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雲落聽她這麽一說,更是不懼,隻是将腰肢挺得更直。不就是一個顧聞白,難不成,她還怕了他?無論如何,她都占着理。反倒是他,作爲老師,教徒不嚴,該罵。
兩個女人,頭擡得一個比一個還高。
若不是場合不對,衛英差些笑出聲來。
今兒張伯年缺席早課,恰好是顧聞白做考勤。張伯年一向從不缺席,便是生着病,也要支撐着出席。有好事的學生道,張伯年與蘇家鞋襪鋪的阿元争風吃醋,差些打起來了!
顧聞白聞言,撩了衣袍便出了學堂。
街上一路議論紛紛,說蘇家鞋襪鋪的東家小娘子,領着詠雪,打到張家去了。
蘇家小娘子那副單薄的身子,能打得過張母那瘋婆子?
兩人加快腳步,果不其然,一來就看到張母将手上的大瓦碗擲向蘇雲落。
那蘇家小娘子,果真沒有躲開。
眼看血案要發生,他在公子的授意下,千鈞一發之際,将那隻大瓦碗打落。
顧聞白淡淡地看着餘嫂子:“餘嫂子,你若再鬧下去,對伯年的前程有損。”
餘嫂子聞言,臉頰抽了抽,又要鼓着一口氣。
“這位蘇娘子,原本對伯年十分欣賞,黃家收回對伯年的資助,她賞才識才,本就與我商議,要資助伯年。如今你這一鬧……”他欲言又止。
什麽?她什麽時候賞才識才了?她便是要資助,也不要資助張伯年這等混不吝的!蘇雲落提了一口氣,正要反駁,卻見詠雪面色一喜,張伯年也露出感激涕零之色,隻得生生将那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
餘嫂子驚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蘇雲落,又看向顧聞白,眼光最後落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自己兒子的臉上,往日的憂郁一掃而空。
是了,兒子曾說過,詠雪對他有恩,他便是吃糠咽菜,也不要接受黃家的資助。黃家的大姑娘,向來對他有意,他想躲着她。呵呵,沒想到負心漢的兒子倒是個有情有義的。真是諷刺!
她一直挺直的腰杆忽而佝偻了下來,看也不看張伯年,像一抹無主的魂魄,緩緩地走進房中。房中因着要保暖,窗子開得極小,裏頭漆黑一片,再也看不清她。
張伯年深深地朝蘇雲落一揖:“學生謝過蘇娘子。”
蘇雲落掃過詠雪的臉,她的臉上一片欣喜。是了,若是她資助了張伯年,詠雪是她的小丫鬟,張伯年與詠雪兩情相悅,不管以後兩人能不能修成正果,怎麽算,最大的赢家還是她。
哼,倒是要白白承了這顧聞白的情了。
她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顧聞白忽而厲聲道:“時光寶貴,還不回去上學?”
張伯年忙道一聲是,朝詠雪歡喜地笑了笑,拎着書袋往外面跑了。
蘇雲落正要走,顧聞白看向她:“蘇娘子,資助伯年的事宜,今晚再議。”
罷了,橫豎都資助,也不差這一點兒。她興緻缺缺,應了一聲,擡腿又要走。
那顧聞白又道:“蘇娘子,以後若是吵架,不用扮成這樣。”他眉心輕輕一蹙,搖搖頭,似是十分嫌棄道,“便是你扮成鬥雞,也占不到上風。”尤其是與女人吵架,向來是無道理可講的。
一路上寒風肆虐,也澆滅不了蘇雲落的怒氣。
她解下棗紅披風,扔在衣架上,又扯過一張幹淨的棉布,将嘴唇上的口脂抹掉。才抹掉,又同樣用棗紅的口脂抹上。
其實,她五官長得極好,無論做什麽樣的裝扮,都好看。
鬥雞,竟然說她像鬥雞!她哪裏像鬥雞了!蘇雲落想着今兒顧聞白的穿着,照舊一襲直綴青袍,哼,他那麽愛穿綠的,就叫他死竹子好了!
如此一般折騰與心理罵人後,她看着鏡中人,才消了氣:“不過是一個腐儒書生,不識風情,何必與他計較!”
詠雪戰戰兢兢,不敢語。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娘子生這麽大的氣。便是她剛來的時候,這也做錯那也做錯,娘子都溫溫柔柔地,叫她不要害怕。她覺得,娘子應是天底下最好的東家了。
辛嫂子在外頭小心翼翼地叫:“詠雪,詠雪,早膳好了。”
詠雪戰戰兢兢地開口:“娘子,早膳好了。”
蘇雲落轉過頭來,已然換上一臉溫柔的笑:“今兒是吃小馄饨罷?”天氣冷,早上吃小馄饨暖和,昨晚她便吩咐辛嫂子包小馄饨。
詠雪點點頭:“大約是罷。”
蘇雲落便道:“你快去罷,小心些。”她的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清冷冷,不似之前那般帶着火氣。
嗚,娘子今日好可怕啊。詠雪心裏想。
晶瑩剔透的小馄饨皮薄肉嫩,盛在奶白的湯汁中,撒上蔥綠的蔥段,香噴噴的誘人。蘇雲落用了一整碗,照舊在天井裏踱步消食。
天空烏黑烏黑的,将小小的天井籠罩得黑漆漆的。
蘇雲落擡頭,正有些不解,忽而見從天空中飄下細細白白的雪花來。
竟然下雪了!蘇雲落十分吃驚,要知道這才初冬啊!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去捉那細細白白的雪花。雪花落在手上,很快便融化了,涼意沁入手心,癢癢的涼。
渭城極少下雪,便是下雪,她也不得閑。聽說萬春亭的雪景最好看,這麽多年,她卻沒有看過一回。
她怔怔地,仰着頭,去迎接那紛紛揚揚的雪花。
詠雪端着熱水進來:“娘子,可别着了涼!”
蘇雲落笑道:“不礙事。”她又站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進去了。下雪雖好,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曉,還是不要任性。
進到屋中,更是越加的冷。窗紗還未換,詠雪想先點火盆,蘇雲落催她去做窗簾,火盆先叫辛嫂子點着。
辛嫂子不好意思地進來:“娘子,您要的銀絲炭沒買着。炭行的人說,天氣冷得太快,銀絲炭又貴,是以要過兩日才有貨。”
也罷。畢竟身邊隻得詠雪一個小丫鬟,事事不能辦得如意。
她道:“天氣冷了,你去買些羊肉,多熬一些湯,讓她們暖暖身子。”
辛嫂子嗳了一聲,出去了。
湯婆子,暖手爐都涼了,今兒被餘嫂子氣壞了,湯婆子沒來得及灌,方才暖手爐也忘記叫詠雪灌新的熱水。
蘇雲落除了鞋子,自己翻出狼皮做的褥子,嚴嚴實實地蓋好,乖乖地等着詠雪回來。她身子骨不好,天兒一冷,稍不注意,便要得風寒。
寒風從窗紗中灌進來,蘇雲落伏在褥子裏,不敢動彈。
方才吃的小馄饨還有一點用,蘇雲落等着等着,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大約是怒極傷身,她伏在溫暖的褥子裏,竟然睡着了。
夢裏也不好過,那死竹子仍舊穿着那身青袍,背着手,在漫天雪地裏,神情嘲諷:“蘇小娘子,你是鬥不過我的。”
雪地白皚皚一片,她穿着棗紅色的披風,張牙舞爪地往他撲去:“死竹子,讓你叫我鬥雞!”
死竹子身手敏捷,一個避讓,她竟然撲在雪地裏,冷冷的痛。
一個激靈,蘇雲落醒了。
詠雪正在蹑手蹑腳地換窗紗,見她醒了,忙道:“娘子,您方才睡着了,詠雪便沒叫您。”
她嗯了一聲,想起來,頭卻一陣一陣的暈。
詠雪要伺候她起身,她擺擺手,仍舊窩在褥子裏。
新作的窗簾厚重,裁剪粗糙,隻粗粗地滾了一個邊。顔色用了厚重的绛色,看上去中規中矩。
她的頭更暈了。
詠雪動作利落,很快挂好窗簾,轉頭看到娘子臉色青青的白,吓一跳:“娘子,您怎麽了?”
她搖搖頭:“約莫是受了風寒。”說話聲中卻帶着鼻音。果真是受了風寒。得,又要喝湯藥了。
下雪了。
學生們十分興奮。
由來下雪天,皆是賦詩天。
學堂寬大,四面皆窗,冷風從窗戶灌入,被學生們的熱情吓縮了。
顧聞白本就不怕冷,學堂内皆是男子,熱血沸騰,若是夏日裏還得捂住鼻子,嫌棄男子體臭呢。如今下雪天卻是正好,氣氛融洽,十分的适宜做學問。尤其是張伯年,因爲解決了心中的一件大事,文采越發的好。
靈石鎮都下雪了,遠在北邊的京城,應該也迎來第一場雪了罷。
顧聞白淡淡地想着。不知以後張伯年到了繁花似錦的京城,是否還記得靈石鎮,記得此時的窘迫,記得他拼命争取的姑娘。人心呵,是最難猜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