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外頭間或間響着爆竹聲,還有寒風送來孩童的嘻笑聲。
蘇雲落躺在裘毯中,半夢半醒之間,一時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
方才,她夢到祖母,穿着墨綠緞子一年景的大衫,頭發藏了假髻,抹了頭油,盤得高高的髻上插了紅寶石的花钗,正端坐在矮榻上對着她笑。
“落落。”祖母喚她的小名。
她撲上前去,坐在榻下的小杌子上對祖母撒嬌。
祖母慈愛地摩挲着她的頭發,從旁邊漆幾上的小木匣裏拿了一個紅封遞到她手上:“祖母給落落的。”
她歡喜地接過,掂了掂紅封,紅封沉甸甸的。
祖母對她真好!
蘇雲落那時候隻覺得,隻要祖母還在,她便永遠能像小孩子一般躲在祖母的羽翼下,恣意撒歡。
外間傳來輕巧的腳步聲,詠雪伸頭進來,見蘇雲落看向她,才笑着進來:“娘子醒了。”
蘇雲落看向沙漏,才發覺已快午時了。自己竟睡了這麽久。
她坐起身來,卻覺得渾身酸軟,頭也昏昏沉沉的。
詠雪将爐子上煨着的熱水倒在銅盆裏,試好水溫,才來扶蘇雲落下榻。蘇雲落趿了軟底鞋,走到洗臉架前,取出孫山少女膏,挖一點在手心,用溫熱的水化了,才開始洗臉。
這些日子衣不解帶地照料顧聞白,倒是疏于裝扮自己。
洗漱過後,坐到妝匣前,擺出香雪、玉女桃花粉。細細地用香雪塗了臉,再用粉撲撲上玉女桃花粉,一直到妝鏡中出現一位面若桃花的俏女郎才作罷。
詠雪抿着嘴,替娘子梳了朝天髻。
蘇雲落翻出一朵制作精巧的大紅牡丹絹花,插在髻上,再抿了大紅的口脂,配上翠玉耳環,再擇了一件绯紅的大衫,外頭罩一件白狐裘,才換上羊皮小靴,捧了手爐,吩咐詠雪:“到竈房準備一些好克化的吃食,提了到那邊去。”
說完,忽而又在心中琢磨,整日那邊那邊的,待會過去,便得與顧聞白商量商量,是不是起個院子名。
詠雪自去了。
蘇雲落跨過門檻,便瞧見李遙站在天井裏,看着她歎了口氣。
蘇雲落懶懶道:“有事便說,無事退下。”過個年就不能讓她安生安生半日嗎?
李遙長腿一邁,走上前來:“今兒新年,下人們還等着你發紅封呢。你倒好,光顧着打扮會情郎。”
蘇雲落懶得理他:“不是還有你這個大管事?”
李遙卻低了聲音:“那衛蒼還在那邊呢,你打扮得像仙女一般的過去,豈不是又讓那厮的心思活泛了?”
蘇雲落似笑非笑,酒渦兒隐現:“我便是叫他看明白,我與顧聞白似神仙眷侶一般,他那等凡人,不得亵渎。”
李遙目瞪口呆:“不過是誇贊你兩句,倒還蹬鼻子上臉了。神仙眷侶,你竟說得出口。”嘴上雖是如是說,心中卻快活。蘇雲落有多少年沒有這般的肆意活着了。也罷,她若要攪動風雲,他便奉上攪屎棍……啊不,金槳子。
詠雪提了食盒過來。
蘇雲落娉婷地往那邊走去。
天雖冷,但天色還算好。許是怕牆太光秃,李遙教人在牆上挂了一串兒燈籠。還在空餘的地方放置了幾口大缸,上頭插了開得正盛的梅花。昨晚沒甚心思欣賞,今兒一看,倒是有幾分過年的氣氛。
她穿過門洞,一眼便看到幾株開得正盛的梅花。
心中一直琢磨的名字便有了去處。直白些的便叫梅園,但想到詠梅,她還是擇了另外一個名字。
才踏上台階,一股酒氣就撲面而來。
詠雪掩了鼻子:“好濃的酒氣!”
趁着過年,那衛蒼不會借機灌顧聞白酒罷?蘇雲落快走兩步,跨過門檻,撩起簾子,轉過屏風,卻見衛英正擰了帕子,在幫顧聞白擦手。
而旁邊的矮榻上,呼啦啦地躺着三個人:小戰、衛蒼、陳樓。旁邊的愛桌上杯盤狼藉,一隻數尺高的酒壇子倒在一旁。那熏人的酒氣便是從那三個酒鬼身上發出來的。
顧聞白聽得動靜,望過來,隻瞧見一位似牡丹仙子的美人袅袅進來,一時竟看傻了眼。待對上蘇雲落一雙潋滟着秋水、似嬌似嗔的美目時,他清醒過來,忙吩咐衛英:“快将衛将軍等人搬到壁紗櫥裏去,多蓋兩張被子,千萬别着了涼。”
衛英莫名,但還是扔下帕子,首先将衛蒼扛起,扔到壁紗櫥裏去。
雖然喝醉了的人身子死沉,但衛英力大,還是将三人極快地搬走了。還特地尋來幾張新刮刮的緞面被子,蓋了個嚴嚴實實。
外頭詠雪手腳利落地将桌子收拾了,再點上熏香,将食盒裏的吃食擺出來。
顧聞白看着蘇雲落,一點都不餓。他的落兒怎地這般好看!哼,幸得那衛蒼吃醉了,若不然讓他瞧見落兒這副模樣,還不又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不過,落兒今兒打扮得這般好看,是爲了他罷?
陷入醋海的男人心思翻了又翻。蘇雲落才不理他。她倒是真餓了。
她還先問了顧聞白:“你方才用過飯了?”
顧聞白點頭:“衛英端了羊肉湯面與我吃,不過我還能吃一點。”
桌子上擺的都是小巧玲珑的碟子,炖盅。瞧着蘇雲落一雙纖纖玉手握着白瓷羹,将肉糜粥送進點了口脂的朱唇中,他覺得自己餓了。好想,好想吃一口落兒柔軟的唇。
蘇雲落便用調羹盛了一小碗肉糜粥給他,見他仍癡癡地看着自己,心中喜悅,面上卻不顯,隻娓娓道:“方才我過來,給這邊的園子取了一個名字,叫堪園,你看可好?”
顧聞白還沉浸在與蘇雲落同桌用飯的喜悅中,心中又暗暗想着如何偷香,聞言沒有細想,便道:“落兒起的都好。”
蘇雲落用筷箸夾了餃耳,省得顧聞白沒有想到園名的緣由,也不提醒他,隻吃了餃耳,暗暗享受着對面似傻了的男人的目光,又說起一些旁的事:“衛真得了一位哥兒,後兒行洗三禮,你可要觀禮?”
衛香洗三時顧聞白哪裏懂得這些,當下興緻勃勃道:“自是要觀禮,累積經驗。”
二人用着飯,說着家常事,衛蒼在壁紗櫥裏,一雙俊目潋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