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子弘,可還真不按常理出牌。</p>
餘曜曜看着衛蒼随着下屬走了出去,她先是淡淡地看着,而後無趣地站起來,自言道:“不妨趁這時,将他擄來。”她可不傻,出頭的事自有衛蒼,她需要幹的,是挑便宜撿。不然,善心教根基薄弱,早就被人一鍋端了。</p>
她說完,便旁若無人般地走了出去。</p>
外頭的人全都去看熱鬧了,沒有人注意到她。便是注意到了,也攔不住她。隻見她似一隻暗夜中出行的蝙蝠般,悄然無聲地飛速尋着李有悔的身影。</p>
終于在一家食肆外,餘曜曜尋到了隐在牆邊的李有悔。</p>
李有悔垂着頭:“教主。”</p>
餘曜曜道:“上回我歇息過的回春堂的後院不錯,你親自去布置布置,勿叫旁人打擾了。”</p>
“是。”</p>
“顧聞白,在何處?”</p>
“往西北方向二十餘裏的山林中。”李有悔回答得飛快。他就省得,教主對顧聞白念念不忘。而站在他的角度,假如教主果真要尋男人,那顧聞白總比衛蒼要好得多。那衛蒼,一看就是不安的人,教主……控制不住衛蒼。</p>
餘曜曜臨走前,對李有悔囑道:“尋一尋太子身旁的漏洞,待我回來,便伺機刺殺他。”這是她預備送給衛蒼的大禮。衛蒼要留着太子的性命,她卻覺得夜長夢多。送到嘴中的肥羊,豈有不吃的道理?至于衛蒼所顧忌的那些,她才無所謂。本來善心教便是大隐隐于百姓中。若戰事爆發,她還可以隐進百姓中。待他勝了,再出來分一杯羹。</p>
李有悔吃了一驚。但他面上卻不顯:“是。”</p>
刺殺太子弘……這事兒想想,便使人的一顆心,興奮不已。</p>
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睜着無辜的眼睛,眼中還含了一滴淚珠,怯怯地看着雅夫人。叔叔說帶她們來尋阿娘,可阿娘呢?</p>
雅夫人面如死灰地癱坐在地上,她的唇瓣顫着,卻是厲聲問年紀大些的女娃娃:“瑩兒,你怎地來了這裏?王妃呢?她莫不是要将你們二人害死?”</p>
她焦慮得口不擇言。</p>
瑩兒害怕地看着她,又看看衛英,怯怯道:“叔叔,她不是我們的阿娘。我們的阿娘,溫柔似水,最是優雅。”</p>
那歹毒的王妃!雅夫人腦子似漿糊,沖口而出:“那毒婦不是你們的阿娘,我才是你們的阿娘!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你們……若不是爲了你們,我才不會将你們送與那毒婦撫養!”虧她還覺得王妃是個傻的,原來她在私底下竟是這般教育她的女兒。</p>
她怒氣攻心,方才便覺着渾身發顫,如今更是覺得喉頭充斥了一口甜腥味。</p>
衛英垂眼,與那兩個女娃娃道:“你們說的阿娘,被歹人打暈了,至今還沒有清醒。”</p>
不,不可能。王妃那人懦弱,是不會離開封地的。怎地會被人打暈在此?他們定然是诓她!雅夫人喉頭生生的痛。</p>
那廂瑩兒固執地拉着衛英的手:“叔叔,我們要我們真的阿娘。這女人我在府中見過,她隻會對阿爹笑,對我們很兇。”</p>
雅夫人頭暈目眩般地聽着,聞言厲聲斥道:“你懂什麽……”</p>
那瑩兒越發怯怯地看着她,越發地靠近衛英。</p>
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竟然比不上一個陌生人!她所有的希望,便是瑩兒與素兒啊!雅夫人頹然地垂下鬥志昂揚的肩膀,淚流滿臉。</p>
瑩兒與素兒害怕地看着她。</p>
半響,雅夫人才擡起臉來,看向顧聞白,朱唇緩緩:“此毒也并非沒有解藥,隻需有人,将他的心挖出來,與獨活一起煎來吃了,此毒便能解。”她說着,凄然一笑,“可這世上,有哪個傻蛋願意将自己的心挖出來,用自己的命去換别人的命呢?”</p>
“你說謊!”衛英忽而斥道。她這般說,豈不是要叫大爺挖自己的心出來去救太太?</p>
雅夫人哈哈地笑了起來。笑聲凄然,将栖息在山林中的鳥兒吓得紛紛飛起。哼,那小老兒竟然敢诓她,害她還以爲她自己中了毒。</p>
卻見那小老兒點點頭:“世上的确有人是這般解的毒。既如此,那便将你的心挖出來罷。反正你這等毒婦,活在世上也是人人唾棄。老夫不妨讓你死得其所,好早些投胎重新做人。也省得你死後,被人掘墳三尺,鞭屍三百。”</p>
雅夫人瞪着眼,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p>
顧聞白将蘇雲落抱起,淡淡道:“如此甚好,一舉兩得。”</p>
“你們這群瘋子!”雅夫人氣得大叫。</p>
孫娃娃問衛英:“你可有鋒利的小刀?”</p>
自是有的。衛英松開牽着素兒的手,摸出一把匕首來。</p>
瑩兒怯怯地問:“叔叔,你們要做甚?”</p>
孫娃娃笑嘻嘻道:“自然是活剮壞人的心肝。”</p>
瑩兒吓得松開衛英的手,去掩着素兒的眼睛:“妹妹,别看。”話是這般說,自己一雙眼睛卻是瞪着雅夫人。</p>
孫娃娃接過匕首,一步步接近雅夫人。</p>
雅夫人一顆心怦怦跳着,嘴上卻十分強硬:“虛張聲勢。”</p>
忽而有人奪過孫娃娃手中的匕首,直刺雅夫人的胸膛。匕首異常鋒利,穿過薄薄的衣衫,沒入嬌嫩的肌膚。</p>
疼痛襲來,雅夫人吃驚地看着面前的放大的李遙的臉,素日裏溫潤如玉的男人一臉寒霜。</p>
“十多年前,你的父親裘大常,效力于吳王,共同刺殺何家省親的隊伍。”</p>
雅夫人忍着疼:“便是我父親做的事,與我又有何幹?”</p>
李遙輕輕拔出匕首,噴薄而出的鮮血将雅夫人的衣衫洇紅。</p>
“你終于承認,裘大常是你的父親。”男人半張面孔隐在黑暗中,語氣冷得像冬日裏的寒冰,“那你便爲何家的冤魂償命罷。”</p>
雅夫人覺得自己好冷,似是流了好多血。難道她就這樣死在這裏了?這麽多年的籌謀,這麽多年的隐忍……兔死走狗烹,阿爹在某次任務中失敗,帶着她東逃西蹿,半途上遇到了朱大豐,在他的幫助下,終于擺脫了那些像狗皮膏藥的殺手。後來,阿爹病了,病入膏肓,她不得不嫁給朱大豐……不,命運不會如此殘酷,讓她籌謀了半生,迎來的卻是這樣的下場。瑩兒與素兒不認她,她怎麽可以就這般白白地死去!</p>
她抖着唇,顫顫道:“若我給你解藥,你是不是救我一命?”</p>
李遙睨着她,不發一言。</p>
夜風刮着山林,山林嘩嘩的響。旁側的人都沒了聲響,雅夫人掙紮看去,瑩兒與素兒的臉别到另外一邊去,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中影影綽綽,似是将要離她遠去。</p>
她一急,哆哆嗦嗦道:“我,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p>
那件事,是當年刺殺何家省親隊伍的真相,以及太子妃被擄的真相。</p>
李遙仍舊睨着她:“快些說,不然你的血快流光了。”</p>
雅夫人沖口而出:“這些事情,俱是太子太傅顧長鳴謀劃的,我阿爹不過是聽命于他。我阿爹說,顧長鳴表面與世無争,實則是狡猾至極。太子與吳王之間的紛争,俱是他挑起的。而我,因爲長得像太子妃衛碧娥,甚至在冬獵那日,還充當了太子妃的替身。那日,實則被擄走的是我,而非真正的太子妃。”</p>
她說得又快又急,似乎快喘不上氣來了。</p>
風停了。山林停止晃動。世間好似寂寂起來。</p>
李遙的半張臉仍舊隐在暗中,看不清表情。好半響,他才道:“解藥在何處?”</p>
雅夫人忽而笑了:“挂在我胸前的錦囊中,唯有一粒。”中毒的人有幾個,但解藥卻隻有一粒,最是能考驗人性了。雅夫人笑得很開心。</p>
李遙喚道:“詠春。”</p>
詠春提着燈籠走了過來,從雅夫人的身上掏出一個錦囊。打開錦囊,裏頭果然用油紙包包着一粒蜜丸。</p>
孫娃娃接過藥丸,小心翼翼地聞了聞,又照舊用油紙包包好。</p>
雅夫人急切道:“解藥給你們了,可以放了我罷,還有我的女兒。”</p>
“放了你?滿口謊言,便留在這山中與野獸相伴罷。野獸可是分不清謊言與真相的。”李遙居高臨下地看着她。</p>
孫娃娃也點點頭:“這主意好。”說着還招呼詠春詠梅,“小姑娘,還不快走,再不走,狼便要來了。”</p>
雅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提着燈籠漸漸遠去。</p>
她的四周重新陷入暗黑中。</p>
風又開始招搖起來,逗着高高的樹木,搖個不停。暗黑的山林中,似是烏鴉的聲音在呱呱叫着,遠遠地,又似是狼嚎鬼叫。</p>
雅夫人覺着自己的寒毛直起。這群人,怎地油鹽不進!她覺得自己好冷,冷得如墜冰窖。定然是流了很多的血,她就快死了……</p>
恍恍惚惚間,在不遠的地方,似是有一雙雙幽青的眼睛在盯着她……</p>
雅夫人尖叫起來:“解藥的方子,我給你們!”</p>
沒有人回應她。烏鴉的聲音叫得更響亮了。聽說,人将死的時候,首先感應到的,是烏鴉……倘若狼真的來了,她便是連屍骨都不剩!她以前跟着阿爹遊曆,是見過狼吃人的。那狼吃人時的景象,她至今還記得。惡心而又恐怖!雅夫人想要昏厥!可是她又不敢……</p>
雅夫人喘着氣,仍舊尖叫着:“我身上還有解藥,還有很多,很多!”</p>
終于有了響動。</p>
雅夫人直着脖子望着,終于遠遠地,瞧見了昏黃的燈光。從來不曾有過一刻,她喜悅得想哭。那燈光不緊不慢,緩緩地走過來。仍舊是詠春。</p>
詠春将雅夫人渾身上下摸了個遍,将她身上的解藥全部取走了。</p>
雅夫人忍着恥辱,問詠春:“小姑娘,勞煩你問一下你們家大爺,我這傷口得趕緊處理……”</p>
小姑娘語氣又尖又細:“什麽傷口,哪有傷口,你怕不是得了臆症罷。”</p>
說完又起身,仍舊提着燈籠走了。</p>
沒有傷口?雅夫人疑惑地動了動身子,咦?竟然不疼了?雅夫人氣急敗壞,罵道:“竟然敢诓我!”</p>
其實顧聞白他們并沒有走遠。他們隻不過巧妙地利用地勢與黑夜,給雅夫人來了一道障眼法。</p>
孫娃娃的聲音放得極低:“這解藥,應該是真的了。”他的語氣中有着歉意。</p>
蘇雲落直起身子,看着孫娃娃:“孫先生,您不必愧疚,并不是您的錯。”</p>
孫娃娃卻搖頭:“是我将制毒的法子傳給裘大常,我才是罪魁禍首。”裘大常天資聰慧,是制藥的好手,平日裏不僅能極快上手,還能舉一反三。素日裏看着又是個老實的,可誰能想到,這般老實的人竟然會偷了他秘不傳人的毒方,進入京城權貴的圈子,将天地攪得不安甯呢。</p>
蘇雲落忽而輕輕地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p>
方才雅夫人的那一番話,并不是沒有影響的。</p>
外頭避風處,站着兩個男人,進行着男人間的交談。</p>
“你對此事,并不驚訝?”就着薄薄的月色,李遙有些訝然,又有些惱怒。他自以爲對顧聞白掏心掏肺,可顧聞白卻瞞得死死的。是啊,顧長鳴以才華而稱着京城,他若是籌謀一件事,誰能玩得過他。</p>
風将顧聞白衣裳的下擺吹起,不停地翻動着。</p>
顧聞白沉默半響,良久才道:“我若說,我是知曉他的爲人,卻不省得他做的事,你可相信?”</p>
李遙久久地注視着他。風同樣将他的衣裳下擺刮起,似波濤洶湧。</p>
他的聲音暗啞:“你可省得,自從我以爲徹底失去悠然之後,與家中人反目成仇,自我放逐出京城。我痛恨我的身份,我痛恨我爹。我曾經生不如死,整日渾渾噩噩。這還不算什麽,最痛苦的還是悠然,她失去了最親的祖母,失去了最美好的十數年時光。顧聞白,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你爹。”</p>
顧聞白仍舊沉默不語。</p>
在此時,任何反駁的語言都是最蒼白的。</p>
更何況,他沒有立場。</p>
他同樣痛苦。他同樣将自己放逐出了京城。在他的心底,始終埋着不安定。</p>
李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無辜嗎?”</p>
聽到這裏,蘇雲落忍不住走了出來。</p>
忽而,一個淡淡的身影從月下閃出來,快得似鬼魅,她伸出手往顧聞白身上一拍,顧聞白隻來得及看了蘇雲落一眼,人就随着那淡淡的身影不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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