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詠雪去的時間确實久了一些。
辛嫂子快炊午飯的時候,詠雪才回來。她的神色越發的疲倦。辛嫂子隻當是這兩日都忙壞了,隻勸她喝了一碗老雞湯補補身子。
詠雪與蘇雲落道:“馬大夫說是大雪封路,草藥便送來得遲了一些。”
蘇雲落看詠雪,見她眼睛有些紅,猜是小姑娘連續熬夜的後果,便讓她在用飯前先去歇一會。
詠雪看着蘇雲落轉過去的身子,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說話。她怔怔地回到耳房,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呆,才慢慢地撩開自己衣袖,隻見雪白的手臂上被畫了一個可怖的圖案。她方才用力搓了許久,可這圖案就是不能消掉。
那餘嫂子說,這是伯年托夢給她,要在她身上畫的圖案,如果是抹不掉的,那便證明她是伯年的新娘。
可是,伯年哥已經死了!她怎麽還能做他的新娘!詠雪在以前,是聽說過一些有錢人家的公子,若是早早死了又沒有娶妻,家裏便要尋一個年庚相配的窮苦人家的姑娘作**的。那作**,自然是一道下去黃泉上相伴。
詠雪猛然跳起來,将自己的手臂浸到冰冷的水中,使勁地擦洗着。可手臂都被擦紅了,擦破了表面的皮,那圖案還好好的在上頭。
她捂住臉,無聲地哭起來。她喜歡伯年哥,可她更想活下去。
那餘嫂子也說了,若是她不想做伯年哥的新娘也可以,隻要她在今夜裏,趁衆人熟睡的時候,悄悄地将門閥打開,放她進去。倘若不肯,那晚上她便叫伯年來索她的命。
餘嫂子說這話的時候,伯年哥的牌位竟然在桌子上動了起來。
詠雪頓時吓得不輕。
她渾渾噩噩地走出張家的小院時,那餘嫂子還說,若是告訴旁人,伯年則立刻索了她的命!
詠雪不省得那餘嫂子晚上要進來作甚,但定然不是什麽好事。這兩日大夥忙壞了,如今顧老師病情穩定下來,大夥緊繃的心情才放松,今晚定然是睡熟的。若是有什麽動靜,大約也聽不到。
難不成,她要進來盜取娘子的錢财嗎?
詠雪滿腦子混亂不已,唯一想到的,該如何讓伯年哥既不索她的命,也不能讓那餘嫂子進門來。
許是太勞累了,盡管憂心不已,但雙眼眼皮早就沉了下來,她也顧不上被水浸濕的衣袖,隻趴在床榻上,沉沉地睡去。
伯年哥穿了紅色的喜服,騎在高頭大馬上,俊俏異常。他的笑容溫柔,俯身對她道:“詠雪,我來接你過門。”
他的手指纖長白皙,劍眉星眸,紅彤彤的喜服更是襯得他風姿卓越。
她的心便柔和得像一灘水,羞答答的伸出手,正要夠着他的。
忽而那根根飽滿的手指,竟然變成了根根白骨!
方才還充滿柔情蜜意的星眸,忽而變成了兩個黑深深的大窟窿!
詠雪尖叫一聲,欲轉身就跑,可她兩條腿,怎地跑得過騎着高頭駿馬的張伯年!
她沒命地跑啊跑,後頭的張伯年不慌不忙地跟在後頭,語氣哀哀:“詠雪,你忘了我們的山盟海誓了?你說過,非我不嫁的。我亦不會讓你嫁給别的男人。詠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
“别說了!”詠雪捂着臉,尖叫起來。
“詠雪?詠雪?”辛嫂子搖晃着詠雪。
詠雪猛然睜開眼,驚魂未定,看着眼前的辛嫂子,撲進辛嫂子懷中,嗚嗚地哭了起來。
辛嫂子摟着詠雪道:“好孩子,可是夢魇了?我方才在外頭叫你用飯,你卻沒應,還在哭……”她邊說着,邊撫上詠雪的額發。
這一撫,卻是蹙了眉:“詠雪,你的額頭怎地這般燙手?怕不是高熱罷?”
詠雪哭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我不省得……”卻是覺着自己的額頭痛得厲害。
辛嫂子一摸她的衣袖,眉頭又是一皺:“你這孩子,衣裳未幹,你怎地穿着便睡下了呢?我得告訴娘子,好請沈大夫來替你診脈。”
詠雪低了聲音:“辛嫂子,你去煮些蔥白與姜末的水與我吃便好了。娘子這兩日還不曾怎麽合過眼,别叫她還要操心我。”
辛嫂子歎了一聲。窮人家的孩子自小得了風寒,便是喝這些蔥姜水硬頂的,實在撐不過去了才延請大夫。
雖說娘子心地好,定然會幫着詠雪出診金與藥錢,但這幾日娘子實在是太勞累了,還是和詠雪說的一樣,别讓娘子操心好了。
她煎了一碗蔥姜水與詠雪吃,娘子那頭則是這樣解釋的:詠雪實在是太困了,想再多歇一會。
果然,娘子并沒有多說什麽,隻道若是睡太久了也不行,還得起來用飯。
到了下響,詠雪的高熱退了一些,甚至在晚飯的時候,還起身用了兩碗飯。用過飯,又提了熱水與娘子洗漱。
待娘子替顧老師灌了藥,又擦洗了臉,又将帕子什麽的擰幹晾着。
到底心中藏着事,眼看夜色漸濃,辦法卻還沒有想好,心中越發的焦急起來。蹲下身子用火鉗撥弄火炭時,神思恍惚,竟不小心燙了手,當下呲了一聲,呼呼吹着。
蘇雲落責怪道:“怎地這般不小心?櫃子裏有一隻燙傷膏,快快擦了,别留下疤痕。”
詠雪望向娘子,見自家娘子神态疲倦,眼下俱是青影,一雙美目滿是關切地看着她,不禁鼻子一酸,簌簌落起淚來。顧老師如今還躺着,不知哪一日才能醒來,娘子已經夠操心的了,自己卻還幫不上什麽忙。甚至,甚至還有那種念頭……
蘇雲落吓了一跳,急忙道:“可是燙得十分的厲害?”
詠雪搖頭,正要起身去取燙傷膏,忽而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竟倒了下去。
還是那匹高頭大馬,還是穿着喜服的張伯年,他還是在後頭追着她……詠雪昏昏沉沉,又發起高熱來,不斷地喃喃自語:“伯年哥,我求求你了,放過我罷……”
蘇雲落撐着疲倦的身體,擰了冷帕子,敷在詠雪的額上。
明福還小,她讓辛嫂子回家去了。李遙早上出去還沒有回來,她隻得讓阿元套了馬車,到回春堂去将沈大夫請來替詠雪看診。
阿元也是忙昏了頭,出門去時竟然忘了将門鎖好。
一道人影見阿元駕着馬車絕塵而去,左右望了一眼,見周遭黑漆漆的無人,便悄悄地溜進了蘇家鞋襪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