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混賬東西!”黃盛福擡起手,想要給黃三一個巴掌,但終究在看到那張臉後又将手放下了。畢竟黃三這張傾城傾國的臉還沒有派上用場,不能毀壞了。

隻得又罵了一句:“蠢才!”他現在都有些懷疑了,當初那道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什麽貴人聚集,他看是詭人!一個小小的鞋襪鋪的東家,竟然将羊兒峰上的那幫土匪流氓打得落花流水,可不就是詭異。

黃三可不幹了,她這些年被黃盛福金尊玉貴地養着,又被寄予厚望,在她爹面前也是跋扈慣了的,當下桃花眼裏便含了淚水,恨恨地看着黃盛福:“你竟想打我?”

黃盛福這回沒慣她:“我叫你在府城裏待着,你回來作甚?還給我惹了那麽大的禍事!”他這幾年費了不少心思将羊兒峰的土匪們藏起來沒用,便是想将那件事埋起來,誰知黃三倒好,讓别人将他們一網打盡了。

跟喻明周的事兒是瞞着黃盛福的,黃三自然沒說實話:“三兒想爹爹了!爹爹許久沒去看三兒,三兒怪想的爹的。”

黃盛福看着她,臉色倒是緩和了:“你回來也好,橫豎明年開春我便要将你送到京城去。”

黃三大驚:“明年開春便去?”周哥哥可說了,要将那顧聞白弄臭了才能去京城,可現在,算是弄臭了嗎?

她桃花眼一轉,抱着黃盛福的手臂撒嬌:“爹爹,三兒想辦那女子學堂,若是辦好了,對我進京,可是有好處的呢。”

這幾年黃盛福低調做人,哪會應她:“你最不愛看書,辦什麽女子學堂,在家中好好保養便可。”說着将黃三的手撥開,一臉寒霜地走了。

黃三氣得又砸了一個茶碗。

如霜與如雪被李遙狠狠地踢了一腳,被踢處仍隐隐作痛,見姑娘又砸了一個瓷碗,不得不忍着疼痛去打掃。彎腰時,不甚龇牙咧嘴了一下。

黃三見狀,又将一個瓷碗扔過去:“賤東西!”

她昨兒被捆在暖轎中,被那清秀小厮像扔蹴鞠一般扔來扔去,差點沒被吓得半死。這個仇她是報定了!

還有,她才不想被爹爹就這樣送到京城,她想嫁給周哥哥,再風風光光進京去。

她擰起細眉,吩咐如霜:“研墨!”

她要寫信與周哥哥,讓他親自來向爹爹求親,以及,幫她報仇。

盡管周哥哥現在不做官,但作爲一個書院的院長,應該也能打動爹爹的罷。更何況,周哥哥是京城喻家的長房嫡子呢。

黃盛福從桃花樓離開,回到自己的院子,想了想,吩咐自己多年的心腹黃綠山:“你且将那蘇雲落細細打聽了,到底是什麽來頭。”

他的心腹黃綠山因自小便跟着他,幫他幹了不少事,十分利落,是以被黃盛福賜了黃姓。黃綠山此人長得普通,身材中等,面上通常沒有什麽表情。此時他聞言:“是,福爺。”

不過,他還有事禀告黃盛福:“三姑娘從府城帶回來的二位公子,怕是與顧聞白有瓜葛。還有,顧聞白的得意門生雷春,與他的長姐住進了聽風樓。三姑娘去招惹顧聞白,便是這幾人慫恿的。”

黃綠山果然能幹,才回到黃家沒多久,就将重要的信息全都彙報給了黃盛福。

黃盛福沉了臉:“将這幾人趕出去!”黃三可真是糊塗,他黃家是什麽地方,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進的嗎?

“可有人闖進那院子?”

“沒有。”

黃盛福放下心:“你且去罷。”

黃綠山走了,黃盛福到底沒放心,擡腳去了他方才說的院子。院子沒名字,地處偏僻,日夜有人守着,應是黃家最重要的地方了。

同時,也是藏了黃盛福最大秘密的地方。

外頭寒氣逼人,進得房内,同樣冷冷冰冰的。

屋内基本沒什麽陳設,空蕩蕩的,黃盛福走到一處,彎腰下身,将一塊地闆掀了起來。卻見地闆下,竟然是朝下蜿蜒的石階。

順着石階進去,越發的冷。

盡管進去過無數次,但黃盛福的一顆心,仍舊怦怦跳個不停。他也曾算是在靈石鎮上風雲半生的人物了,臉上仍舊浮了鄭重的神色。

片刻後,他進入一間四四方方的屋子,屋子的牆壁,竟然俱是巨大的冰塊壘成的。屋子的中間,竟是一口晶瑩剔透的冰棺!

黃盛福走到冰棺前,俯身凝望冰棺裏的人。

确切地說,那是一個身着盛裝、頭戴鳳冠,面容端莊大氣的年輕女人。

她靜靜地躺着,雙手優雅地交合在小腹上,神色平靜,仿佛不知時光流逝,歲月變遷。

黃綠山不緊不慢出了黃家,擡腳往街上一家酒肆而去。酒肆裏照舊熱熱鬧鬧,酒氣熏天,白白胖胖的酒肆掌櫃張燕雀,仍舊倚在被油洇得黑黑的櫃台後,不曉得在做什麽。

見黃綠山進來,他一張酷似彌勒佛的臉笑着:“喲,什麽風将山爺吹來了?”

黃綠山也不急,将一串兒銅闆放在櫃台上:“來一角酒。”

張燕雀笑眯眯地給了他一角酒。

黃綠山喝完,開門見山:“新來的那蘇家鞋襪鋪的小寡婦,什麽來頭?”

張燕雀一臉茫然:“哪有什麽來頭,不過是個外鄉來的小寡婦。”

黃綠山沒說廢話,将酒碗捏碎:“給我好好打聽打聽,三個時辰後給我答複。”說完,從櫃台上的鹵盤裏,捏了一隻雞蛋,一口吞下去。

張燕雀看着他離開,轉身進了竈房,從櫃子裏抓了一個小小的布包,而後自言道:“許久沒到丈母娘家了,該将婆娘接回來了。”

他将布包塞進自己的懷中,撩起後門的簾子,走了出去。

外面靈石鎮的街道上,照舊平靜得像往常,仿若昨日在顧家門前發生的事,似是不存在一般。

衛真買菜回來,将菜都洗切了,簡言接過活兒,他擡腿往公子房中走去。

衛英正低頭,跽坐在火盆旁,往裏頭添着火炭。衛香搬個小杌子,坐在一旁,認真地看着裏頭煨着的芋頭。許是快烤好了,滿屋子俱是芋頭的香味。

衛真:“……”能不能認真些看護公子?

不過,此時公子,仍舊神色安詳地躺着,沒有蘇醒的迹象。

衛英偷偷地用手,探過幾次公子的呼吸。好在,鼻息很穩定。公子的高熱在昨晚褪去,後來他又企圖喂藥,但都沒成功。

不過今早沈大夫來過了,說是脈象平穩,等公子蘇醒過來喂藥也可。

衛英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公子醒來,得知他爲蘇娘子出頭,不過是一場不自量力的笑話,會不會又失望得昏過去?想到如此,衛英便猶豫不決,要不要将這件事捂下去。經過此事,他深深覺得,或許,公子在與蘇娘子之間,又多了一條鴻溝,大約,還深不見底。

誰能想到一家小小鞋襪鋪的小娘子,竟然是明遠镖局的東家呢!

一想到公子主動去受了這麽一鞭,而今隻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衛英就覺得自家公子,好蠢……

衛香用火鉗按了按芋頭,欣喜道:“芋頭烤好了!”

她在地上鋪了一塊棉布,而後小心翼翼地将火盆裏的芋頭全都夾出來,小胖手将棉布一拉,滿臉期望地看着衛英:“英叔,我們去尋詠雪姐姐罷。”

自家侄女親手煨的芋頭,竟然不是給自己吃的!虧他方才還洗了許久呢。衛英頓時一陣心傷,但仍堅持着大人的矜持:“小香爲何要給詠雪姐姐送芋頭?”張伯年才死,詠雪怕是沒有心情吃東西罷。他雖然是個粗漢子,但不知怎地,對别人的感情分外洞悉。莫非,他上輩子,怕是個紅娘?

衛香一臉的天真:“因爲詠雪姐姐昨兒哭了,我要給她送好吃的芋頭,讓她歡喜歡喜。”她昨兒可是從門縫裏看到了,伯年哥倒在地上,詠雪姐姐哭得可傷心了。

衛英聞言,忽而心一動,應道:“好,我陪你去。”眼看公子與蘇娘子的緣分要斷,他不得不爲公子做最後的掙紮……呃,不,努力。

在一旁的衛真:“……”衛英怎麽能陪着小香胡鬧呢?但瞧見衛英一臉嚴肅,他到底沒出聲阻攔。

衛英陪着衛香出去了,衛真十分勤快,将公子周遭都擦洗幹淨了,最後隻剩下公子。衛真看着公子,一臉糾結,雖然沈大夫吩咐了,公子最好不要碰水,但他給公子擦洗擦洗傷口之外的地方,應該沒事罷。

想做就做,衛真從竈房提來熱水,将火盆挪近公子,一切都預備好了,他開始給公子解衣衫。

公子因爲受傷,再加上沈大夫刮肉,他身上穿的衣服早就爛得差不多了。衛真将公子的腰帶解開,将袍子往兩側一拉--忽而從裏頭冒出一團染血的紗來。

咦?這是什麽?

衛真将紗展開,還沒瞧見全貌,便窺見紗爛了一個洞。

既爛了個洞,又染了血,這紗看着,也不是甚名貴的東西。大約是公子用來擦汗的?衛真沒深想,爲何大冬天的公子要揣着一團紗來擦汗。他随手将那團紗扔進替公子換下的髒衣裏,開始擰了熱帕子,替公子擦拭身體。

不得不說,公子看着雖瘦,但身材怪好的咧……

衛真如是想。

衛英陪着衛香到了蘇家鞋襪鋪,阿元上來,得知衛香是拎了香噴噴的烤芋頭來探望詠雪的,不由得有些爲難:“這……”今兒詠雪的雙眼腫得像金魚眼,雖然沒再哭了,但是臉上卻始終缭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傷,讓人看了便唏噓不已。

他道:“我且去問問。”經過這些日子,阿元頗有一種他們鞋襪鋪與顧家緣分不淺的感覺。雖然東家比起顧老師是強了那麽一些……但靈石鎮上除了顧老師,也沒其他比顧老師更強的男子了。

阿元來問時,蘇雲落正在練字,詠雪則替她研墨。

她提筆正要落下,卻見詠雪怔怔地,看着紙上的字兒。她不動聲色,在紙上寫了一個“春”。詠雪這段日子經她啓蒙,已經識得不少字,看見這“春”字,臉上越加的怅惘。沒多久,便開春了,可伯年哥卻……

眼中的淚珠終究是沒落下來,卻暗暗下定了另一個決心。詠雪鼓起勇氣,開口道:“娘子,我,能不能告假半日?”

蘇雲落瞅她,沒作聲。

詠雪不由低了頭:“我,我想去吊唁伯年哥,送他最後一程。”

蘇雲落歎了一聲:“并不是我不許,隻是,那餘嫂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去吊唁,怕是得不到好招待。”

“我不要什麽好招待,我,我……”詠雪說着,眼淚便簌簌落下,“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求娘子,讓他給顧老師侍疾,伯年哥便不會死……”

蘇雲落大吃一驚,詠雪竟是存了這般的念頭!

她将筆擱在筆架山上,輕輕扶着詠雪的肩頭,一臉肅然:“你伯年哥的事,我已經差了李管事去調查了,相信不日便有信兒。你萬萬不要這般想,便不是你我,你伯年哥,亦會走這條路的。”不是她妄下斷言,而是事後細細想來,那時的張伯年,臉上的确存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情,隻怪她擔心着顧聞白,竟是忽略了。

詠雪卻不管,隻跪下來:“娘子,我求您了,就讓我去送伯年哥最後一程……”

阿元在外頭,聽得詠雪哭得肝腸寸斷,又是一番唏噓。但詠雪年紀還小,終究還要往前走。他不得不提了聲音道:“娘子,衛香提了一些烤芋頭,說要送來與詠雪吃。”

詠雪怔住了,蘇雲落将她拉起來:“擦擦淚水,出去見衛香罷,她一個小小人兒,倒是十分記挂着你。”

誰知詠雪卻道:“娘子,我自己不能去,那我求了衛大哥,讓他與我一起去,娘子可準?”衛大哥心善,定是不忍心拒絕她的。

蘇雲落看她眼中又含了一大泡淚水,便知若是再不允她去,這癡情的少女怕是要尋别的法子去,還不如讓她求了衛英一起。隻得應允道:“衛香喜歡你梳的發髻,你從我這裏拿兩朵絹花去,替衛香梳頭罷。”

娘子想得周到!

詠雪擦了淚水,給蘇雲落福了一福:“娘子,我去了。”

蘇雲落看着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門簾處,搖搖頭,拿起筆,在紙上落了一個“情”字。寫完,她自言道:“莫不是我太冷心冷意了?”

她看向外頭,卻見外頭冬陽暖煦,天氣晴好。

她眯起眼睛,不知怎地,想起被顧聞白擄走的那件紗衣來。

不如,尋個借口去探望他,再将那件紗衣拿回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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