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于扶陽半躺在暖榻上,肩頭由迎财捏着,小腿由迎寶捶着,好不惬意。而賀過燕則顯得有些多餘了,他讪讪地喝完了兩壺茶,最後見于扶陽半遮着眼簾,昏昏欲睡起來,隻得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中。
房裏桌子上一片狼藉,雞、羊的骨頭扔了半桌。暖榻上則半倚着一個穿着狐裘的女人,正睨着眼看他:“夫君這半日去哪裏了?”
賀過燕看雷夏,見她已經改梳婦人頭了,上頭插着幾根新買的簪子,一看便是靈石鎮出的貨色,像她本人一樣又蠢又難看。那雙眼半翻着,自以爲是送秋波,實則上是送眼屎。
他哼了一聲,沒搭話,隻脫鞋上榻,閉眼歇着。
雷夏今兒豁出去來置辦了一件看起來與那蘇娘子穿的差不離的狐裘,又買了不少簪子,給自己細細地打扮起來。方才賀過燕沒回來時,她自己對着鏡子已經搔首弄姿半日了,她自己可真是越看越覺着自己以前是缺的衣裝,而不是相貌。如今一裝扮,便說是大戶人家裏的太太也不爲過。
誰料左等右等賀過燕都沒回來,終于在她的自信心到達了頂點之時,賀過燕回來了,滿眼卻是嫌棄。
雷夏一下子就怒了,當初是誰拿把扇子,故意地調戲她的?如今才得了手,竟就這般對她了?如今還沒有離開靈石鎮呢,以後若是到了京城,豈不被他甩到一旁?
她當下脫了狐裘,挺了挺胸脯,朝賀過燕撲過去:“郎君……”
賀過燕一閃,雷夏落了空。
她驚愕地窩在一處,眼眶一紅,猛然抽泣起來。
賀過燕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正要翻個身睡覺,忽而從門外傳來敲門聲,伴着一道女聲,詢問道:“賀公子可在裏面?”
聲音十分的清冷。
但舊混聲色場所的賀過燕一耳聽出,這聲音的主人,定是姿色不凡!
他當即不顧雷夏,隻下榻趿了鞋欲去開門。
到底是多了一分心眼,他先開了一道縫,從門縫裏看到外頭娉婷地站着一位佳人,正明眸善睐地瞧着他。
竟然是他心心念念了許久的蘇家鞋襪鋪的小寡婦!
賀過燕頓時大喜過望,正要見門扇打開,忽而想起房裏還有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若是蘇娘子見了雷夏,對他的印象可就不好了。是以不由得猶豫了下,正想開門出去,忽而想起,這蘇娘子是如何知曉他住在這裏的,又因何來尋他?總不能說,是看上了他才來的!
到底是有幾分心眼,當即便要關門。
卻是遲了。
門扇被人從外面大力頂開,差些沒将他推倒在地上,來個四腳朝天。
兩個長相清秀的少年少女一臉嘲諷地走進來,一人夾一邊肩膀,将他牢牢地架在太師椅上。
賀過燕驚恐地看着蘇雲落,竟是忘記了叫喊。那個架着他的少年他認得,就是那綁走黃三的清秀小厮!
倒是雷夏,瞧見方才還朝自己擺冷臉的男人被架在椅子上,驚呼起來:“救命啊,有歹人!”
一邊喊,一邊摟緊了方才脫下來的狐裘。
小戰笑着,朝她揮了揮手。
雷夏也認出了小戰,當下隻得緊閉了嘴巴,乖乖地窩在榻上。
蘇雲落款款走進來,嫩白的柔夷交合在半腰處,蓮步輕移,裙擺搖曳,姿态優雅。
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賀過燕早就脫口贊一句:“國色天香!妙人妙人!”這小寡婦,倒是一次比一次更好看,更迷人了。說不定,定是得了那顧聞白的滋潤,才如此越發的有味道。
想到此,他就酸得不行。憑什麽他隻能配與雷夏那等貨色在一起,而顧聞白,在這不毛之地,竟還混上了這等妙人兒。
若在石榴裙下死,沒命也風流。賀過燕厚顔無恥地盯着蘇雲落,差些沒涎下口水來:“蘇娘子來便來了,還送在下這等大禮,在下便是死,也隻能笑納了!”
他這番話,若是個不知情的,還以爲蘇雲落與他交情不淺。
蘇雲落也不惱,隻上上下下地将他看了好幾遍,美目中淬了寒意,将他看得心中發毛。果然是明遠镖局的東家,這等威嚴,也擔得起她的身份!
賀過燕舔舔嘴唇,厚顔無恥道:“不知蘇娘子來,不然在下定将那婆娘趕出去,好與蘇娘子一訴衷情。”
蘇雲落之前并不曉得賀過燕與雷夏厮混在一起,她淡淡地掃了一眼雷夏,見她作婦人打扮,身上穿的鵝上黃,露出半截酥胸,便曉得這二人早做了什麽勾當。前陣子,這雷大姑娘還哭着喊着要做顧聞白的妻子呢,不過才兩日,就與别人苟合起來。她與賀過燕,可真是天生一對。
雷夏聽得賀過燕的話,尖了嗓子:“賀過燕,我是你的妻子!這小寡婦有什麽好?不過是破鞋,我可是黃花大閨女!”那顧聞白心心念念想着的是蘇雲落,如今這賀過燕,竟也窺起蘇雲落來。她恨極了!蘇雲落爲何要來靈石鎮,哪哪不比靈石鎮好?!
賀過燕不理她,隻讨好地看着蘇雲落:“蘇娘子,别聽她胡說,在下最懂得疼惜人了,尤其是獨守空房許久的小娘子。”
蘇雲落緩緩漾出一對酒渦兒來,聲音帶着一絲嘲諷:“今日我因何而來,想必你也清楚。倘若你再用你那不幹淨的爪子寫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我便将你扭到府衙去,讓官爺治你一個造謠生事之罪。”
賀過燕眼珠一轉,這蘇娘子約是商戶出身,倒是怕那些官府的。上回明明綁了黃三,卻隻是教訓教訓,便又将黃三放回。如此一想,這蘇娘子許是怕樹大招風,惹上一些不好惹的人物。唉,到底是婦人之見,狠不下心來。倘若讓他作她背後的男人,可就不一樣了。
想到此,賀過燕越發的不要臉起來,一張豁财嘴嘚嘚說着:“蘇娘子,那顧聞白,真真切切在家裏有着妻兒,那婦人叫做月娘,兒子四歲多了。之前那顧聞白因一名外室,與他的糟糠妻置起氣來,竟然離家出走了!這回我與他的舅家表哥,便是千裏迢迢來尋他回去的。蘇娘子若是不信,盡可以與在下一起回京,一探真實。”
這千裏迢迢的路程,不得走上個把月?這個把月裏,他要不能将這蘇寡婦給辦了,他便不姓賀!想起能與這般貌美的小娘子耳鬓厮磨,他的小腹就團起一股火熱來。
蘇雲落還沒有表示,那頭雷夏倒是氣急敗壞地叫嚷起來:“好呀你這不要臉的賤種,口口聲聲舍不得家中的妻子,如今卻奉承起這小寡婦來!我有哪一點比不上這賤婦了?值得你拿熱臉舔人家的屁股!”
話唠小戰早就忍不住了,他斜眼看看雷夏,翁聲翁氣道:“我看你哪一點都比不上我們東家。瞧你那大臉盤子圓得,日日吃十頓飯罷;瞧你那皮膚糙得,日日用臉刮松樹皮麽;瞧你還穿鵝上黃呢,那大粗腰連腰帶都不夠勒了罷。”哎呀氣死他了,東家咋不罵那臭不要臉的女人呢,給她穿件狐裘,便以爲自個是狐仙轉世呢。
他一頓話說完,深覺自己得了大師姐毒舌的真傳,不禁沾沾自喜起來:若是大師姐聽見了,會不會賞他一頓暴雨梨花針。嚯,大師姐不在身邊,他還挺想她的呢,好讓大師姐的毒舌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世上還有那麽多的人竟是這般的不自量力。
雷夏傻了眼,一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青,啊嗚一聲,悲泣起來。
蘇雲落淡淡地掃了小戰一眼:“就你話多。”
賀過燕趕緊奉承小戰:“這位小哥可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若是到了京城,可是大大的有作爲!”
小戰睨他一眼:“别以爲我不曉得你在拍我馬屁。”
賀過燕:“……”
蘇雲落氣定神閑:“這位姓賀的說得的确有道理。”
賀過燕大喜,開始幻想起自己若是作了明遠镖局東家背後的男人,該是如何的威風凜凜。
蘇雲落繼續道:“不過如今天氣寒冷,一路向北,還不曉得是如何的寒冷。我這人向來怕冷,亦不喜歡舟車勞頓,便不去了。如此,小戰,你且與他走一趟罷。”
與小戰一起?賀過燕頓時垮了臉,一時萎頓。
小戰歡呼雀躍,他可是想到遠方去很久了。前幾日大師姐得了密令,去給别人押镖去了,他正無聊呢,沒成想東家就給他放行了。
到底是做了于扶陽多年的狗頭軍師,賀過燕繼續振奮精神,苦口婆心地勸蘇雲落:“這小戰小哥年紀尚小,哪裏懂得那些大宅院裏的彎彎道道,還是蘇娘子與在下一起去罷……”他方才聽着,蘇雲落似乎是個柔弱性子的,面上看着一臉寒霜,内裏還是很好商量的嘛。定是這般,那顧聞白先來後到,一張嘴勸得女人一心向着他。不公平,不公平!明明他的嘴,比顧聞白厲害多了。
他才如此想完,那頭蘇雲落就蓦然變了臉,盯着他道:“我瞧你莫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口口聲聲勸我一道去京城,實則想拐了我。”
呃……賀過燕沒想到蘇雲落竟然會如此直接了當地揭穿她。
他正要辯解,那廂蘇雲落的眼神轉爲不屑,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下:“瞧你這副尖頭鼠相的樣子,竟然還敢肖想我。想起便十分惱怒,恨不得剮你的肉,拆你的骨,再将它們拿去喂狗,不,喂狗還髒了狗的嘴。”
她的聲音清清冷冷,說出的話卻恐怖得緊。
小戰也在一旁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
不知怎地,賀過燕忽而渾身起了寒毛。方才他還覺着蘇雲落是個好拿捏的,沒成想竟是個黑羅刹!他竟是錯了,堂堂一個明遠镖局的東家,怎麽會是好拿捏的!
“小戰。”蘇雲落語氣冷得似寒風,“将這膽敢肖想我的鼠輩的子孫根,給斷了。”
“不要啊!”雷夏猛然撲過來,奈何身子太重,跌在地上。賀過燕的子孫根斷了,她還有幸福可言嗎?她甚至還不曉得她的肚裏,有沒有揣上兒子呢!
更加恐懼的是賀過燕,他千不該萬不該,惹上這玉面羅刹!他從太師椅上滾下來,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姑奶奶,小的錯了,小的知錯了。都怪小的這張嘴,把不住口!”他說着,左右手開弓,啪啪地打起自己的臉來,許是下了狠勁,不一會便腫得像個豬頭,也怪難看的。
小戰啧啧兩聲:“這手勁,還挺重。”
那廂雷夏也驚呆了,看着方才還給自己甩臉子的男人如今伏在地上,狠狠地甩自己巴掌。之前那風度翩翩的京城貴公子的模樣早就抛到了九霄雲外,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光來。
蘇雲落看着他扇了自己好一會,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優雅落座,才淡淡道:“說,你們因何而來靈石鎮,爲何要陷害顧聞白,爲何要挑撥我與他的關系。”說到後面,語氣越發的冰冷,“但凡有一句假話,便割下一根手指來。”
小戰配合地玩起一張匕首來,寒光閃閃的。
蘇雲落又道:“隔壁住着于扶陽是罷,審完你,待會便輪到他,但凡你們有一句話對不上,割一根手指。”
嗚嗚嗚,賀過燕好想哭。他到底是造了多少孽,才遇上這般狠心的女人。不過,心中還是竊喜的,這般惡毒又善妒的,還是留給顧聞白好了,他實在是無福消受。
他舔舔嘴唇,腦子飛快地轉着,正猶豫要不要撒謊,忽而見一直不出聲的少女走向案桌,研墨鋪紙。看那架勢,是要将自己所說的話都寫下來。
狠心的蘇雲落姿态優雅,又緩緩道:“今日你們所說的,我都将派人到京城去,調查真僞。”
賀過燕的腿,徹底軟了。他原本還僥幸,按照于扶陽的尿性,定然是會撒謊的。沒成想,蘇雲落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京城雖遠,但是架不住明遠镖局人脈之廣泛啊!按照這位姑奶奶狠毒的性子,到時候他生怕斷的便不止子孫根了。
于扶陽睡得正酣,門被叩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