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說來也是巧,恰逢臘月二十二那幾日,天色忽而變得極好,久别的日頭從烏雲後爬出來,照耀着大地,襯着新娘新郎不甚高興的臉龐。
阿元也不省得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東家拿出了一大筆錢來替良譽餘氏擺流水席,那些四鎮八鄉的人聞訊而來,在吃酒席的同時也來參觀蘇家鞋襪鋪,順道從蘇大善人這裏買一兩雙鞋子回去過年。如此一來,店鋪中的存貨竟然被買光了,差點連東家留下來預備給顧老師做靴子的皮子都搶掉。
鞋子賣光了,蘇雲落便給阿元放了年假,讓他回家與家人團圓,待到了正月十六再過來。
當然,她還給阿元一個大紅封,兩根金華火腿,棉襖棉褲,以及一袋子的幹果。
阿元背着幾個沉甸甸的口袋歡天喜地地回家了。
他一走,馬上進來好幾個人問李遙,店中是否還雇夥計。他們可以隻要比阿元少一半的月錢。
李遙面上帶笑,語氣柔和:“咱們店裏雖不雇夥計了,可莊子上卻是還雇的。月錢優厚,活兒不多,但唯有一點,須得做到才行。”
“是哪一點?”
衆人異口同聲。
李遙緩緩道:“忠心。譬如東家有難,須得擋在東家面前。譬如東家有病,須得割股肉作藥引,便須毫不猶豫地割肉。”
有幾人互使眼色,皆道:“那是自然。”
忽見李遙抽出一把匕首來,臉色柔和:“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們誰先來呢?”
衆人:“……有病!”
卻還是有一個年青的男子留下,長得極瘦,眼帶綠光,像是好幾年沒吃過飯似的問李遙:“是不是割肉了,到年關便多得一根火腿?”
李遙不加掩飾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刻:“你這副樣子,也不像能幹活的。”
那人趕緊将自己瘦削的胸膛拍得怦怦作響:“能的,我幹什麽活都行。”
“既如此……”李遙勉爲其難,“那便先幹一段時間罷。”
“真是太好了。”那人歡天喜地,搓了搓粗糙的雙手,小心翼翼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到喜席上吃東西了?”
還真是個實在的。李遙面上卻不顯,隻道:“你用罷飯便拿了自己的戶籍憑證來尋我的。”
那人應下,歡天喜地地去了。李遙站在門口,看着滿街歡慶,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将門扇關好,轉身進了内院。
裏頭卻是不同了,前不久,蘇雲落果然叫人在牆上開了一道門,如今蘇家鞋襪鋪與顧老師家是正式融爲一家了。
盡管顧老師是住在顧家,蘇雲落仍舊住在蘇家鞋襪鋪的後院,但蘇雲落幾乎日日守在顧家,爲了方便,才叫人在牆上開了一道門。
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李遙背着手,穿過那道門,進了顧家。
衛英正守在門口,見他過來,恭敬地朝他行禮:“李管事。”自從李管事表示反對蘇掌櫃與自家公子在一起之後,衛英便時時刻刻都在拍李遙的馬屁,态度要多恭敬便有多恭敬。
李遙不爲難衛英,問:“顧老師可醒了?”
衛英面上露出一絲憂傷來:“并沒有。”已經好些天了,眼看便要過年了,公子還昏迷着。
陳樓與他,還有小戰,早就生龍活虎的蹦哒了,唯獨受傷最嚴重的公子,一絲蘇醒的迹象都沒有。
公子的命,實在是太苦了!明明蘇掌櫃都答應嫁給他了,他偏生還昏迷不醒了!衛英日日扼腕,日日歎息,連牛兒峰上的那間小寺廟都去了幾次,可公子就是一直沉睡着,根本沒有起來娶親的迹象。
這也太邪門了!
李遙并不在意,顧聞白受傷最嚴重,能撿回一條命已是不錯,蘇醒是遲早的事。他在意的,是日漸消瘦的蘇雲落。
他進得門去,見詠雪正坐在一旁捧着一本書在讀。詠雪正要起身行禮,李遙搖搖頭。
屋子裏溫暖如春,繡着海棠花的帳幔輕輕晃動,一張廂式床榻上,睡着顧聞白。在一旁的一張暖榻上,蘇雲落半倚在上頭,正在念書。
她念的是《大周地域志》。
她的聲音柔和,帶着一點清冷,許是念得久了,聲音有點沙啞。
李遙走近,将書拿掉,闆着臉:“歇一歇。”
蘇雲落便擡頭,朝他一笑,眼下的青影便浮了出來:“你回來了,街上好玩嗎?”她瘦了不少,臉上的酒渦旋兒顯得越發的明顯。
李遙歎了一口氣:“那良譽的臉色像是吃了屎。别人倒是高興。”免費吃流水席,還吃三日,誰不高興。
蘇雲落卻是興緻勃勃:“開春後女子學堂便要招生了,你沒趁着四鎮八鄉的人都來,趁機招生?”
李遙從衣袖裏拿出一個冊子來:“喏,人數早就差不離了。”蘇雲落計劃招三十個女童,女子學堂條件優厚,又是頗有名氣的蘇大善人辦的,好些人家還争着來呢。
誰能想到蘇雲落辦這流水席是爲着女子學堂呢,可真是一箭雙雕。
蘇雲落翻着冊子,臉上帶着笑,看一眼仍舊在沉睡的顧聞白:“他之前還瞧不起我辦女子學堂呢,還大加抨擊,說不會有多少人來的。”
沒救了。三句話不離顧聞白。
李遙在心中默默地歎了一聲。
蘇雲落将冊子收好:“那黃盛福可說了,他背後到底是不是吳王?”
李遙搖頭:“那家夥瞧着肥頭大耳,是個奸的,可倒還有幾分骨氣。”
蘇雲落便看他:“我才不相信你沒有法子。”李遙肚子的計謀,比是他肚子裏蛔蟲還要多,竟然拿一個黃盛福沒轍?
李遙睨她一眼:“你省得的,我不願意與那些王公貴族打交道。是以,我也沒打算仔細問。那勞什子的前太子妃,與我們沒有關系。”是以這一次他才這般生氣,顧聞白無意中将蘇雲落卷入這什麽太子妃的事件當中,是犯了他的大忌。若不是瞧着顧聞白一直昏迷不醒,衛真兩兄弟的态度又低到了塵埃中,他才不想理這檔子事。
蘇雲落默了一默,這也不能怪李遙。當初出了那麽多事,他們是應當避着那些朝廷的人的。是她一時忘了。
良久她才道:“那随你處置罷。”
門外忽而傳來低低的交談聲,須臾,衛英在外頭小心翼翼道:“蘇掌櫃,衛将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