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喚他：“顧老師！”</p>
隻有靈石鎮上的人才會這般喚他。顧聞白側目，站住腳步，竟是瞧見一張熟悉的桃花臉。卻見黃三着了一身鵝黃的衣衫，衣衫上頭繡着大朵盛開的牡丹花，襯着她一張委屈的臉兒。</p>
顧聞白不由得往後面退了兩步。他神情冷然：“竟是你。”冰窖血戰後，李遙去黃家搜查，卻是遍尋不着黃三。原來她竟是來了洛陽府。</p>
黃三見狀，一張桃花臉皺成了欲凋零的樣子。她顧不上那麽多了，卻是撲通一聲跪在聞白跟前：“顧老師，以前黃三做了許多壞事，對不起你們……可，可我都是受了那喻明周的蠱惑！他一次又一次的騙我……這次，這次若不是我不情願，死的便是我了！”</p>
她說着說着，越發的委屈起來。明明她那麽愛喻明周，恨不得将心窩子都掏出來。可自從黃家出了事，爹爹失蹤，她将身上僅有的錢财都給了他，喻明周就變了臉。</p>
淚珠不斷地從她的眼中流出，黃三委屈得哭成了淚人。</p>
顧聞白又往後面退了兩步。雖說是喻明周蠱惑的她，可倘若她本性中還有幾分良善，又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這一切不過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她，張伯年又怎麽會死？他厭惡道：“你這是要作甚？”</p>
黃三吸了吸鼻子，咬了唇：“喻明周想我死，我卻偏不如他願！顧老師，你萬萬不可到京城去。那喻家，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等着你自投羅網。”</p>
顧聞白聞言，神情仍舊冷然：“你告訴我這些，想要得到些什麽？”</p>
黃三的神色卻是一喜：“我想脫離喻明周的鉗制……”她緊緊地攥着拳頭，神色苦楚，“他竟是将我賣給天下居的東家爲奴……我如今，是奴籍……”是以她才動彈不得。</p>
顧聞白挑挑眉。天下居的東家，也會是與喻家相勾結的人嗎？想不到喻家在這些年，竟是結交了這般厲害的人物。他記得，天下居的東家，以前曾是赫赫有名的皇商。再往上數一百年，卻是出過一位皇後的。隻不過那皇後短命，才入主東宮不過一年，便香消玉殒了。</p>
見顧聞白沒有直接拒絕，黃三揚着一張臉兒，眼中還噙着淚珠兒，滿是期盼地看着他。</p>
“抱歉，我無能爲力。隻能告訴你，自己種的因，自己結的果，隻能自己去解。”他說完，便絕然而去。對于曾傷害過他們的人，他可沒有那般仁慈。</p>
黃三跪在地上，看着顧聞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燈火闌珊處。</p>
有士兵攔着他，他似是掏出了什麽東西，那些士兵便點頭哈腰地将他放行了。</p>
明明，明明，他是有能力的！</p>
黃三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模樣！黃三竟是連顧聞白也怨恨起來。</p>
顧聞白自然沒想到，世上有些人，竟是這般的無恥。他隻一心想着，速速回客棧去，陪他的落兒。</p>
老方很憤怒。</p>
他将手握得吱吱嘎嘎的響。</p>
自從江南府那一場謀殺後，怪毒物死了，他與老諸，不得不從汴京離開，落在這洛陽府消沉度日。從此之後，江湖上再也沒有他與老諸的名号。</p>
而這一切，俱是拜眼前的這個面具人所賜。</p>
盡管他清楚地知道，幕後那個人，并不是他。</p>
面具人氣息沉沉：“方大俠，你且聽我說。”</p>
老方将牙咬得嘎嘎直響：“還有甚好說的？！且去黃泉路上與孟婆說罷！”說完，手一揚，一枚細細的寒針直飛面具人。</p>
他功夫雖然折損了一部分，但要殺死面具人，綽綽有餘。</p>
電光火石間，那枚細細的寒針在堪堪抵達面具人的眉心前，一顆圓滾滾的葡萄從旁側斜斜飛出，恰與寒針金風玉露一相逢，齊齊落在地毯上不動了。</p>
面具人的後背，生生吓出了一層冷汗。縱然他見過世面無數，但這一幕，還是将他吓了一哆嗦。娘咧，不帶這麽玩的！</p>
老方斂眼，看着在地上的那顆圓滾滾的葡萄，沉着嗓子道：“想不到你又尋了不少江湖好手。你的狗命，竟是這般長。”竟然能用一顆葡萄抵擋住自己的寒針……</p>
卻又是揚起一手的寒針。</p>
面具人苦哈哈的喊道：“方大俠，你且聽我說啊。”</p>
老方眼一眯，那一手的寒針卻是嗤嗤飛向方才葡萄的出處。</p>
這回對付寒針的，不再是圓滾滾的葡萄，而是一隻圓滾滾的哈密瓜。中了寒針的哈密瓜滾在地毯上，砸中了方才的葡萄，濺起小小的汁水，洇濕了地毯。</p>
等等……</p>
老方眯了眼，歐陽烺不是說這裏淨是嬌滴滴的娘們嗎？怎麽還有武藝高強的敵人？！偏偏那喜歡用水果作武器的，還不肯現身。</p>
他不得不問面具人：“你方才要說什麽？”</p>
面具人：“……”</p>
他道：“我是來……勸降你的……”爲了成爲擁有主動權的人，他容易嗎？不過按照方大俠如今喜怒無常的性子，怕是懸了。唉，主上啊，您自求多福罷。怪隻怪那些個女子，說一套，卻是做一套。</p>
老方慢吞吞道：“假若我不願意呢？”</p>
“她們，便會殺了你……”面具人如實告知。當這句話從蘇雲落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意外。那歐陽亨，他後來聽說了，就是因爲對她起了色心，死了之後竟然還被雕成了菊花。唉，顧聞白何其福氣，才娶得這般暴虐性情的妻子。</p>
天方夜譚！就憑用一顆葡萄和一隻哈密瓜擋住了他的寒針，就以爲能勝過他嗎？雖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老方卻是不懼的。放眼洛陽府，能打過他的人，還沒有出生！便是那些賭坊讨債的，也要給他幾分面子！</p>
老方臉一沉，手上再拈了一把寒針，嗤嗤飛向那處。</p>
卻見方才垂垂的帳幔忽而動了，被人擰成一團，将那把寒針通通攬入。</p>
有趣。棋逢對手，老方越發的興奮。</p>
方才那團攬了寒針的帳幔，忽而又散開來。有冷冷的聲音道：“還給你！”</p>
竟是清柔的女子聲。老方又是一怔。聽聲音，這敵人竟是年紀不大的女娃娃。</p>
伴着聲音，帳幔舞出好看的樣子，寒針則順勢朝老方飛來。</p>
老方輕輕一側身，寒針笃笃地飛進碗口粗大的柱子中。</p>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老諸出了一身汗。那女子的功夫，竟然絲毫不亞于老方。什麽時候江湖中出現了這般厲害的人物，他們竟是不知。</p>
老方的鬥志卻是被完完全全地激起來了。</p>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正要全力以赴的投入戰鬥，忽而聽得有人厭惡地道：“呀，惡心死了，竟然随地吐痰。”</p>
面具人、老諸、老方：“……”</p>
老方狠狠地撲向那嬌滴滴的聲音：“老子橫行江湖的時候，你大概還沒有出世！竟然敢嘲笑老子！”他這一發狠，卻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如天雷地火一般轟向那處。</p>
在他原來的預料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應該是藏在此處，便是她武藝高強，受了他這一掌，應該也差不離了。</p>
方才重重的帳幔随着他的掌風猛烈地波動着，燈火暗暗滅滅間，老方……竟然撲了空！沒等他意識過來，他整個人已經直直地朝樓外飛了出去。倘若他方才沒用十成十的功力，還能堪堪收回腳步，可他自身巨大的力量帶動着他，竟是似離弦之箭，再也收不回來了。</p>
老諸便眼睜睜地，看着老方飛了出去。</p>
面具人喃喃道：“我早就勸過你了，這幫女子，不是一般普通的女子……”</p>
老諸如大夢初醒，手上捏了短劍，便直撲面具人：“我殺死你這個背信棄義、狼心狗肺的東西！”</p>
他才堪堪起步，眼前便出現了一個黑衣女子。黑衣女子容顔絕麗，神情冷淡，輕輕巧巧的，便攔下他：“雖然他也該死，但我們東家說了，留着他還有用。”</p>
老諸的武藝雖不及老方，但在江湖上也能數得上名号。此時被一個女子鉗制着，動彈不得，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你，你，你究竟是何許人？”這一身的武藝，太可怕了！</p>
黑衣女子并沒有回答他，卻是問：“東家，這人如何處置？”</p>
“綁起來。”此時另有一道清冷的聲音道。</p>
黑衣女子執行力極強，聞言頓時從身上抽出一根細細的繩子來，将老諸捆得嚴嚴實實。</p>
面具人又道：“諸大俠，鄙人早就勸過你們了。這群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p>
老諸沒出聲，心中卻恨恨道：誰能想到竟然連老方都能失手！都是那歐陽烺扯的謊，回去非狠狠揍他一頓不可！</p>
老方似箭一般飛出小樓時，樓下看守着的士兵以爲自己眼花了。有個運氣不好的，正在偷懶眯着眼站着假寐，竟然被老方砸了個整着，他眼一翻，正兒八經地昏睡了過去。</p>
事情發生得措手不及，老方歇息半響，從肉墊上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衣衫，冷着一張臉，大步流星的又蹿上了小樓。</p>
看守的士兵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是說方大俠武藝蓋世，放眼整個洛陽府，俱沒有人打得過他嘛。這……</p>
他們又想起之前烺爺從樓上跌下來，不得不搬來方大俠做救兵……</p>
他們不約而同，默默地往外面又走了一段距離。世上的狠人那麽多，他們還是珍惜自己的小命要緊。</p>
老方再上得樓，怒火滔天。</p>
他今兒，非拆了這小樓不可！</p>
卻是才堪堪翻進欄杆，一道黑影便蹿了出來，腳尖如尖利的劍刃，狠狠踢向他的胸膛。老方方才吃了虧，自然是有了完全的準備。他身子往後一傾，險險避過這一腳。不過一息的功夫，他已然躍上房頂，在強勁的秋風中傲然而立。</p>
已經多少年了！沒有過這樣強烈的鬥志！他靜下心來，閉着雙眼，耳聽八方，預備在那女子上來時，便狠狠地一腳将她踹飛。</p>
卻是等了須臾，耳邊傳來的，仍舊是呼呼的風聲。</p>
這是，怕了他？老方冷笑一聲，睜開眼睛，卻是吓了一大跳！隻見他的對面，同樣也傲立着一道身影。那身影，不是方才那女子又是誰？偏生那女子還睜着一雙美目，冷冷清清地看着他。</p>
老方頓時有一種被嘲諷的感覺。</p>
“你……到底是誰？！”他狠狠地磨着後槽牙，有一種自己一世英名盡毀在今晚的感覺。不，決不可能！他定然要生擒了這女子，而後再将她帶回去好好的蹂躏。讓她省得什麽叫做男人的威風！</p>
“免貴姓孫，名南枝。”孫南枝十分有禮貌地回答他。</p>
誰問她貴姓了？！老方疾步上前，狠狠地擡腿，踢向女子的臉。他瘋魔起來的時候，連自己都怕！</p>
其實孫南枝也覺得奇怪，不是說這方大俠武功蓋世嗎？怎地很一般？</p>
她納悶地，輕飄飄地往旁側一躲，老方踢了個空。</p>
屋頂上的纏鬥，引來下頭士兵們的注目。橫豎閑着也是閑着，士兵們悄悄地咬耳朵：“……要不要押注？”</p>
“押誰？”</p>
“……自然是押那女子了。人長得美，武功也怪好。”</p>
“噓，你小聲些，方大俠會聽到的。”</p>
“什麽方大俠，他整日吃酒吃得醉醺醺的，縱然有渾身的功力，早就被酒色給耽誤了。快快快，押那女子。”</p>
老方：“……”當他是聾的嗎？在上頭可是聽得一清二楚。</p>
卻是又發了狠，欺身上前，再度踢向孫南枝。</p>
這一腳，倒是有幾分當年的功力。孫南枝眉頭一挑，腳尖一點，後退了幾步。老方心一喜，臭丫頭，怕了他吧！心想着，腳下功夫越發的淩厲，将孫南枝逼得連連後退。</p>
老方越發的歡喜。他急于求成，一雙腿灌注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似連綿不斷的利刃揮向孫南枝。</p>
他卻是沒注意到，孫南枝好看的眉梢挑着，露出一絲疑惑。原來這方大俠，真的不過爾爾啊……</p>
底下士兵的脖子，仰得都酸了，上頭還沒能分出勝負。</p>
原來高手過招，是這個樣子的。便是在屋頂上打架，都如履平地。</p>
正想着，忽而聽得嘩啦一聲，再定睛一看，屋頂上的人，沒了一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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