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中了邪毒？</p>
那陳樓也是怪異，光留下這句話，便揮一揮衣袖走了。</p>
她該如何向衛蒼傳訊呢？上回不過出了一回門，就遇上那絡腮胡子。上回陳樓救了她，這回可再也沒有第二個陳樓了。</p>
張三娘往竈口裏添着柴，在心中不斷地琢磨着。熊熊的烈火舔着鍋底，騰騰的蒸汽籠罩着竈房。</p>
外頭大雨傾盆，雨聲嘩嘩。</p>
張三娘心不在焉地站起來，打算再往鍋中添一勺子的水，轉身卻差點撞上一個人。</p>
那人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看着她。</p>
張三娘唬了一跳，心口怦怦的，定睛一看，竟是近日很少露面的太太蘇雲落。今兒許媽媽去世，太太也并沒有到場。張三娘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太太，見她的發髻似是有些散亂，衣衫穿得卻是整齊。一身月白的襦裙，裙子的下擺濕了一大半。看來像是淌水過來的。</p>
張三娘趕緊道：“太太，您的裙子濕了。”</p>
蘇雲落望着她，片刻後才哦了一聲，低下頭瞧了瞧自己的裙擺，而後擡頭道：“可有吃的？”</p>
鍋中倒是蒸着饅頭什麽的，預備給幹活的下人們吃的。主子的飯菜則是另做。不過讓人納悶的是，伺候太太的詠春詠梅哪裏去了？竟然讓太太親自來竈房取食。</p>
張三娘遲疑了一會，才道：“有的。”</p>
她殷勤地揭了蓋子，從裏頭夾了兩個饅頭出來，再盛了一碗熱粥，從所剩無幾的腌菜罐子裏撈了兩根腌王瓜，擺在紅漆小盤裏，有些遲疑：“太太，您回房才用嗎？”</p>
蘇雲落不在意地在長桌邊坐下：“就在這裏。”</p>
太太像是餓極了，吃的速度略快，但仍舊很優雅。不過片刻，便将所有的食物吃得幹幹淨淨。她還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帕子，細細地拭淨唇角。這一切的動作都落在張三娘眼中，她心中暗暗想，之前辛嫂子言語之間對蘇雲落盡是贊美，看來倒有幾分真實。曾聽說這蘇雲落是個大商賈的寡婦，果然這人的氣質是能用錢堆出來的。張三娘偷偷地記着蘇雲落的動作，打算以後沒人時便學一學。假若李遙的心尖子死了，她代替她的位置的時候，定然讓李遙刮目相看。</p>
也不省得陳樓又沒有尋到阿爹。阿爹在看到她的信物後，會不會送來那藥。</p>
張三娘心焦如焚。</p>
“茶。”正想着，蘇雲落緩緩地吐出一個字。</p>
張三娘差些沒反應過來。見蘇雲落一雙美目露出半分不滿，才反應過來。她又殷勤地給蘇雲落倒了一碗茶。茶也不是什麽壞的茶，是素日裏她與辛嫂子吃的。</p>
蘇雲落呷了茶，又用帕子細細地揩了嘴角，雙手交合在膝上，看着張三娘，緩緩道：“我都看見了。”</p>
張三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起來。太太看見了？看見她放走陳樓？</p>
果不其然，蘇雲落雙眼中籠了一絲冷酷：“你爲何要放走他？”</p>
外頭暴雨如注，蘇雲落的聲音不高，帶着一絲清冷，卻有如一把尖利的刀，直擊張三娘的心口。</p>
她猛然跪在蘇雲落面前，磕着頭：“太太，太太，他曾救了我一命，我，我不能忘恩負義……”</p>
蘇雲落冷冷地看着張三娘不停地磕着頭，臉上無動于衷。</p>
“自古英雄救美，美人理應以身相許。既然你不惜犯錯，都要放走他，那我便成全你。你随他走罷，我們顧家，不需要三心二意的人。”</p>
蘇雲落趕她走？張三娘驚呆了。她與李遙的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這時候走掉了，那她豈不是前功盡棄？</p>
張三娘咬着牙：“太太，我這邊去尋他回來……”</p>
蘇雲落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說尋他回來便尋他回來，他是木頭人嗎？還是他很聽你的話？如此，你更加不能留在顧家了。”</p>
她的目光冷然，帶着一絲嘲諷。</p>
張三娘以前從來沒有與她打過叫道，怎麽省得蘇雲落竟是這般的人。冷然、決絕，毫無人情。她擡起磕得青紅一片的額頭，目光茫然。</p>
外頭雨聲嘩嘩，竈房裏隻得她們二人。</p>
倘若她将蘇雲落給殺了……</p>
張三娘目光閃動，藏在袖子中的鐵簽輕輕往下。</p>
竹簾晃動，有人撩了簾子進來：“落落，你怎地來了這裏？”</p>
是顧聞白。他渾身全濕透了，衣服濕答答的裹在身上，露出勁瘦的身材來。他臉上淨是水珠，掩不住滿臉的擔憂與焦急。</p>
張三娘垂下頭，乖巧地伏在蘇雲落面前嗚咽。她是女子，向來女子對女子最爲心狠。顧聞白是男人，對女子的同情心要比女子要更甚一些。</p>
顧聞白來了，蘇雲落一動不動，仍舊維持着方才的姿勢。</p>
“這是？”這新來的廚娘炊飯不合落落的胃口？顧聞白看看蘇雲落旁邊的紅漆小盤裏的碗碟，吃得幹幹淨淨。他又疑惑起來，不久前還在房中吸他血的落落，好了？不過，他之前出來的時候，明明将落落鎖在了屋中。方才是誰，将外頭的鎖打開了？也幸得落落沒有亂跑，隻是進竈房來尋吃的。</p>
沒人回答他。張三娘仍舊伏着。蘇雲落仍舊盯着張三娘。</p>
顧聞白肯定了。落落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針對人。便是她中了邪毒，也不過是天天咬他的肉，吸他的血，對旁的人，卻從來不曾想傷害。他家的落落，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如今既然這新來的廚娘伏在她面前磕頭，那定然是張三娘的錯，而且還是大錯。</p>
顧聞白去執蘇雲落的手，柔聲道：“落落，你可是不想再見到她？”</p>
蘇雲落終于有所動作，緩緩轉過頭，微微地點了點。</p>
張三娘聞言，差些昏厥過去：這，這對夫妻果然是天生一對！不，她不想走！</p>
張三娘趕緊爬到顧聞白腳下：“大爺，都是我不好，惹了太太生氣，您不要趕我走……”她說着，淚珠滾滾而下，好不可憐。</p>
蘇雲落無動于衷。</p>
顧聞白沉聲道：“待雨小些你便走罷。我會讓衛英送你出去的。”言下之意，張三娘非走不可。他可以多給些銀錢她做補償，但惹得落落不歡喜的人，自然是不适合再留下來。</p>
張三娘的淚落得更兇了。</p>
顧聞白哄蘇雲落：“落落，我們回房可好？”許是下雨的緣故，竈房的煙霧久久揮散不去，聞着怪難受的。</p>
蘇雲落擡頭，看了他一眼，勉爲其難地答應了。</p>
離開竈房一段時間的狄嫂子再度被叫回竈房，她一臉莫名地接過勺子，問衛英：“三娘呢？”</p>
衛英抿着唇，沒有回答她。</p>
張三娘是他推薦進來的，之前是憐她深夜在街上擺攤，與阿爹相依爲命不容易，可她竟然放走陳樓！</p>
他難辭其咎。</p>
消息是在雨将停未停的時候傳到衛蒼耳中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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