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天高皇帝遠，便是那太子弘迫不及待地登基，與他們也沒什麽相幹罷。當初他們隻不過是幫他在流民中建立了威信而已。</p>
衛英卻奉上一個錦盒來。</p>
顧聞白将錦盒打開，從裏頭取出一方明黃色的錦帛來。</p>
李遙變了臉色。</p>
這明黃色的錦帛，竟是聖旨。</p>
官家崩天了，太子姜弘順利成章繼承了皇位。此前他大刀闊斧的改革，将不少反對他的大臣給或貶或殺，一時朝野空虛，大量人才缺乏，這新鮮出爐的聖旨，便是将李遙任命爲兵部侍郎、顧聞白任命爲戶部侍郎。</p>
太子弘，不，如今應該稱他爲官家了。可真是讓人抓狂。</p>
聖旨上說了，若是二人在兩個月内不進京赴任，那便是抗旨。抗旨倒也沒有别的後果，不過是株連九族而已。</p>
李遙恨得差些咬碎了後槽牙：“喪心病狂！”</p>
他壓根不喜歡做官，也不想做官，這姜弘，卻偏偏喜歡将他架在火上烤。他總算能理解姜弘走的時候，說他在京城寂寞得緊時，那意味深長的表情了。</p>
整一個老狐狸！</p>
從京城到靈石鎮，便是快馬加鞭，千裏馬不停歇地跑，也要上好幾日的功夫。想來是姜弘在處理那些人的同時，還不忘暗算他們。</p>
顧聞白的神色已是恢複了平常。</p>
李遙問他：“東家可是省得了？”</p>
顧聞白搖頭，落兒身子不好，哪敢讓她知曉。</p>
“那你的意思是……”</p>
顧聞白神情肅然：“既如此，那便進京去，瞧瞧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p>
天氣熱得緊。</p>
一絲風也無。</p>
便是高闊通風的雲起學堂，也熱得不得了。</p>
蘇雲落一邊搖着蒲扇，另一隻手一邊握着朱砂筆，在學生們交來的功課上圈圈點點。流民們安定下來後，學生們多了一倍的數量，雖然多招了一位女先生，但人手還是不夠。原來顧聞白并不同意她再來雲起學堂授課，但新雇的另一個女師還在路上，她答應在女師來了之後，便回家休養身子。</p>
那一次的試藥，雖然最後試出了解藥，但對她的身體，卻是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時不時的，她便會覺得頭昏腦脹，要吃上一顆孫娃娃特制的蜜丸才緩解。</p>
似是有人在注視着她，蘇雲落微微轉頭，卻是看到詠春正在擔憂地看着她。</p>
這小丫頭，定然是得了顧聞白的囑咐，拿着雞毛當令箭了。</p>
她朝詠春婉然一笑，仍舊低頭批改課業。其實日日躺在家中，還挺無趣，還不如來雲起學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p>
下課了，朱蓁蓁之前便與她打過招呼，說是幾人在涼亭中聚上一聚，說些女人家的悄悄話。</p>
新蓋的涼亭中擺了冰鎮過的紅豆羹，最是解暑。蘇雲落卻是不敢貪吃，隻吃了兩口便放下調羹。</p>
紅豆羹是朱蓁蓁命人熬了冰鎮過帶來的，熬得極爛，又香又甜。</p>
朱蓁蓁吃了一碗，一雙眼睛四顧着：“方才我還邀請了劉先生，怎地此時還不見她過來？”</p>
劉先生便是新雇的女師，也算是朱蓁蓁的熟人。</p>
柳芽兒吃了一口紅豆羹，笑道：“你快别管别人了，還是快和蘇先生說了罷。”</p>
聽二人的口氣，卻是有什麽事瞞着她。蘇雲落拈了一塊紅豆糕，疑惑地看着朱蓁蓁。</p>
朱蓁蓁神情略略有些扭捏，卻還是大大方方的說了：“其實沒有别的事，便是我看上了顧老師身邊的衛護衛，想請蘇先生做個中人。”</p>
衛英？!</p>
蘇雲落手上的紅豆糕差些沒滾到地上。朱蓁蓁的面色紅得似天邊的晚霞，但仍舊鼓着勇氣說：“我打探過了，衛護衛還沒有成親，也沒有婚約。”</p>
眼前的朱蓁蓁，落落大方，嬌俏的面龐飛着紅霞，眉眼間潋了一絲姑娘家的羞澀。</p>
想不到啊想不到，那衛英竟然有這般的豔福。朱蓁蓁可是家有恒産，既有貌又有才。蘇雲落也顧不上吃紅豆糕了，直看着朱蓁蓁問：“衛英，衛英還不錯，隻是他，對你可有意？”</p>
朱蓁蓁扭着手指，仍是鼓起勇氣道：“應是有的罷。”自從那晚之後，她們雖然陸陸續續又見過幾面，但瞧他的眼神，應該對自己是有意的罷。姑且便算他對她也是有意的罷。這一回，她是大膽地，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了。</p>
既然有意，爲何還讓姑娘來提？蘇雲落想了又想，恨不得即刻家去，将衛英提來見朱蓁蓁。如是想着便有些氣憤了：“這衛英，可真不像個男子漢，怎地叫姑娘家親自來說這事呢。”說着便要起身，氣勢洶洶地要家去。</p>
朱蓁蓁吓了一跳，連忙嗔道：“蘇姐姐，你莫怪衛英，他，他還不省得這件事呢……”</p>
蘇雲落瞧着朱蓁蓁一副爲着心上人着想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好妹妹，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便護上了？”</p>
朱蓁蓁卻道：“倘若衛英不願意，姐姐也别強求他。”聲音卻低了下去。</p>
蘇雲落心底是歡喜的，衛英年歲也不小了，總是孤單伶仃的，她是曾有意替他打探過幾個女子的，但俱沒合适的。沒成想，珠玉在側，倒是衛英天大的福氣了。她此時看着朱蓁蓁，越看越歡喜，便握了她的手道：“衛英那人粗魯，不識得愛惜妹妹，你以後可要擔待些他。不過，若是他犯了渾，也别讓着他。”</p>
朱蓁蓁便低低的應了一聲。</p>
柳芽兒在一旁看着她們，忍不住揶揄蘇雲落道：“明明是這般如花年華的年紀，卻操起了祖母的心。我看衛英機靈着呢，沒有你說的這般不懂事。”</p>
蘇雲落睨了她一眼，笑道：“我卻有一個主意……”</p>
朱蓁蓁不由自主地支起耳朵，一臉的擔憂。</p>
蘇雲落氣得直道：“瞧瞧，還沒有怎麽樣呢，這便護上了。”</p>
朱蓁蓁這回倒是害羞了，捂着半張臉笑了起來。</p>
天暗得極遲，天的那邊挂了月亮，那頭的日頭還沒有落山。日月同時出現在天空中，黃昏的風熱熱地吹着，蘇雲落回得房中，先用帕子浸了溫水洗了臉，才覺着自己沒有那麽汗津津的了。</p>
詠梅提了冰塊進來，又将窗戶打開，夜風吹進來，總算有了一絲涼意。外頭闵嫂子在點艾草驅蚊，空氣中有一股新艾草的味道。</p>
前些日子，明遠镖局從江南府運了好些醒骨紗回來，蘇雲落讓人用醒骨紗新裁了好幾件衣衫，顧聞白很是愛穿。她則是覺得太薄，出門在外倒是不穿，隻在屋裏穿。</p>
洗了臉，換上醒骨紗，吹着涼風，總算又舒坦了些。</p>
詠春轉了一圈兒回來，悄聲與她道：“太太，大爺與衛英在堪園呢。方才我已經告訴大爺傳晚食了。他們很快便過來。”</p>
蘇雲落坐在桌前，點點頭，與詠春道：“你們待會，便按照我在車上囑咐的去做。”</p>
詠春詠梅便掩着一臉的笑意去了。</p>
天熱，吃的是十分簡單的水飯，外加一碟子春卷，一碟子酸王瓜。</p>
飯擺好了好一會，顧聞白才進來。屋中還亮着，蘇雲落也沒叫人掌燈，她合上書，迎向顧聞白，卻發覺他一臉的肅然。</p>
她不禁一怔，詢問道：“可是出了事？”</p>
靈石鎮不過才平靜了幾個月，他們可是再也禁不起折騰了。她中了邪毒，雖然後來解了毒，卻留下了動不動便咳嗽的毛病。至于顧聞白，被餘曜曜傷了五髒六腑，養了差不多将近兩個月，面色才堪堪與常人一般。</p>
顧聞白拉着她在桌邊坐下，笑道：“便是天大的事，也要吃了飯再說。”</p>
有道理。</p>
二人靜靜地，各自吃了一碗水飯。蘇雲落沒甚胃口，隻夾了兩塊酸王瓜便放下筷子，瞧着顧聞白用飯。看他胃口甚好的樣子，應該不是什麽大事。</p>
她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将朱蓁蓁看中衛英這件事告訴顧聞白。畢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呢。不過，朱蓁蓁也說了，她父母雙亡，希望衛英可以入贅朱家。在民間，招贅婿是很普遍的事，衛英應當也能接受。隻不過，以後衛英怕是不能總追随在顧聞白左右了。她在考慮，要不要将小戰從京城召回來，跟在顧聞白身旁。唔，孫娃娃替她培養的戰士還是太少了。</p>
是以她見顧聞白擱下筷箸，便道：“朱先生看上了衛英，預備将他招爲贅婿，你看此事如何？”</p>
顧聞白最後一口酸王瓜嗆在喉嚨中，差些沒被噎個正着。朱蓁蓁看上了衛英？這二人，似乎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人啊。</p>
蘇雲落急急替他撫背，嗔道：“衛英有這麽不堪嗎？”</p>
到底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護衛，顧聞白想了想，下了一個十分中肯的評價：“尚可。”不過，自從上回他被擄走之後，衛英越發變得似驚弓之鳥，恨不得時時貼在他身旁。啐，衛英他自己是孤家寡人，他可不是。想不到那小子的運道還不錯，朱先生……顧聞白努力想了想，記得朱蓁蓁好像是黃盛福的表妹，不僅知書達禮，還有幾分膽色，上回不是還與衛英合擒了一個賊嗎？這樣的姑娘，配衛英綽綽有餘。</p>
不過，他疑惑道：“朱先生看上了衛英，衛英沒看上朱先生？”</p>
蘇雲落捉狹道：“等下便知真章。”</p>
她在車上的時候，便與詠春詠梅二人說好了，裝作不經意地将朱蓁蓁要嫁人的消息傳給衛英，看他有沒有反應。</p>
雖然朱蓁蓁看上了衛英，但也要看衛英有沒有那個意思嘛。</p>
不行的話，便讓朱蓁蓁霸王硬上弓？</p>
思想龌龊，思想龌龊。蘇雲落趕緊搖搖頭。</p>
見蘇雲落一臉興趣盎然的樣子，顧聞白将湧上舌尖的話語又咽了下去。罷了，還是明兒再說罷。</p>
衛英自是與平時一樣，捧一碗水飯，蹲在外頭茂盛的芭蕉叢下吃着。外頭涼快，他塊頭又大，吃起飯來汗流浃背，還是在外頭舒坦。</p>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黑朦朦的有些看不見了。</p>
衛英吃完飯，正要起身，忽而聽到詠春詠梅在說話。他本不在意，卻隐隐約約的聽到朱先生幾個字。</p>
他心中一動。</p>
朱先生，說的是朱蓁蓁？</p>
那晚合力擒賊之後，他們似乎又見過幾面。不過，那晚的朱蓁蓁與他後來見的，不大一樣。那晚的朱蓁蓁英姿飒爽，頗有幾分俠女的味道。可後來的朱蓁蓁，是嬌柔的，知禮的……衛英心中閃過幾分煩躁，朱蓁蓁怎麽樣，與他何幹？他這等粗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得到像朱蓁蓁那樣的人的青睐。</p>
詠春在說話：“……朱先生可是要嫁人了？”</p>
詠梅道：“可太太說，那男子頂頂不好。吃喝嫖賭，樣樣俱精通。隻可惜了朱先生那等花容月貌的女子。”</p>
衛英聽到這裏，皺了皺眉頭。不過幾個月，她便定下婚事了？他怎地沒聽說？明明那晚，她對他，很是不同。若是沒有發生後面的事，那晚之後，他，她……</p>
衛英越發的煩躁。他到底在想什麽。</p>
詠春詠梅卻沒再說話了，二人提着燈籠，像兩尾小魚兒，輕輕地走進了耳房。</p>
衛英有些茫然，他腳步虛浮地進了竈房，将碗筷擱在木盆中，而後主動地洗碗筷。辛嫂子走過來，瞧了瞧他：“衛護衛，你還是快快将碗放下罷。”</p>
衛英不明所以地看着她。</p>
辛嫂子歎了口氣：“你洗得一點都不幹淨。”</p>
衛英乖乖地将碗放下，似幽魂一般地走了出去。方才，方才，他在想什麽？要是朱蓁蓁真的嫁給了那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那以後的生活會怎樣？是不是一團糟？是不是她再也沒法像那天晚上一樣英氣勃勃地射箭了？或許，她氣得将那男子射成刺猬……</p>
園中燈籠被次第點燃的時候，衛英候在主房的門外，澀澀地道：“太太，衛英有事相求。”</p>
顧聞白眉頭上挑，原來他家的小護衛衛英，并不是個憨的嘛。</p>
衛英進得門來，仍舊垂着頭，不敢看自家太太，更不敢看自家大爺。他隻是猛然一咬牙：“太太，朱先生，萬萬不能嫁與那樣的男子。”</p>
蘇雲落卻是吃驚道：“衛英，你莫不是糊塗了？朱先生的婚姻，我哪裏能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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