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冬日的夜暗得極快,尤其是大雪初晴的傍晚。忙活了一天的人們饑腸辘辘,疲倦不堪,隻想尋些滾燙滾燙的食物下肚。假若再有三五好友一起,圍爐夜話,便是人生快事。
昌盛飯館裏,跑堂夥計阿雞腿兒都快跑細了,臉上卻帶着十分滿足的表情--客人越多,他的月錢便越多。昌盛飯館的掌櫃很懂得用人,他給的月錢并不固定,通常是以客人數量來結算的。
今日,昌盛飯館又接了兩個大客戶。
一個是瞧着像是外鄉來的貴族公子,穿着料子十分貴重的大氅,在櫃台前扔下了一塊銀錠子,又塞了一包藥粉在算盤底下,壓低了聲音告訴昌盛飯館的掌櫃郝昌盛:“機靈些做事,到時候還有你的好處。”
郝昌盛五十開外的年紀,長得又瘦又小,穿着一件羊裘,摸着山羊胡子,雙眼笑眯眯的:“自然,自然。”
這位貴族公子定了一間可以容納十人的包廂。
另一位則是前兩日在店裏要了數十根羊排的顧老師。
郝昌盛當時還擔憂吃了這麽多羊排的顧老師有些消化不良,如今見顧老師仍舊俊俏如常,放下心來。
顧老師話不多說,又定了一間可以容納無人的包廂。
顧老師一走,郝昌盛連忙喚來夥計阿雞,吩咐他:“快到牛三家中問問,他那裏是否還有多餘的羊排。”牛三是專門從何家莊取了羊肉回來售賣的。
阿雞方才也見到顧聞白了,聽得掌櫃吩咐,拔腿就往牛三家走。路過一家酒肆時,恰好看到一個老熟人阿元迎面走出來。阿元披着帶披風的風帽,一臉肅然。
阿雞想了想,迎上去,告訴阿元:“顧老師今晚又準備到我們飯館裏烤羊排了。”
奇怪的是,阿元似是失魂落魄,隻怔怔地應了一聲。
阿雞事情繁忙,顧不上阿元,走了。
學堂裏,除了高升院的兩位大小餘老師,還有及第院的朱老師、甯老師,以及三元院的張老師、良老師。
隻半日的時間,賀過燕憑着他的巧舌如簧,獲得了良譽良老師的歡心。
其他幾位老師臉上雖然客氣,但是有一種疏離感。
尤其是小餘老師,臉上似笑非笑,來是來赴宴,但是客客氣氣,言語間滑似泥鳅。
賀過燕與于扶陽暗地将幾位老師點評了一番。于扶陽對小餘老師不以爲然:“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而後對良譽很是滿意:“識時務,乃俊傑。”他吐槽顧聞白,良譽連連附和,與他持着相同的觀點。他自然不曉得,在良譽心中,對顧聞白已然極度不滿,以至于他覺得,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那晚顧聞白闖入他家,非逼着他繼母承認到學堂滋事是因爲黃家的指使後,良譽便恨不得将顧聞白大卸八塊。
隻可惜,他身似弱雞,怕是還沒有動顧聞白一根手指頭,衛英已經将他一腳踹飛。
是以,良譽隻能縮着腦袋,自诩韬光養晦。
韬光養晦的良譽仍舊過得與以前一樣,與繼母抗争幾日後,繼母變本加厲,不做他的飯,不燒他的洗腳水。良譽本想奮起一擊,但最終還是屈服了,畢竟自己的親爹還需要繼母照料。若是自己落得個不孝的名聲,将來便不能考取功名。他已經好些日子沒能好好吃飯了,聞得新來的學監要請客,還是專門做烤羊排出名的昌盛飯館,他便專門餓着肚子,等待晚上的這一頓葷腥。
幾位老師在靈石鎮上都是熟面孔,阿雞恭敬地将客人迎進十人包廂,端上淨手的熱毛巾,又添了熱茶,才将木制的菜單遞與于扶陽。
于扶陽自然是坐在上位,賀過燕坐在他的右邊,挨着賀過燕分别是良譽、張老師、朱老師、甯老師、大餘老師、小餘老師。
良譽此時有些沾沾自喜。聽說兩位學監是來自京城的大戶人家,良譽自動代入,認爲學監們的氣質如此清貴,定然是簪纓世族的子弟。他如今得兩位學監青眼,定是時來運轉。
他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于扶陽一向花姑母的錢如流水,面對阿雞遞過來的菜單,看也不看:“将你們飯館有的菜式,通通上一份。”
阿雞腦子靈活,強力推薦:“我們昌盛飯館的烤羊排是香飄十裏,四鄉八鎮俱聞名的。每位客人來了,都點上好些。”
“你隻管上。”于扶陽毫不在意。
喜孜孜的阿雞抱着菜單走出包廂,心中正算計着今晚能賺多少錢,迎面就碰上一個老熟人。
老熟人顧老師指着于扶陽隔壁的包廂:“有人嗎?”
阿雞搖頭:“沒有。”
“我定了。”顧聞白欲推門進去。
“可您不是還定了……”
“都要。”顧老師言簡意赅。
阿雞的一顆心怦怦直跳,頭腦幾乎來不及算計自己今晚能賺多少工錢。
昌盛飯館的包廂隔音效果并不好,但包廂外隻隔一條寬闊的過道便是大廳,大廳裏人聲鼎沸,行酒令一聲比一聲高,再加上煙霧缭繞,大開的門窗呼呼刮些小風進來,要聽清别人說些什麽,還是有些困難的。
顧聞白搬了張椅子,貼近牆壁坐着。
其實,像他這樣有護衛的人,這樣偷聽的活兒,理應不是他自己來幹。但事發突然,衛真還沒有趕回來,衛英是個不争氣的,還要忙着修繕新宅,分身乏術。
再且,他亦想自己親耳聽聽,這位視自己爲眼中釘的嫡親表兄,這回是想如何陷害自己的。
于扶陽給郝昌盛的紙包裏,是一種助情的藥粉。
他的計劃是這樣的,這些老師吃了這樣的藥,情欲上來,男女不分,便會相互胡抱胡啃,自此留下有辱斯文的污點。而冷靜旁觀了一切的他和賀過燕,掌握了這些老師不可見人的隐私,自然就好拿捏着對付顧聞白了。
其實,要如何對付顧聞白,他還沒有想清楚。畢竟,以往隻要他到姑母面前添油加醋兩句,姑母便會将顧聞白訓一頓。
印象裏,顧聞白見了他,似是老鼠見了貓。
隻是這回,這隻該死的老鼠,似乎膽子肥了。
要不,修書一封與那喻明周,請教一二。
顧聞白才坐了片刻,有人輕輕敲門:“顧老師,我是郝昌盛。”
郝昌盛将藥粉包給顧聞白:“這是隔壁包廂裏,從京城來的客人給我,讓我放在酒中的。我找沈大夫看過了,這是一種歡情散。”
他有些疑惑:“但包廂裏頭,俱是男子呀。”
他說完,摸着山羊胡子又笑道:“那位公子竟是……初來靈石鎮,給我一點銀兩,便讓我下藥害别人,他是不是蠢。”
顧聞白看着那包藥粉,忽而有些懷疑,他以前,怕也是個蠢的。
天都黑透了,寒氣直往上冒。晚膳亦用過了,蘇雲落在起居室裏來回踱步消食,覺着軟底的便鞋已經承受不住寒氣了,詠雪卻還沒有進來通報顧聞白來的消息。
往日她不想見他時,他倒巴巴的來。如今有事與他商量,竟是人影都不見。果真是個不靠譜的!
蘇雲落承受不住寒氣,隻得脫了鞋,上榻窩在褥子裏暖和着。
須臾,詠雪進來:“娘子,要不差阿元到昌盛飯館去尋顧老師?”詠雪是真爲顧老師操心,娘子好不容易想見他了,卻竟然還記挂着到飯館烤羊排去。羊排雖好吃,也得往後面緩緩罷。
蘇雲落捂着自己冷冰冰的腳,蹙眉。若總是差阿元去問,倒顯得自己巴巴的上趕着了。
算了,還是等他回來罷。
是以她搖頭:“不用了。”
衛英今日照舊忙得頭昏腦脹。天黑透了,他還蹲在角落裏洗碗。
而公子,天黑了還不回來。
隔壁阿元來了兩次,詢問公子是否歸家。第二次來的時候,阿元道公子在昌盛飯館烤羊排。
公子竟然又去烤羊排了?!未來主母可是召見他咧。衛英想去昌盛飯館将公子尋回來,但臨時支起的竈房亂糟糟的,工匠吃過的飯碗尚未清洗,而明朝一早又得熬粥……頭昏腦脹的衛英決定先将碗洗幹淨,再去尋公子。
好不容易将碗洗幹淨,衛英出得大門,正欲轉身關門,卻見角落裏窩着一個白凄凄的人影。
衛英吓一跳:“誰?”
白凄凄的人影泣了一聲:“衛大哥,是我。”
竟是雷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