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雪不停,屋中的銀絲炭也燒個不停,竟是一日比一日越發的冷。蘇雲落翻過帳薄,發現銀絲炭的價格升了。雖然這個月因爲天氣嚴寒,厚底靴子賣得極好,所賺的錢也不少,但同樣的,皮毛的價格也升了不少,這樣算下來,一個月的盈利竟是隻賺了二十多兩銀。
她視線往下,因着天冷,羊肉的價格也升了十文。
在這個小地方經營一家鞋襪鋪子,果然不容易……辦女子學堂,其實是動用了她的老本。蘇雲落輕輕将帳薄合上,雙手又趕緊抱着暖手爐。靈石鎮真是太冷了。
詠雪從外間伸頭進來:“娘子,阿元在院門。”
通常阿元有事要說,俱是在二門處等候,待詠雪應門,請示過蘇雲落,才讓詠雪傳話。詠雪總覺着,這樣的規矩很有大戶人家的意思。她自己在雪中樂癫癫的跑,倒是樂意。
蘇雲落問:“何事?”
詠雪傳話:“鋪子裏來了個山上的獵戶,他不願意将自己手中的皮毛便宜賣了皮毛鋪子,想直接賣與我們,好讨個好價錢。當然了,價格要比皮毛鋪子低上兩成。”
蘇雲落皺眉:“我們向來不收沒有處理好的皮毛。”
詠雪傳話:“俱是處理好的。”
一張狐皮便被遞進來。
果然是處理好的。狐毛光澤發亮,皮子刮得極幹淨,煮得極柔軟,沒有一點兒異味。
會處理皮毛,且還熟知讨價之道,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普通人。
蘇雲落問:“那獵戶長得如何?”
“是個年青人,穿得十分幹淨,身邊還帶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許是病了,臉兒紅紅的,約是急着要錢看病,是以那年青人才進了我們鋪子。”
原是爲了孩子看病,倒也情有可原。
這風雪交加的,一路牽着個孩子,還要扛着一堆皮毛,怎麽想都是一出人間慘劇。
于是蘇雲落吩咐道:“收了皮毛,再給孩子盛一碗雞湯。”這幾日越發的寒冷,她便叫辛嫂子時常煨着一鍋雞湯,若是誰覺得冷了,便去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阿元得令走了。
鋪子裏,年青的獵戶一共帶來十張皮子,阿元自然得一一檢查。獵戶站在一旁,牽着小姑娘。小姑娘昏昏沉沉地倚在獵戶身上,臉頰越發的熱。
辛嫂子撩開門簾,端着一個紅漆小盤。
她見小姑娘與明福差不多的年紀,心中更加的憐憫,放柔了聲音道:“小姑娘這是染了風寒罷,多喝些雞湯便好了。”說着将紅漆小盤上的盅蓋揭開,頓時香氣四溢。
那獵戶卻是很警惕:“這位嫂子,我家孩子不能喝雞湯。”
小姑娘依舊昏昏沉沉的,睜眼看了一眼湯盅,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辛嫂子自然都看在眼裏:“這位小哥,雞湯是我們東家娘子吩咐下來,盛給小姑娘喝的,沒有别的心思。”
到底是雞湯太香,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湯盅,輕輕扯了扯獵戶:“唐大哥,我想喝。”她病了好幾天,雖然唐大哥對她照顧得很周到,但唐大哥的廚藝太差,她吃了幾日各種奇怪的菜肴,覺着自己的病情更嚴重了。
辛嫂子将湯盅遞得更近:“這風雪交加的,看了病還得走回家去,小姑娘多受罪哇。”
獵戶最終還是心軟,點點頭:“蓉蓉喝罷。”
辛嫂子将小盤放在桌子上,蓉蓉坐在椅子上,拿過調羹,快活地舀起雞湯喝了起來。雞湯十分好喝,是她這段時間喝過最好喝的湯。她不由自主地眯起雙眼:“真好喝。”
蓉蓉很捧場,獵戶隻得笑笑。隻是在阿元給他結賬的時候,他悄悄地數了幾枚銅闆放在櫃台邊。
一大一小牽着手離開了,離開前,辛嫂子好心道:“回春堂沈大夫的醫術最好,診金也不貴。”
不過是一場交易,但這鋪子裏的人熱心腸,年輕的獵戶最終還是感激地道:“謝過嫂子,也謝過東家娘子。”
外頭風雪越發的大了起來。
蘇雲落聽着詠雪繪聲繪色地說着那叫蓉蓉的小姑娘是如何将那盅雞湯喝得幹幹淨淨,喝完之後臉色都好了許多,隻懶懶地歪坐在榻上,道:“這風雪交加的,誰都不容易。”
她隻不過想起十多年前,父母雙雙殒命,祖母未從慈安庵回來前,她過的那段颠沛流離的生活。
那時候也有好心人在她饑寒交迫的時候,給她兩個熱乎乎的肉包子,還有一件可以遮擋風雨的蓑衣。
不過是一段小插曲,大夥很快都忘記了。
轉眼到了炊晚飯的時候。
今兒蘇雲落想吃餃耳。
顧聞白踏進蘇家鋪子的竈房時,辛嫂子已經和好面,正在剁肉餡。
顧聞白很自然地脫了大氅,照舊露出裏頭的窄袖直綴長袍,極爲順手地拿過菜刀與肉,開始切了起來。
辛嫂子看他。
隻見顧聞白使菜刀的功夫越發的純熟,切起肉來并不比她慢,甚至可能是男人的緣故,力道比她更重,剁起肉來更快。
辛嫂子不由又誇贊道:“顧老師不愧是學富五車,做什麽都又快又好。”
顧聞白自謙:“不過是學來裹腹自己而已。”
衛英聞言又羞愧地低下頭。不過他如今學聰明了,不做雜役,那剝根大蔥、剝顆大蒜應是可以的罷。這不,他覺得他現在剝大蒜的速度都快了許多呢。
肉餡剁好,辛嫂子拌好餡,開始教顧聞白擀餃耳皮。
顧聞白不過失敗了幾隻,便有模有樣起來。雖然速度慢,但每隻看起來都十分标準的圓。
辛嫂子不由得再度感歎:“不愧是顧老師。”
捏餃耳時顧聞白學得更快了,甚至捏得比辛嫂子還要好看,每隻都白白胖胖,沒有漏餡。
衛英站在一旁,開始覺得自己今晚約是不用睡了。前幾日他日日切羊肉,切得兩手俱是羊膻味兒。此時那些厚薄不一的羊肉片還挂在屋檐下随風飛揚呢。
今晚這餃耳可比切羊肉要複雜多了……
顧聞白一上手,餃耳便很快包好。照舊是先将蘇雲落的煮好,先送到内院去。顧聞白又極爲順手地接過笊籬,取代辛嫂子的位置,貼心地将白白胖胖的餃耳下鍋,再撈起來,裝在黑底雙層瓷盅裏。
辛嫂子調了蘸料,配上新腌好的王瓜,水撈生菜淋一點秋油,以及一碗煨好的銀耳蓮子羹,裝在食盒裏提了出去。
娘子吃餃耳吃得快,不用煮詠雪的,待會詠雪再回竈房與她們一起吃。
詠雪接了食盒,辛嫂子笑眯眯道:“這是顧老師煮的呢。”
這些日子辛嫂子日日誇贊顧聞白,詠雪已經習以爲常。不過,她轉頭仍舊對蘇雲落道:“今兒的餃耳是顧老師下的呢。”
如今鋪子裏的人對顧聞白已然是一邊倒了,蘇雲落面上不顯,隻夾了一隻白白胖胖的餃耳,蘸料,緩緩送入嘴裏。嗯,餃耳皮和得正好,筋道。餡料嘛,也調得不錯。比起辛嫂子往常煮的,并沒有什麽區别。
她很快吃了幾隻,再夾幾口生菜,便覺半飽了。
可不能再吃了。等會還要喝銀耳蓮子羹呢。蘇雲落摸摸自己的腰身,猶豫半刻。罷,再吃一隻便不吃了。
她再夾了一隻,送入嘴中。
貝齒輕輕一咬,卻是碰到什麽堅硬的物什。澀澀地不舒服。
不會是顧聞白爲了報複她,藏了什麽刀片罷?!
她急急扯了帕子,捂着嘴,慌慌吐了出來。
詠雪正不解,卻見娘子拿着帕子,撲到燈下,細細地端詳着。
帕子中間,紅紅白白中,赫然藏着一枚黑漆漆的銅錢。
蘇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