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回到了正廳,又安撫了一下父母,等到二老從今日郡主反常的行爲中安心下來,這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庭院。
坐在書桌前,晏安手裏把玩着一隻沒有墨汁的毛筆,想着緣何恭王壽辰之後,李雲瀾突然有了改變。
難道是恭王或者恭王妃跟她說了些什麽,這才改變了她的想法?
真的是恭王兩口子想抱外孫?
這個念頭在晏安的腦海裏浮現了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唐。
不去想這些,他的思緒又回到了明日要去書院的事情上,把事先已經整理出來的問題,又拿起來翻看了一遍,随後又看了一會兒書,這才吹燈睡下。
景仁七年,六月的最後一天,晏安拎着一壺新酒,進入了書院。
這一次他要先去夫子辛稼軒的家裏拜訪,把之前答應的事情完成。
進入了書院,一路來到了辛稼軒的家中,不過事情不巧,夫子不在家中,去了後山。
江山書院的名字中,江山二字其實并非是指國家的意思,這江字,其實是流經貫穿書院的一條内城河流,而山字,就是指書院後面的一座低矮的山丘,大家習慣性的稱爲後山。
後山有一處涼亭,書院的學生很少來此,但夫子們卻經常來此,閑暇時候,在此擺上幾局棋。
今日有清風徐徐,在夏日裏帶來絲絲涼爽,想來夫子也是不願意錯過這難得的惬意。
晏安把酒交給了辛家府上的仆役,轉身向後山的涼亭走去,不多時就看見涼亭中有兩位夫子正在棋盤前對弈。
正是顔綱和辛稼軒兩位夫子。
晏安走過去和兩位夫子打了聲招呼,就在一旁安靜的看着,并不着急。
棋盤上的黑白子,是圍棋的下法,可惜他不是這方面的高手,隻能很勉強的看懂一些。
辛稼軒目前處于下風,正在絞盡腦汁的思索下一子應該落在哪裏,許久之後,于棋盤左上側落下一子,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
“郡馬爺來看看,老夫這一手下的如何?”
在甯朝其實是沒有郡馬爺這樣的稱呼,隻有驸馬爺之說,那是娶了公主的人才會被大家如此稱呼。
晏安娶了郡主,辛稼軒便以郡馬爺這樣的稱呼,說句玩笑,調侃一下。
對此,晏安其實并不在意,辛稼軒已經年過五十的人了,還沒必要對他一個剛年滿二十的年輕人,而且還是他的學生,存着什麽壞心思。
“夫子,您這可就難爲學生了,對于圍棋之道,學生粗知一二,您二位這般的棋藝,學生實在是看不懂,若是象棋,學生還能說出一二,這圍棋就算了。”晏安含笑說道。
“象棋?那又是個什麽棋?”辛稼軒問道。
甯朝是沒有象棋的,隻有圍棋,晏安便說道:“一種古人博弈的遊戲而已,流傳不廣,學生也是偶然得知,若夫子有興趣,下次學生做好之後,給夫子帶來。”
“如此甚好,那我就等着了。”
顔綱此時落下一子,說道:“你這人真是沒風度,圍棋下不過老夫,就琢磨着拿象棋與老夫博弈,真是厚顔啊。”
“哈哈!”
聽聞顔綱之言,辛稼軒忍不住笑了一聲,道:“兵法雲,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是爲不智。圍棋之道,你造詣極高,我自歎不如,自然應當另辟戰場,再起一局。”
“先不管那象棋了,眼下這一局你可是輸了!”顔綱笑道。
辛稼軒看了一眼棋盤,随後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道:“輸就輸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也不知道讓一讓我,好久都沒赢過你了。”
顔綱沒去理他,轉而向晏安問道:“這次來可是爲了學業上的事情?”
“正是。學生這些日子讀書,有些不解之處,特來請教。”
晏安說完,顔綱開始收拾棋局,這是不準備再與辛稼軒對弈了。
等到棋盤收拾好,一旁伺候的仆人,把随行帶來的茶水端了上來,晏安起身接過了茶水,給兩位夫子滿上。
做完這些,在顔綱的示意下,晏安把這些日子以來讀書所遇到的疑惑說了出來。
解答這些疑惑,顔綱也很耐心,一一作了解答,辛稼軒在一旁也不時的做一些補充。
聽了兩位夫子的解答,晏安心頭疑雲一掃而空,隻覺得自身學問通暢了許多,漸漸地可以上下貫通,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
“看不出來啊,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今日問的這些問題,竟都是有些深度的,看來今朝秋闱有望啊。”等到晏安再無疑問提出,辛稼軒頗爲贊賞的誇了一句。
晏安自謙道:“都是夫子們教導的好。”
話題說到了即将開始的秋闱,面前的兩位可都是當年金榜題名的人物,尤其是顔綱,更是一屆狀元,晏安也借此求教了一些考場的經驗。
對此,兩位夫子也都沒有藏着掖着,趁着這個機會,也說了許多。
“前幾日,京都傳來消息,刑部尚書杜謙被陛下流放了。”
說完了秋闱,辛稼軒的思緒不自覺發散了一些,又提到了當今朝堂上發生的一件大事,畢竟科舉的最終目的就是爲了步入官場,或爲名爲權,又或是爲了榮華富貴,亦或是實現心中一腔抱負。
“杜謙?”
顔綱聽到這個名字,像是陷入了回憶,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片刻之後才歎息一聲,道:“亦是當年好友,不曾想今日卻落得如此下場,這官場真是讓人害怕啊。”
“是啊,多少人年少之時,意氣風發,隻準備中榜之後,爲國效力。隻可惜,後來多半也都失去了初心。晏安,你将來莫要如此,哪怕是不做官,也不要爲官不仁。”辛稼軒語重心長的叮囑了一句。
“夫子真是高估學生了,先不說能不能科舉中榜,就算是金榜題名,學生自知能力淺薄,不會出任一官半職的。”晏安說道。
“你不願做官?”
兩位夫子齊齊看向了晏安。
“這不行嗎?”
晏安讓兩位夫子看得心中一驚,道:“本朝法律,似乎沒有說金榜題名之後,就一定要做官的吧。”
“這倒是如此,但老夫這麽些年來,見過的考生學子不少,但無意仕途官場的,你還真是第一個,既如此,那你還讀書科舉又爲了什麽?”辛稼軒覺得晏安的想法有些怪異,于是追問道。
“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這,讀書不好嗎?至于科舉,不過是随手而爲罷了,能考中自然是喜事,考不中也無損失。”晏安答道。
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
顔綱和辛稼軒細細體會着晏安這句話,覺得很有道理。
“此話甚佳,不曾想你這般年紀,竟然由此見識,真是讓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夥汗顔。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今日方才明白,這才是做學問真正的本意,餘生不惑矣。”
顔綱似是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一下子思緒暢達,心胸開闊,朗聲道:“今日當浮一大白,可帶酒來?”
晏安沒想到這句話能夠給顔綱帶來如此大的變化,一時間有些錯愕,聽聞他要酒,便說道:“酒交給辛夫子的家仆了。”
“既如此,那就不在此耽擱了。”
顔綱看向了辛稼軒,說道:“那就去你家,今日你家可要準備好午宴,老夫要痛飲一次。”
“你這人真是不講道理,你開悟了,卻要我家準備吃食,這是何道理?”
辛稼軒雖然口中說着抱怨的話,但卻已經站起了身子,吩咐随行的仆人,先行趕回去,通知家裏準備午宴。
“你帶了多少酒?”辛稼軒轉頭又問了晏安。
看着顔綱此時的心情,晏安忽然覺得,這次酒似乎帶的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