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黃昏時分停了半個時辰，入夜的時候，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p>
水彌漫了半條街道，好些商戶偷偷開了一角的門，觀察着外頭的雨勢，以及流連在外頭的流民。雨下得這般大，靈石鎮地勢再高，怕也遭了洪災。屆時他們便與外頭的流民一般，流落在他鄉，或許餓死在街上，或許得了好心人的救助，半死不活。</p>
棺材是在雨繼續下的時候擡進堪園的。</p>
靈石鎮的棺材鋪裏上好的棺材俱是靈石鎮上的大戶定制的，定制好之後全擡回家中，現貨是沒有的。棺材鋪裏皆是一些薄棺，那棺材鋪的掌櫃，見大批的流民湧進靈石鎮，便讓工匠加急了一批極薄的棺材。</p>
李遙沉着臉挑了又挑，才勉強挑了一副尚可的。</p>
那掌櫃的見他長得俊秀，穿着也尚可，便勸他道：“這位爺，如今局勢混亂，您便是入土爲安，那些瘋了的流民也會扒出來的。還不如先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再下葬。”</p>
這倒是真的。</p>
毛瑟瑟與毛茸茸走镖的時候，也曾見過這樣的。沒吃沒穿的流民瘋起來，便是連死人的衣衫都扒出來穿。那些供品自是最好的食物。</p>
棺材既挑好，掌櫃的連牛車都不敢借出來。他怕牛一旦出了街，回來便成了一副骨架子了。</p>
明遠镖局倒是還有一匹瘦馬，毛瑟瑟回得明遠镖局，卻見明遠镖局的院門關得嚴嚴實實的。毛小尖連同那匹瘦馬竟是一起不知去向。</p>
毛瑟瑟納悶，隻得又冒着雨回了棺材鋪。</p>
這回掌櫃的倒是大方地借了一個身強力壯的工匠，一起擡着棺材走。工匠臨行前，還特意往身上背了一把砍刀。</p>
連綿的雨珠中，四人擡着棺材從街上過，一路上俱是流民們虎視眈眈的目光。</p>
倘若他們手上牽着一頭牛，怕是那些人便蜂擁而上，直接将牛肢解了。</p>
四人不發一語，将棺材擡回堪園。</p>
李遙給了棺材鋪工匠五十文的賞錢。</p>
工匠拿了賞錢，猶豫片刻，才道：“這位爺，那些靈石鎮上的大戶俱說要收拾了細軟要逃咧。這流民暴動，軍隊又駐紮在這裏按兵不動，怕是要戰咧。那些大戶但凡在外頭有門路的，有親戚的，今晚怕是要走咧。我瞧你們家中女眷不少，萬一打起仗來，怕是要吃虧。”</p>
李遙看着工匠憨厚的臉龐，問他：“如何稱呼你？”</p>
工匠一笑：“别人都叫我犟大。”他說完，特意解釋道，“我脾氣有些犟，認死理。”</p>
李遙又給了他五十文的賞錢，讓毛瑟瑟陪着他回去了。</p>
許媽媽入殓時，才平靜下來的何悠然與蓉蓉又哭成了淚人。</p>
門房張大富怔怔地站在門口，聽着嘩嘩的雨聲與隐隐約約的哭聲，心中唏噓不已。</p>
厚重的門扇開始響起沉重的撞擊聲的時候，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待撞擊聲再起，門扇晃動，他唬了一跳，忙斥道：“何人在外面！”</p>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不斷撞擊門扇的聲音。</p>
嘭，嘭，嘭。</p>
一聲又一聲，門扇再厚重，也被撞得搖搖欲墜。</p>
張大富從小洞中望出去，隻見外頭黑漆漆的站了好些人，昏黃的光線中，幾匹油光發亮的駿馬正打着響鼻。駿馬上頭，盔甲閃亮，竟然是兵！那些兵不去收拾暴動的流民，竟然來撞他們的門！張大富氣得顧不上披蓑衣、戴鬥笠，他冒着雨，飛快地穿過雨簾，跑進靈堂。</p>
李遙正在給許媽媽上香，張大富跑進來，渾身都濕透了：“李大管事，不好了，有兵撞門！”</p>
李遙恭恭敬敬地将香插好，才轉過身來：“将大爺叫過來！”</p>
雨勢越發的大了。堪折兩園的院子裏的水也過了腳踝。</p>
顧聞白戴着一把鬥笠，才從折園走到堪園，就聽得轟然一聲，門塌了。</p>
一匹油光發亮的駿馬在連綿的雨幕中躍了進來。</p>
馬上的人穿着甲胄，舉着一把大刀，瞧見顧聞白，大刀就揮了過來。顧聞白靈活躲過在一旁，站在台階上的李遙喝道：“小子，刀！”</p>
一把大刀從李遙手上飛向顧聞白。</p>
雨天眼花，顧聞白險險接住大刀，馬上飛刀砍向駿馬的腿。</p>
“李叔，今兒請你吃炙馬肉！”</p>
馬上之人一聲不吭，勒住缰繩，駿馬揚蹄，毫不留情的踢向顧聞白。</p>
顧聞白正與這人鏖戰時，兩列士兵踏踏地跑了進來，列在門口兩側，紅纓長槍，槍頭淋了雨水，閃閃發亮。</p>
一人撐着傘，緩步走了進來。</p>
那些士兵轟然大喊：“将軍！”</p>
可不正是衛蒼。</p>
他倒是沒穿甲胄，隻一身玄色便服，站在台階上，看着顧聞白與那人鏖戰。瞧着顧聞白被那人纏得分身乏術，甚是吃力，唇角微微上揚：“賢弟，好生應付。我自去接落落走。”</p>
顧聞白聞言，也不吭聲，隻險險避過那馬上人的刀鋒，身子往後一仰，竟然借着仰勢，朝衛蒼直奔過來。</p>
那馬上人緊追不舍，連人帶馬，緊跟在顧聞白後頭，刀鋒再起，顧聞白脫下鬥笠，啐道：“這礙眼的家夥，送你了！”</p>
那把鬥笠，直直地飛向那馬上的人。</p>
那馬上的人下意識地用刀一擋，忽而覺得後頭似是有東西破雨而來。糟了！爲了躲避後頭的東西，他不得不雙腳挂在馬鞍上，身子往後一仰，電光火石之間，那馬兒凄厲地嘶叫一聲，發瘋地跑了起來，竟然直朝靈堂奔去。</p>
李遙站在台階上，神情冷冷。他不慌不忙，拉弓搭箭，瞄準那馬兒，手一松，箭離弦而出，直射馬兒。</p>
這匹馬可是難得的好馬，他可以死，但是馬不可以死！馬上人慌了，腿上用力，弓身起來，竟然用自己的身軀去擋那支箭。</p>
奈何雨勢太大，他動作比平日裏慢了半拍。</p>
馬兒凄厲地嘶叫一聲，頹然倒在地上，濺起無數水花。</p>
而此時，顧聞白的大刀，帶着一絲狠絕，揮向衛蒼。衛蒼撐着傘，不慌不忙地避讓開顧聞白。</p>
“你既然護不住她，爲何不讓我來守護？她做了将軍夫人，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好過在這裏……”他話音未落，撐的傘已然被劈成兩半。</p>
被劈成兩半的傘頹然落地，衛蒼急急往後一仰，胸前的衣襟被刀鋒劃了一個口子。顧聞白絲毫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又欺近身來。</p>
“數日不見，你的功夫竟然精進了。”衛蒼略略喘息，往後退了兩步，從一個士兵的手中取過一根紅纓長槍來。</p>
“你既不肯服我，留着你，也是個禍害……不如趁着落落中了邪毒，失了記憶，便将你徹底解決！”</p>
衛蒼的面容也凝了一絲狠絕，長槍飛舞，直刺顧聞白。</p>
雷雨如注，餘曜曜悄無聲息地站在屋檐下，望着打成一團的顧衛二人，唇邊綴了一絲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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