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曜曜被誘走了。</p>
外面街上的軍隊與流民,似是銷聲匿迹一般。隻剩下被衛蒼撞掉的門扇破碎地在雨水中靜悄悄地躺着。</p>
流民流蹿,沒有門扇,着實不行。李遙沉吟半響,讓毛瑟瑟到棺材鋪子去打聽犟大住在何處。毛瑟瑟很快将犟大請了回來,二人身上還分别扛了幾塊木闆。木闆雖薄,但聊勝于無。</p>
那犟大的手藝還算不錯,打得了棺材,還能做門扇。李遙特地吩咐辛嫂子做些熱騰騰的宵夜與衆人吃。</p>
也說不定什麽時候,那衛蒼腦子一熱,又差人來撞門呢。</p>
靈堂中點了長明燈,蓉蓉早就半蜷縮在蒲席上睡着了,身上蓋着一張薄薄的毯子。唐阿布半跪着,頭也一點一點的。衆人都累極了。</p>
何悠然跽坐着,在靈堂一側的隔間裏,就着昏黃的燈光,正在替許媽媽抄經。她有好些年不動筆了,開始寫着有些手生,但漸漸的便尋回了感覺。</p>
李遙端着一碗肉糜粥,以及一碗湯藥過來。</p>
見何悠然已經寫了好些,擔憂她身體:“然然,且先用些粥填填肚子。你這樣,許媽媽會心疼的。”</p>
何悠然止了筆,乖乖地吃了肉糜粥,又喝了湯藥。她雙眼熬得通紅,看在李遙心中,心疼不已。但好在然然雖然悲痛,但精神頭還不錯。看來這湯藥倒是喝對了。</p>
雨夜冷冰冰的,李遙替何悠然披了一張毯子。何悠然也沒有拒絕。許媽媽生前便一直希望她好好的,她自然是不能任性。但該給許媽媽抄的經,她一個字俱都寫得無比認真。</p>
夜還很漫長,李遙坐在何悠然身旁,亦鋪了白紙,蘸了墨汁,也替許媽媽抄起經來。他是男人,這些年雖然沒有特意苦練,一手字寫得卻是狂妄不已,還是如他當年的性子一般。</p>
二人靜靜地相伴,一起替許媽媽抄經。曆經十數年久别之後,二人之間相處是不用磨合便怡然自得的靜谧。</p>
抄了好一會經,吃了湯藥的何悠然覺得渾身發熱,身子有了一股許久不曾感覺到的舒爽。以前她總覺得渾身無力,昏昏沉沉的隻想躺着。但此時竟然覺得渾身似少女一般,又有了充滿青春活力的感覺。</p>
她忍不住收了筆,與李遙道:“這藥竟是十分神效,我覺着身子利索了許多。”</p>
李遙看她,見她雙眼雖然通紅,但精神卻是大好。難不成這湯藥竟果真這般神奇?</p>
何悠然再寫了兩個字,越發覺得自己的身子利索起來。她思忖片刻,道:“不若,也給落落送一碗藥過去罷。”</p>
李遙正有此想法。他便命小瓜,将話遞到竈房去。</p>
午夜的時候,雨又下了起來。</p>
這次隻是淅淅瀝瀝地下着,一聲又一聲地打着芭蕉樹。</p>
線香的味道不斷地從沒有關緊的門窗飄進來。</p>
蘇雲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柔順的頭發被高高绾起,露出她細長白皙的脖子來。有幾絡被水弄濕的發絲貼在她柔白的鎖骨上,黑白分明。</p>
顧聞白手上拿着勺子,不敢置信。</p>
落兒右肩上的疤痕怎地遇了水便剝落了?難看的疤痕剝落之後,竟然露出她潔白無瑕的肌膚來。</p>
她的疤痕,竟是假的?</p>
顧聞白哭笑不得。他在她心中,竟是這般的不可信嗎?</p>
見顧聞白沒有進一步動作,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等着沐浴的蘇雲落擡起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p>
顧聞白拈起一片剝落的疤痕,捏到她面前,十分認真地問她:“假的?”</p>
蘇雲落無辜地看着他,接過那片疤痕,竟然十分嫌棄地扔掉了。</p>
罷,誰叫他中了她的情毒呢?若是她騙他,他也是心甘情願的。顧聞白再度舀了水,幫着她輕輕沖洗着。方才二人都淋了雨,渾身都濕透了。辛嫂子熬了姜湯,他喂了蘇雲落一碗,這回蘇雲落倒是沒抗拒,乖乖地喝了下去。再乖乖地由他牽着進了淨房,任他幫着沐浴。</p>
替蘇雲落沐浴過後,顧聞白用長長的幹帕子替她把頭發輕輕揉得半幹,欲想帶她回房先歇着,蘇雲落卻是不願意。她可憐巴巴地看着顧聞白,非要坐在一旁看他。顧聞白無可奈何,隻得依着她。</p>
當他除下衣衫的那一刹那,蘇雲落的眼睛蓦然一亮,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p>
這幾日顧聞白早就有經驗了,一看她的眼神便省得她要做什麽。他無可奈何地攤攤手,将撲過來的蘇雲落攬入懷中。</p>
蘇雲落瞧準他的腹肌,狠力地咬了起來。</p>
這可真是一種痛并快樂着的幸福……顧聞白痛并快樂地想道。</p>
待被咬過,又匆匆将自己洗淨,早就過了四更天了。顧聞白剛将蘇雲落從淨房中拉出來,就聽外頭有人小聲地喊:“大爺,大爺。”</p>
是小瓜的聲音。</p>
小瓜送來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還冒着熱氣。隻是小瓜早就困頓得不行。他明明見大爺房中的燈亮着,可就是無人應門。但李大管事的命令不可違,他蹲在外頭假寐了好一會,才聽得好像有動靜,趕緊叫了起來。</p>
這湯藥竟然對黃泉有效?</p>
顧聞白半信半疑,用自己的手掌哄着蘇雲落吃完了藥。</p>
吃完藥的蘇雲落沒有什麽反應,自己脫鞋上了床,仍舊背對着顧聞白睡下了。</p>
“落兒,落兒。”過了片刻,顧聞白輕輕喚着蘇雲落。蘇雲落沒有反應,仍舊給了他一個玩凹凸有緻的背影。</p>
顧聞白輕輕走了出去。他撐着油紙傘,從折園走到堪園,與李遙彙合,一起朝堪園的大門走去。</p>
大門處,那名叫做犟大的木匠仍舊吭哧吭哧的忙活着。周圍點了幾盞琉璃珠燈,張大富、毛瑟瑟等人正在給他打下手。不過,明眼人仍舊能看得出,那名叫做犟大的木匠,手藝雖然熟練,但幹活太慢了。光是丈量尺寸便要花上半個時辰。毛瑟瑟有些懷疑,李大管事是不是看走眼了。這木匠,看着像是個花架子,不像是幹實活的人。</p>
等等,那木匠的手,怎地比女人的手還要嫩?</p>
這名叫做犟大的木匠,怕是剛入行不久。毛瑟瑟如是猜測。今晚怕是,不得歇了。</p>
顧聞白與李遙二人打着傘,走到大門處,站在略遠一些的地方,看着那名叫做犟大的木匠,慌慌張張地左右忙活着,但愣是弄不好門扇。</p>
最後,那犟大還是放棄了:“這門扇,怪難做的。我還是回去做我的棺材好了。”</p>
顧聞白輕輕一笑。</p>
“弘公子,何時來了靈石鎮做起這棺材的買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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