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春雨。
起初是淅淅瀝瀝,而後雨水積少成多,從灰瓦的引水溝上流下來,水滴打着青磚,嘀嗒嘀嗒又嘀嗒。
蘇雲落疲累至極,本想撐着待小戰回來,但伴着隔壁重哥的哭聲,以及張乳母的哦哦聲,竟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迷迷糊糊覺得天亮了,又見詠春掌燈穿衣,便問:“什麽時辰了?”
詠春答道:“回娘子,才卯時中呢,您且再睡一會罷。”
蘇雲落卻聽得外頭隐隐約約有人說話,她抱着被子坐起來,撩開帳幔:“外頭何事?”
卻見榻下二婢的鋪蓋早就卷起來了,屋中隻得詠春一人。
詠春隻得道:“方才狄嫂子隔窗說小戰與衛二哥回來了,還擡着一人,似是受傷了。小瓜小果貪睡喚不醒,隻得來叫詠梅幫着料理一二。詠梅方才便去了,隻叫奴服侍您。”
蘇雲落聞言,自己下榻穿了鞋,取了裘衣披着,吩咐詠春:“你且打水來與我洗漱。”
詠春看她臉色,見她下巴尖尖,眼窩一團青影,不禁心疼道:“娘子,您還是歇着罷,這段日子您都累壞了。”以前她們沒伺候娘子的時候,隻覺得娘子吃穿不愁,養尊處優,十分羨慕。卻不料娘子日日需要料理的事情堆積了半個案頭,倒也怪辛苦的呢。
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哪裏有空閑再歇。蘇雲落撩了簾子,走到起居室,正要說詠春,忽而見暖榻上的男子朝她笑着。
男子經過一晚的将息,已然精神抖擻,俊朗的面容漩起迷人的笑容,下巴青茬一片,雙眼灼灼,柔聲道:“落兒,早安。”
老天!她還沒有洗漱呢!也不省得眼角有沒有眼屎,臉上有沒有被枕頭壓皺,頭發也沒梳……蘇雲落猛然用袖子蒙住自己的臉:“你,你快出去!”
顧聞白沒料到蘇雲落竟是這個反應,當下訝然,而後不道德地笑出了聲。
“你還笑!”蘇雲落又氣又急。
那狗男人倒是止了笑,蘇雲落用衣袖蒙着臉,隻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她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顧聞白歎了一聲:“落兒,真好。一睜眼便能看到你。無論何時,你在我心中,俱是最美的。”
蘇雲落掙紮着:“詠春還在呢!”
“早就出去了。”顧聞白心中贊賞詠春是個有眼色的。
他擁着懷中美人在妝匣前坐下,輕輕拔開她遮臉的衣袖:“别擔心,方才我問過狄嫂子了,她說三人都無礙,隻不過他們救回來的那人受了輕傷。”
鏡中露出蘇雲落的大紅臉。
他心疼地道:“這些日子你操勞甚多,都清減了。”
蘇雲落嘴硬:“豈不是正好,省得我還要餐後踱步消食。”
顧聞白又笑,這回卻是埋在她的頸項處,溫熱的氣息搔動着她白嫩的肌膚,惹得她想笑。
鏡中二人俊郎俏女,無比般配。顧聞白拿起一把梳子,替她輕輕梳着青絲。她的青絲保養得極好,烏黑黑的,拿在手中涼意十足。
“我清醒的時候,便想着我們的婚禮舉行時是什麽情形。你着婚衣時,是何等的美麗,想着我們婚後的生活,我們的孩子……”
隔壁重哥适時地哭了起來。
顧聞白腦瓜一疼,昨晚說睡得極好自然是假的,重哥幾乎哭了半晚,哭聲震天,弄得他夢裏都是重哥的哭聲。
見他表情一言難盡,蘇雲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她拿過梳子,自己利落地梳順,又绾成墜馬髻。從妝匣中取了一根玉簪遞給他:“與我插上。”
顧聞白自是欣然接受,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在發髻上,左瞧右瞧半響才滿意。
卻還是賴着不走:“落兒,我替你畫眉可好?”
蘇雲落哭笑不得,将他推到一旁:“我還沒有洗漱呢。”按照他此時糾纏不休,她還不知何時能出得了門。
罷了,橫豎以後還有大把的時光。顧聞白總算乖乖地坐在一旁不搗亂。
待二人洗漱完畢,詠春端着兩份早食進來,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
早食擺了一桌子,一碟餃耳,一碟黃金饅頭,一碟雞絲面,一碟腌王瓜,一碟清炒時蔬,兩碗清粥,兩盅老雞湯。
外頭雨聲嘀嗒,房中燈光昏黃,火盆仍舊燃着,驅去一屋的寒意。
再看對面的娘子,美目潋滟了暖意,替他夾了一隻白白胖胖的餃耳。
“這是辛嫂子最擅做的羊肉餃耳,你且嘗嘗。”
他養傷的時候,她特地吩咐竈房給他單做的好克化的食物,這段時間怕是吃膩了,嘴中都淡出鳥來。
顧聞白定定地看着她,将餃耳夾進嘴中。
他自小在顧家,便是一人用飯,飯菜亦算豐盛,但始終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父親除了到東宮去,剩下的時間便是耗在書閣中。而母親,從小便告誡他,男子要自強自立,是以她不會與他一起用飯。年節雖然一大家子相聚用飯,但母親與二房向來不和,大家顧着面上的客氣,俱是匆匆吃完,便各回各院。這種情形在京中大族并不少見,據衛蒼所言,他家與顧家,并沒有什麽差别。
原來,這才是家的氛圍,是家的味道。是在腹中饑餓的時候,不管是肉糜或是清粥,對面的那個人,臉上挂着溫情的笑容,詢問你食物是否可口。
他看得有些久了,蘇雲落臉上發熱,低着頭,躲着他炙熱的目光:“你……快吃罷。”
這屋子是不是太小了,火盆是不是燃得太旺了,若是他再盯着她,她怕是整個人都快熱起來了。
顧聞白低低笑着,給她也夾了一隻餃耳,柔聲道:“你多吃些,在我心中,無論你如何,都是美的。”
一頓飯總算吃罷,二人淨了手,才說起正事來。
顧聞白說起黃盛安的管家黃羊的不對勁:“回來之後我細細琢磨,怕是吳王不僅僅在黃家設了冰墓,還留了許多心腹在此……守墓。”
蘇雲落想起冰窖中衛碧娥高高隆起的肚子,輕輕問道:“那吳王,果真是對太子妃有深重的情意嗎?”
窗外的雨聲嘀嗒又嘀嗒,無人知曉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