臉。何家失蹤已久的小孫女竟然出現了？是以他當下脫口而出：“竟然是你？！”</p>
夜裏有人偷襲，聲音這般大，李遙與何悠然哪能聽不到。隻是何悠然催促李遙去幫忙，李遙一本正經：“我的任務便是保護你。至于落落嘛，她那人，報複心極強，身邊又有孫南枝與那兩個小丫鬟，一般的人是傷不到她的。”</p>
自從在靈石鎮中了邪毒後，蘇雲落一改慵懶的性子，沒事便琢磨着，假如有人來犯，該如何弄死别人。她之前便是将人想得太純良、太美好，這才受了别人的暗算。不得不說，女人狠起來，沒有男人的什麽事。想起被雕成菊花的歐陽亨，李遙相信，蘇雲落下一步，可能是将來犯之人給剁了，埋在菊花下面，給菊花當肥料。</p>
見李遙如此說，何悠然便信了。蘇雲落的能力她自是看在眼中的。橫豎也睡不着，是以二人便披了裘毯，在外頭的美人榻上相擁着一起看星星。</p>
二人正說着悄悄話，便聽得屋頂吱吱嘎嘎的響。不消說，定然是孫南枝在與敵人搏鬥。不過……這屋頂的響聲怎地這般怪異？</p>
李遙皺眉：“這屋頂，不會年久失修了罷？”</p>
話音才落，就聽得嘩啦一聲，屋頂爛了。</p>
何悠然看着老方那張臉，身子顫抖起來。這麽多年了，她牢牢記在腦海中的，便有這張惡徒的臉。她牢牢地抓着李遙的手，幾乎要掐破了。</p>
“是他，便是他，殺害了祖母……”她說着，一雙美目淬了寒意，狠狠地盯着老方。眼眶雖紅，裏頭盈了眼淚，卻堅強地沒有落下來。她不能哭，她要替祖母、替何家遇害的人們報仇！</p>
可真是惡有惡報，不是不報，而是時機未到。十多年了，那滿臉恐懼的小姑娘已然長大，變得堅毅起來。而他，年紀也老了……</p>
老方扯了扯嘴角。</p>
老諸說得對，他不該爲了兩壇花雕而急吼吼地信了歐陽烺的話。他動了動大腿，卻是鑽心的痛。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僅僅從屋頂上摔下來，便摔斷了大腿，說起來江湖中人誰能信？便是他自己，都覺得今晚或許是在做一場噩夢。</p>
李遙溫潤如玉的神情也斂了去，變成一臉的寒意。</p>
他輕輕拍了拍何悠然，而後親自上陣，一一卸了老方的手腳，才将老方提溜出來，扔在地上。老方神情萎頓，像一灘爛泥攤在地上。</p>
他失手得太快了，他自己都不能接受。對，定然是那兩壇子花雕的錯。他不該吃酒的。更不該在吃酒的時候接受殺人的任務。這不，翻船了罷。</p>
李遙蹲下身子，與他平視：“當年何家遇害之事，你在裏頭扮演什麽角色？是誰指使的你們？”他緩緩掏出一把匕首來，“倘若不說，便将你的肉一片片給片下來，放進銅火鍋中燙了喂狗。”匕首閃着寒光，看得出是一把上好的匕首。這種匕首，若是片起肉來，定然很快。雖然快，但定然很疼。這種事情，老方以前威振江湖的時候，沒少幹過。想不到如今，竟然被一個看起來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給威脅了。</p>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憑什麽那面具男在旁邊安然無恙，而他卻要遭到極刑？老方恨恨地道：“隔壁房中，有一個面具人。當年的事，他也有份。”</p>
面具人嗎？他的身份自是讓人充滿疑慮的。不過，之前他們一直沒揭穿他，是懶得理睬他。</p>
既然他有份，那帳，便一起算了。</p>
因老方斷了腿，是以他是被毛瑟瑟、毛茸茸給提溜過去的。毛瑟瑟與毛茸茸過來時，老方吓了一跳，這樓裏怎地又有這般粗壯的男子？歐陽烺，騙人不償命的家夥！</p>
不過他的确有一點說對了。</p>
這小樓中的貌美的女子的确不少。先撇開與他對打的女子不說，何家的小孫女亦是美貌，還有身邊跟着兩個小丫鬟伺候的女子，一雙美目在他身上緩緩打量着。若不是她的視線冷冷，老方差些心花怒放了。</p>
屋中似是點了香，聞着有一股極爲香甜的味道。</p>
到底腦子還有幾分清醒，沒被酒氣給侵蝕了。老方聽得那孫南枝的叫女子爲東家。那兩個粗壯的男子也叫女子爲東家。</p>
能用得起這般江湖好手的女子，老方自然沒再敢輕視。</p>
隻是面具男，怎地沒被捆着？老方惡狠狠道：“姓陸的，你過得倒是逍遙。”說着看向何悠然，“此人姓陸，當年在江南府謀害何家省親的隊伍，便是他做的中間人。他奉他主子的命令，将幾個江湖好手、使毒的人，共同前往江南府，殺害何家人。”他舔了舔嘴唇，回憶着當年的盛況，“當年，他給我與老諸，可是開出五千兩白銀的價錢。”</p>
面具人尴尬地呵笑兩聲，低頭搓着自己的一雙手。這陣子雖然他沒得到什麽好處，但還是怪尴尬的呢。</p>
何悠然紅着眼，顫着聲問他：“你們爲何要殺害我們？我與祖母，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她想不明白。</p>
李遙攬着她，輕輕地給她支撐。</p>
蘇雲落的目光，落在面具人身上。</p>
面具人目光閃爍，他正欲說話，忽而瞧見蘇雲落正冷冷地看着他。一支弓弩放在旁邊的小幾上，仿佛隻要他說一句謊言，那鋒利的箭頭便射穿他的嘴巴。還有她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頭，牙尖嘴利的，同樣忿忿地看着他。孫南枝，倒是沒看他，一雙手正相互捏着，似是在躍躍欲試下一場打鬥。</p>
他記得，那歐陽亨便是還沒來得及行兇，便被一支箭給射死了。屋中的這群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哪。</p>
他喉頭滾動，最終還是垂下頭來，有些艱澀地道：“當年的事，的确是我牽的線。”</p>
他回憶着，似是下定了決心。目光忽而變得清明起來：“當年，何家……”</p>
卻是才說了幾個字，他戴着面具的腦袋粗笨地往旁邊一歪，便再也不能發出聲音。</p>
蘇雲落眉頭一挑，示意毛瑟瑟上前察看。毛瑟瑟才靠近面具人，那面具人的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p>
毛瑟瑟将手放在面具人的脖子上，竟是沒有跳動了。</p>
老方氣得要死：“他便這般死了，竟是便宜了他！”</p>
蘇雲落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他死了，你還沒死。将你知曉的，全部說出來。”</p>
老方瑟瑟了一下，卻是道：“我們是殺手，向來隻是拿錢辦事的，隻省得這殺千刀的是中間人，他背後的主子，從來不露面。至于爲何要殺何家人，還是我與老諸多了個心眼，偷偷打聽到的。”</p>
老諸一個晚上都是蒙的。此時聽到老方提及他，趕緊點點頭。</p>
“拿人錢财，替人消災。這向來是我與老諸的特色。在接受殺害何家省親隊伍這個任務前，我與老諸也曾替京中權貴辦些要緊的事，因而在權貴中也小有名氣。我記得十數年前的一個下着綿綿細雨的春夜，我與老諸正在酒肆吃酒，這姓陸的忽而來了。”</p>
蘇雲落打斷他：“面具男那時便戴着面具？”</p>
老方搖搖頭：“自然不曾。他生得也不醜，雖然長得福薄了些。約是後來虧心事做得太多了，怕别人尋仇，便戴了這面具。”</p>
蘇雲落冷冷：“你還有臉說别人。”</p>
老方咬了咬牙，将心間的怒氣硬硬壓下去：“他像是識得我們，始落座，便道有一樁好生意，價錢爲四千兩白銀。事前給一半定金，事後再給另一半。”</p>
“我們還是第一次接到價錢如此誘人的任務。我起了心眼，故意與他讨價還價，将價錢提至五千兩。”</p>
“沒成想，他竟然一口同意了。”</p>
“事後我與老諸還後悔不已，價錢說低了。”老方至今還悔恨不已。錢自然是越多越好啊。</p>
何悠然一聲冷笑。</p>
老方咽了一下口水：“後來聽說，要幹掉的不過是一個老婦人……”</p>
蘇雲落蹙眉：“一個老婦人？”她目光輕移，看向何悠然。何悠然也面露愕然。他們的目标隻是祖母？怪不得那些人像瘋了一樣，去包圍祖母。也怪不得她沒死，那些人追尋無果，便不再尋她。原來她隻是附帶的，祖母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标。</p>
老方繼續回憶着：“那次的任務并沒有失敗，我們順利地殺死了老婦人。後來很快便聽說，那一次的刺殺，被官府定義爲路遇土匪，不幸遭到土匪劫殺。”他竟還歎了一聲，“那些權貴，可真會玩。”</p>
“那後來你爲何恨上面具男？”蘇雲落示意毛瑟瑟端一碗茶，喂與老方。</p>
老方吃了酒，又是連番的打鬥，又說了這一堆話，嗓子早就冒煙了，見蘇雲落竟然讓他吃茶，不由得大爲感動，一口氣不停頓，将一碗茶吃得滴水不剩。</p>
他潤了嗓子，又狠狠地看了一眼面具男的屍體：“我們幫他完成任務，而他竟然要替他的主子滅口！”</p>
“江南府刺殺事件後不久，這姓陸的又尋上我們，道我們上次幹得好，主子又另有新的任務。這次，卻是要刺殺一個姓顧的官員。好像……是叫什麽顧太傅的。”</p>
顧太傅，顧長鳴！那是不是說，顧長鳴能從這件事中摘出來了？李遙看向蘇雲落，卻見蘇雲落自巋然不動，仍舊看着老方：“接着說。”</p>
方才吃的茶不錯，入口回甘，口齒生香。老方細細回味着：“這一次任務，姓陸的出了三千兩白銀。他說，這次不用奔波千裏，那顧太傅的身邊也沒有侍衛，他的作息簡單，每日出入宮中與顧家，我們隻要在路上伏擊他便可以了。”</p>
“誰料那姓陸的竟然說謊。那顧太傅身邊不僅有侍衛，武藝還不錯，我們差些丢了性命！”老方面露恨色。</p>
“便是這樣，你們便恨上了他？”蘇雲落不動聲色地問。</p>
“若不是他，我們怎地會掉以輕心？”老方言之鑿鑿。</p>
蘇雲落沒有再言語。</p>
怪了，方才的茶水吃了，怎地有些頭暈？老方猛然一驚，吃驚地看向蘇雲落：“你！”卻是一頭直直栽在了地毯上。</p>
事情發生得突然，蒙了一個晚上的老諸瞪大了雙眼。老方，老方，竟然死了？</p>
隻見毛瑟瑟上前去探老方的脈搏，神情風輕雲淡：“東家，這人毒死了。”</p>
那茶水，有毒！老諸一顆心怦怦跳着，自從出道，他便與老方相依爲命，浪迹天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吃同一碗飯，飲同一碗酒，便是去尋歡也要點同一個女子。可如今老方爲了兩壇雕花酒，竟然被一個貌美的婦人給害死了！</p>
他忽而覺得自己也頭暈目眩起來。再看向那面色清冷的女子，隻見她唇邊竟是綴了一絲似笑非笑的笑容。果然最毒婦人心！老諸顫着唇，想挪向老方的屍體：“好毒的女子，老方不過是騙了你，你便要害死他！老方，老方！你說得對，這世間，沒有女子是善良的，到了地府，也可千萬别娶那女子啊。”</p>
毛茸茸一個箭步走過去，将他拎起來，丢在一旁：“騙了我們東家的人自然該死，你若不說實話，便是與他同一個下場！”</p>
那老諸卻是個犟脾氣的：“老方死了，我也不會獨活！你們想叫我說真話，下輩子罷！”說着竟是奮力掙紮着，要撞向那碗口粗的柱子。</p>
卻聽蘇雲落自言道：“這兄弟情深的，倒叫人感動不已。這樣罷，這位諸大俠，若是你與我說了真話，我便叫黑白無常将方大俠送回陽間，你看可好？”</p>
老諸聞言，竟是停止了掙紮，看向蘇雲落，有些疑惑：“你，你說的可是真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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