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辛嫂子急急起身，要去抓那些豆子。便是她再良善，也在心中埋怨，張三娘這兩日到底咋了，毛毛躁躁的。</p>
小瓜小果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辛，辛，辛嫂子，不好了！”</p>
張三娘先是假裝慌慌張張地撿那些豆子，一邊自我批評：“唉，我，我這是怎麽了？”</p>
辛嫂子顧不上理她，急急問小瓜小果：“可是出了什麽事？”</p>
小瓜小果面露哀色，甚至小瓜還哭出聲來。</p>
辛嫂子心中隐隐閃過一絲不妙。</p>
張三娘也直起身子，緊緊地盯着小瓜。快，快說那大美人死了啊。</p>
果然，小瓜哽咽道：“嗚嗚，許婆婆，許婆婆去了……”</p>
辛嫂子吃了一驚，愣住了。</p>
張三娘也愣住了。那大美人竟然沒有被毒死？</p>
小瓜小果道：“李大管事吩咐我們，讓辛嫂子尋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子，幫着許婆婆洗身、穿壽衣。”</p>
辛嫂子應了。張三娘沒有成親，這種事情自然是不會叫她的。是以辛嫂子囑咐張三娘道：“你且在竈房中守着，别個吩咐作甚，你便作甚。”</p>
張三娘垂下眼：“是。”</p>
許婆婆身子已經虛弱許久，盡管大家心中都明白她去了是遲早的事，但如此突然，還是有些接受不了。</p>
尤其是何悠然。</p>
明明她昏睡過去前許婆婆身子還十分健壯，怎地如今她瞧着許婆婆，身子竟然這般形銷骨立，頭發雪白，面前皺紋，比她昏睡過去前，似是老了十多歲。</p>
眼淚簌簌地從她眼中流出，何悠然撲在許婆婆身上：“媽媽……”許媽媽跟着她這麽些年，卻是受苦了！她醒來之後，竟然不曾想起過許媽媽！</p>
蓉蓉與唐阿布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淚水直流。</p>
唐阿布喃喃道：“婆婆聞得姑姑醒來，分外高興，還吃多了兩碗粥……婆婆說，姑姑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再也沒有牽挂了……”</p>
蓉蓉年紀小，不會說話，隻嗚嗚哭着。</p>
辛嫂子領着闵婆子等人進來，見狀也唏噓不已。</p>
李遙輕輕跪下來，鄭重地、恭恭敬敬地給許媽媽磕了三個頭。倘若沒有許媽媽，他這輩子便不能再見到悠然。</p>
何悠然哭得成了淚人。</p>
李遙默默地攬着她，柔聲道：“然然，且讓辛嫂子們替許媽媽洗身子罷。”</p>
何悠然這才強忍着悲傷，由着李遙扶着她站起來。</p>
辛嫂子早就聽聞，堪園裏住着一位容貌舉世無雙的美人，但她從來沒有見過。在她心中，自己的東家蘇娘子已經是十分好看了，難不成堪園的美人比蘇娘子還好看？此時她瞧見何悠然，隻見如瀑的發絲松松绾成髻，一張瑩瑩雪白的臉兒瘦小，遠山眉，秋水美目染了傷悲，一方素白的帕子掩着口鼻，低低地哭泣着，不勝嬌弱地靠在李大管事身上。</p>
李大管事一向溫潤如玉的面容亦染了無盡的傷悲，他輕輕攬着何悠然，二人相互依偎着，好一對金童玉女的神仙眷侶！辛嫂子曾私底下嘀咕過，像李大管事這金童一般的男子，得什麽樣的姑娘才配得上喲。如今一看，原來與李管事相配的女子，竟是這般的仙女似的人物。</p>
如今仙女悲泣，讓她情不自禁也淌下淚水，悲傷不已。</p>
辛嫂子等人才幫許媽媽擦完身子，穿好壽衣，外頭的烏雲不勝墜壓，嘩啦一聲下起豆大的雨點來。這場雨來勢洶洶，不過一瞬，院子裏就泡了水。</p>
許媽媽之前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早早便讓唐阿布買好了壽衣，但棺材卻是沒有準備的。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天氣還不算太熱，但許媽媽躺久了，屍身亦會散發出臭味。</p>
他們必須盡快買到棺材，将許媽媽入殓。</p>
聞訊而來的顧聞白與李遙商量片刻，李遙決定親自帶着毛瑟瑟毛茸茸去購置棺材。</p>
張三娘打着傘，拎着茶水送來堪園，正巧看到李遙帶着毛瑟瑟與毛茸茸穿着蓑衣出了門。</p>
她站在台階上，看着她心儀的男人穿着蓑衣，挺拔的身子似勁松一般，淌着水出了門。</p>
她心中閃過一抹酸意，轉頭将銅壺拎進臨時布置好的靈堂。</p>
靈堂内焚着香，有低低的哭泣聲。她掃了一眼，發現了哀哀坐在一旁的何悠然。何悠然的旁側，站着辛嫂子，辛嫂子彎腰，柔聲細語的，似是正在低聲勸解她。</p>
何悠然還如之前一般她見的貌美。隻不過那時，何悠然是躺着床上昏睡的畫中人，如今醒過來，成了一舉一動俱讓人矚目的仙子。</p>
張三娘心中再度閃過一抹酸意。</p>
她換了空的銅壺，照舊淌着水，回到折園的竈房。</p>
何悠然吃了那毒藥，竟然沒死！她呆呆地坐在長條凳上，發了一會兒愣，忽而想到什麽，急急地出門去。</p>
許婆婆急逝，流民又暴動，堪折兩園人手不足，柴房中的陳樓無人看守。</p>
張三娘推開虛掩的門，走進狹窄的柴房。許是氣息、腳步聲不同，陳樓假寐的雙眼沒有睜開，而是輕輕地笑了：“你來了？”</p>
他沒有開眼，竟然省得是她來了？</p>
張三娘走到陳樓面前，俯看着他。</p>
被二衛兄弟揍了一頓的陳樓面皮除了有些青紫外，并沒有受很重的傷。被五花大綁的他怡然自得地坐在地上，仿佛柴房是世外桃源一般。</p>
張三娘斟酌了一眼語言，才道：“今兒有人過世，他們很忙，顧不上你。”</p>
陳樓的唇角輕輕上揚，仍舊不言。</p>
張三娘不得不自己說：“你救我一命，我放你走。隻不過，你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p>
陳樓又是一笑：“外頭的神勇将軍你可聽說過，他手眼通天，不管我走到哪裏，他都能将我捉回來。”</p>
張三娘抿了抿嘴：“你拿了我的信物，去尋我阿爹，你藏在我阿爹那裏，有他替你掩護，不會有事的。隻要你不輕舉妄動，便能安全地待到這場風頭過去。”</p>
陳樓猛然睜開眼，直直看到張三娘的眼中去：“你阿爹竟然有這等本事？”</p>
張三娘輕輕地嗯了一聲。</p>
陳樓又笑了：“讓我走可以，但是你必須替我辦一件事。”</p>
這人怎地這般得寸進尺？！</p>
陳樓死死盯着張三娘，看着她的面色變得有些蒼白。但最後她還是道：“什麽事？”</p>
“你……替我傳話與神勇将軍，便說，邪毒未解。”</p>
邪毒未解？張三娘咀嚼着這四個字，有些茫然。</p>
但……她還是用小刀将捆着陳樓手腳的繩索割斷了。</p>
陳樓拿了她的信物，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張三娘，若是我再遇上你，不會再放過你。”</p>
陳樓走了。</p>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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