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于扶陽這半輩子,便是在女人堆裏長大的,像他冒牌的爹爹,實則是親舅舅一樣。他見過無數嬌媚的女人,也見過柔情蜜意的女人。那些女人,不管是爲了他的人而來,還是爲了他的錢,都是嬌滴滴、濃情蜜意地看着他。
但自從逃來了這渭南府,他遇到了眼中隻有喻明周的黃三。黃三是一隻外表鮮豔、内裏卻惡毒的桃子,他可不去惹那等的晦氣。
而後來到靈石鎮,黃家裏頭伺候的丫鬟想勾引他,卻被黃三抓了個正着,還即刻許配給了醜陋的倒夜香人。說心裏話,他心中是有些不舒服的。你黃三,教訓教訓那丫鬟便是了,爲何要許配給醜陋的男人,還是個倒夜香的!這不是看不起他嘛!
再來便是雷夏。雷夏長得一般,勉強能算得上清秀,但身材還是可以的,前凸後翹,還有一張嘟嘟嘴,親起來怕也是有幾分銷魂的。
但雷夏竟然看上賀過燕那厮!别以爲他耳朵是聾的,這二人在隔壁房間裏颠鸾倒鳳,那個雷夏嬌喘的聲音之大,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賀過燕面上雖然唾棄雷夏,卻不也挺享受嘛,還施展雲雨到三更才歇下。
雖然他看不上雷夏,但更不希望賀過燕在他面前炫耀兩個大黑眼圈!
更别提賀過燕這厮,一直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錢了!
但此時,于扶陽發現,世上還有這般氣場的女子!明明是适合送秋波的美目,此刻卻像淬了寒意,冷冷地盯着他,像無數把刀子将他渾身割了個透。
而一旁站着的清秀小厮,玩世不恭地轉着一把寒風閃閃的匕首,雖是笑嘻嘻地看着他,卻比那蘇雲落更可怕。
顧聞白有什麽好,竟然值得人人爲他出頭!
學院裏的闵懷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老師,還有眼前的美娘子,更有那甯願飲毒自盡,也不願摸黑顧聞白的張伯年。
而他,隻有作天作地的自己。
于扶陽咬着牙,望了一眼癱在一旁的賀過燕,心中恨極了。他爲何要聽這厮慫恿,将信送到蘇家鞋襪鋪去,明明是賀過燕的私心在作祟。他一邊與雷夏卿卿我我,另一邊竟還想着将蘇雲落攬進自己碗裏。
這下好了,溫柔鄉沒享着,倒是惹來一個心狠手辣的黑羅刹!
不過,于扶陽自認爲他做得沒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更何況,同樣是于嘉音的兒子,憑什麽顧聞白姓顧,是顧長鳴的兒子;而他則被送到舅舅身邊,過着爹不疼娘不親的日子!
是以他無論旁側的小戰如何揮舞着匕首,開口皆是詛咒顧聞白的言語,言辭惡毒至極,差些刷新了蘇雲落的詞庫。
蘇雲落皺眉聽了半響,不得不示意小戰制止他。
小戰眨眨眼,覺得方才他那番言辭若是收進自己的腦海中,大約能與大師姐匹敵半分。不過,眼前這落魄的貴公子,與未來姑爺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都說京城裏大宅院那些個勾心鬥角,能讓坊間寫書的作者津津有味寫上幾百年都不會斷了靈感呢。小戰此時,無比盼望自家東家,能派他到京城去玩上那麽一年半載的。呵呵,到時候若是他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便将自己的所見所聞給寫下來,保證能賺個盆滿缽滿。
小戰利落地将一塊抹腳布塞進于扶陽口中,看一眼旁側瑟瑟發抖的迎财迎寶,問蘇雲落:“東家,這該如何處理?”
自是不會養着他們。方才賀過燕可是招得明明白白,他們之所以送信與顧聞白,是想詐顧聞白的錢。
但也不會輕饒了他們。一個竟敢肖想她,而另一個,則傷害了顧聞白那麽多年。
她的視線輕輕地落在桌上那枝梅花上,淡淡道:“一個,斷了他的子孫根;另一個,将他送到明遠镖局倒夜香。剩餘的,你處理。”
賀過燕嗷的一聲嚎哭起來:“蘇掌櫃,小的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蘇雲落蹙眉:“若是再叫我一聲,便将舌頭割了。”
賀過燕聞言,趕緊住了口,癱軟在地。
于扶陽倒是笑了起來:“賀兄,橫豎你家中已經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以後也有人給你養老送終了。不過是不能人道而已嘛,還可以玩其他的啊。”
沒等他說完,賀過燕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蘇雲落望着方才小鹿寫下密密麻麻的幾張紙,倒是有些尴尬起來。想不到顧聞白的身世,竟是這般的坎坷。
像他那般驕傲的人,若是得知此事,怕是要無顔面對她。怪不得他要千裏迢迢,遁到這小小的靈石鎮,做起教書先生來。
想到此,蘇雲落将方才的那幾張紙,丢到火盆中,看着它們在瞬間變成一團火,而後燃爲灰燼。
“從此以後,過往煙消雲散。”她垂着眼,輕輕道。
于扶陽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忽而笑起來:“那小雜種的命可真好,便是這種事,竟是一個女人幫她出頭。”
蘇雲落也不惱,隻看着他,見他細眉鳳眼的,長得頗像女相,若是不說話,倒像個翩翩公子。隻可惜行事卻如此的龌蹉惡毒,便是倒上五十年的夜香,也不爲過。
她淡淡道:“你應自我反省,爲何同是人,他落難時得人相助,而你,卻遭人落井下石。”
“你!”于扶陽怒斥一聲,卻又笑起,“你一個鄉下婦人,竟然妄想進京城的高門大戶做夫人,可謂妄想天開。莫說别人了,便是顧聞白的親爹顧長鳴,第一個便不允許你進他家的門。”顧長鳴是何許人也,太子太傅,盡管頭上戴着一頂大綠帽,可并不代表他會允許自己的獨子娶一個喪夫的寡婦。且不說這寡婦,還是個滿身銅臭的商戶。
他仿佛忘了,自己正是因着想要有錢花,才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蘇雲落沒再說話,與于扶陽這種人多說一句話,便是浪費生命。她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回去好好敷美顔膏。
小戰自是看于扶陽一萬個不順眼,竟然說東家妄想天開。東家是什麽人,可是擁有無數産業的鐵娘子,那高門大戶若是想娶東家,還得看東家願不願意呢!是以他将賀過燕解決之後,将于扶陽五花大綁,捆個嚴嚴實實,丢上一輛運送夜香的牛車,帶走了。
辦完這事,蘇雲落沒有再回顧宅,而是直接回到蘇家鞋襪鋪,讓辛嫂子提了好幾桶熱水,預備沐浴。方才那賀過燕的目光像滑膩的舌頭一般纏在她身上,着實讓她惡心得緊。
厚重的裘衣除去,對襟大氅脫下,夾襖脫掉,隻餘一件貼身的裏衣修束着玲珑有緻的身體。詠雪替她除了簪子,打散頭發,洗淨臉上鉛華。看着一頭烏發襯得娘子一張臉兒越發白皙,詠雪分外羨慕:“娘子的美顔膏,竟是這般有用。”
不久前她還記得娘子因爲睡眠不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圈呢。
蘇雲落掌着鏡子,左右端詳着自己的臉,滿意道:“這美顔膏的方子所用藥材雖然常見,卻是頂頂有效的。你現在還用不着,待以後到了我這般年紀,再用也不遲。”
詠雪忙道:“娘子天生麗質,美顔膏是錦上添花。”
蘇雲落笑道:“你嘴兒倒是甜。”
詠雪抿嘴笑,正欲幫蘇雲落脫衣,蘇雲落卻讓她出去:“你且到竈房去,吩咐辛嫂子熬上一盅桃膠羹。”
女人若要美,須得内服外用才行。
詠雪忙應下,自去了。
蘇雲落脫盡衣衫,撫上自己的肩膀,感受着那醜陋的凹凸不平,許久才道:“倘若他亦是個看重這些的,那以後,決不會再動心。”
她從櫃裏取了一個瓷瓶,舀了一勺熱水,将瓷瓶裏的藥水倒進瓢中,而後緩緩地從頭上澆下來。熱水澆在身上,淋濕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有一兩處,竟是糊了。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将那些糊了肌膚的耐着心漸漸剝去,露出光潔的肌膚來。
如此費了片刻的功夫,她肩膀上那片醜陋的疤痕,竟是不複存在。
暮色沉了下來。
良譽穿着新刮刮的衣袍,尋到了那兩個縮在牆根下的乞兒。那兩個乞兒正等着他呢,早晨得了兩個銅闆,吃了兩個饅頭,這會兒正餓着呢。往日他們餓慣了,兩日不吃倒是沒什麽,這一有吃的了,便覺着腸子饑辘辘的餓呢。
見良譽來了,二人争先恐後地說話:“那鋪子今日看着不忙,從早上到方才,才進去五六個人。”
不忙?那他哪來的機會混進去?良譽扯了扯嘴角,從懷裏掏出兩個銅闆給那兩個乞兒,心中焦慮無比。
要不,還是尋雷春商量商量罷。
他正要走,忽而見幾匹馬哒哒而至,在蘇家鞋襪鋪前停下,馬上人翻身下馬,大咧咧道:“夥計,趕緊出來的招呼!”
機會來了!
良譽忙跟在那些人後頭,進了鋪子。
眼見暮色蒼茫,街上行人無幾,阿元正欲打烊,忽而湧進了好幾個粗壯的漢子,嚷嚷着要買高底靴子。其中一人說,上回從這裏買的高底靴子甚好,回去兄弟們俱說要買,是以才帶他們來。不過,阿元可得好好打價錢!
這幾個壯漢俱是外鄉的行商,在外頭行走,最費的便是鞋子。說話間便自顧自将櫃子上的鞋子取下來,兀自尋着自己的尺碼。
阿元最是歡迎這種回頭客了,用不着他多費口舌。是以他隻微微笑着,站在一旁。
良譽才撩簾進來,看見阿元并不忙,忙又鑽出去,暗道一聲好險。
阿元見簾子晃動,才進來一人又突然離去,不由疑惑道,莫不是天色暗了,進錯了鋪子?這種事兒在平日裏也時有發生,是以阿元并不放在心上。
良譽沒浪費時間,長袍一撩,快步往雷春家走去。
若是趕得巧,說不定還能混上一頓飯呢。
如是想着的他腳步越發的快,不過片刻就到了雷春家門前。卻是聞得裏頭有嗚嗚的哭泣聲,一聲接一聲,在沉沉的暗色中,無比凄涼,聽着怪瘆人的。莫不是雷春爹的冤魂回來了?良譽的心怦怦跳着,但仍是鼓起勇氣,叫起門來:“雷春,雷春。”
他候了一會,卻是無人應門。裏頭的哭泣聲越發的哀怨了,嗚嗚個不停,撩起無數寒毛來。
良譽隻得轉身走人。哼,屋裏明明有人,雷春卻偏偏不肯開門,定是嫌棄他吃得太多了!不過也無所謂,他身上的錢還能買好幾碗羊肉湯面吃。
卻不料在門内,雷春靜靜地站着,聽着良譽的腳步聲遠去才慢慢地走進房中。房内,雷夏正守着下身全是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賀過燕哭着,一雙眼早就腫成了魚泡眼。不過,雖然如此哀怨,她仍舊不忘裹緊身上的狐裘,那可是花了好幾百兩銀置辦的!
賀過燕下半身痛得要死,偏偏雷夏還說沒有錢請大夫來幫他止血,他愣是疼了許久,感覺血都流光了!
而且,明明于扶陽還付了兩日的房費,爲何不讓他躺在溫暖的客棧天字二号房内,偏偏将他擡到這四面漏風,冷得要死的破屋子來!還有這天殺的雷春,那雙充滿算計的眼睛轉來轉去,就不替他叫大夫。
雷春待雷夏哭得差不多了,才問:“你沒報官?”
賀過燕撐着一口氣:“不許報官!”若是報官,豈不是所有人都省得,他的子孫根沒了嗎?
雷春聞言,挑挑眉,沒再說話。橫豎受傷的又不是他,他操哪門子的心。不過,隻可惜了他長姐,才做了兩日新娘,便守了活寡。若是肚子沒揣上小的還好,改日替她再尋一門良緣便可;若是揣上了小的……
雷夏抽抽嗒嗒:“那小寡婦仗着她有錢,欺人太甚,春弟,你定要給你姐夫報仇雪恨啊。”
雷春眼露譏諷:“如何報仇,将那小寡婦送與姐夫嗎?”
賀過燕竟是沒聽出譏諷來,聞言忙道:“若是那小寡婦落在我手上,定叫她生不如死!”他雖不能人道,但折磨女人的法子多得是。
他話音才落,就聽得有人鼓掌道:“賀賢弟好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