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這一戰仍然還是打得相當慘烈,從早到晚打了四個時辰,排除長盾手、弓手和操縱投石機等遠程武器的步兵在外,窦軍還是投入了超過兩萬人次的兵力發起攻城,并多次殺上城頭,一度在城牆上聚集三十餘人占據一處陣地,逼得李客師親自率領親兵下場參戰,好不容易才重新補住這個漏洞,兩軍将士共計傷亡接近五千人,慘烈程度遠超過尋常的城池攻守戰。
最後,還是因爲窦建德遭到部下的再三勸阻主動撤回蟻附兵馬,陳喪良也見實在榨不出什麽油水了,隋軍将士這才把一顆人頭挂到城外,聲稱說是史萬寶首級,史萬寶的獻城陰謀也已經被隋軍挫敗,窦建德這才無可奈何的下令收兵,垂頭喪氣的返回自軍大營,白辛苦白死人的窦軍隊伍人困馬乏,士卒怨聲載道,士氣下滑十分嚴重。
回營後,愛面子的窦建德自己覺得無顔見人,匆匆安排好了值夜事務便下令散帳,匆匆返回寝帳去懊悔煩惱。可惜就算逃回了寝帳也躲不開之前堅決反對強攻堅城的老婆曹氏,還算賢惠的曹氏雖然沒有數落和嘲笑窦建德的不納忠言,卻也乘機勸說窦建德放棄直取洛陽的計劃,建議窦建德重新考慮宋正本和淩敬之前的提議,取道釜口直進上黨,直搗陳喪良目前十分空虛的河東産糧地,圍魏救趙逼迫陳喪良退兵。
聽到這話,窦建德明顯有些心動,但還是猶豫着不吭聲,曹氏看出丈夫的心思,知道窦建德爲了這事還宰了宋正本如果又掉頭回去采取這個戰術,面子上會更挂不住,于是曹氏便委婉勸說道:“陛下如果不願走上黨山路,那麽陛下不妨與群臣商議一下取道河内西進,看看文武百官是什麽意思,他們如果覺得可以進取河内,那麽陛下可以采納,如果他們還是覺得應該進取上黨,陛下也不妨再考慮一下……。”
又沉默了許久,窦建德終于點了點頭,同意在第二天與百官商議改道進兵的計劃,曹氏悄悄松了口氣,趕緊侍侯窦建德睡下,然後又悄悄派人去與幾個關系密切的文武官員聯系,讓他們在次日早朝上給窦建德多做一些台階,争取把窦建德重新拉回正确道路。
第二天的早朝上,用妻子提示的辦法,窦建德假意宣稱與群臣商議改道河内去救洛陽,結果馬上就遭到了衆人反對,因爲隋軍方面早早已經在臨清關一帶嚴密布防,東征隋軍的主力也可以立即渡河助守臨清關,改道河内隻會打成和虎牢關一個鳥樣。再然後,與曹氏暗中通過聲氣的齊善行也乘機開口,勸說窦建德假意退回臨洺,然後取道上黨東進河東,圍魏救趙逼陳喪良放棄攻打洛陽。
有宋正本的覆轍在前,不少窦軍文武都被齊善行吓了一大跳,窦建德也裝做生氣的問道:“朕之前就說過此計不可行,爲此還殺了宋正本,你齊善行又來勸說朕出兵上黨,難道你想做第二個宋正本?”
“陛下誤會了,微臣當然不敢學宋正本。”心裏有底的齊善行毫不懼色,振振有辭的說道:“之前還在臨洺時,宋正本建議陛下直接兵進上黨确實行不通,因爲當時陳賊軍隊還在洛陽西部的新安一線,随時都可以北渡黃河回援河東,所以我們直接出兵河東太過冒險。但現在又不同了,我軍已經成功将陳賊引誘到了虎牢關一線遠離河東,陳賊軍隊又接連作戰士卒疲憊,難以再戰,就算馬上調回河東參戰也是強弩之末,勢難穿缟,所以微臣認爲,現在出兵上黨河東,遠比宋正本時對我軍有利。”
佯做仔細傾聽了齊善行的胡說八道,又假意尋思了許久,早就後悔沒有采納宋正本忠言的窦建德乘機點了點頭,道:“言之有理,現在出兵上黨河東,是對我軍更有利。”
看了聽了窦建德和齊善行聯手上演的這通雙簧,窦軍文武的心裏也全都有了底,趕緊紛紛站出來附和齊善行的無恥詭辯,力勸窦建德先把主力撤回臨洺,然後再進兵上黨和河東。那些收了鄭軍好處的窦軍将領看在錢财的份上雖然沒有支持,卻也沒有站出來反對——全都被虎牢關的堅固難打給打怕了。而窦建德見火候已到,便也乘機下台階,點頭說道:“好吧,既然衆位愛卿都認爲……。”
“報——!”
突然飛奔進來的一名侍衛打斷了窦建德的拍闆定案,向窦建德稽首奏道:“禀陛下,虎牢關中派出一人自稱是内直備身副都督張永通,攜帶陳賊國書前來,請求拜見陛下,遞交國書。”
“國書?”窦建德皺了皺眉頭——土包子窦建德還真聽說過這個名詞,知道這玩意十分鄭重嚴肅,絕不可能戲耍。所以雖然有窦軍文武建議窦建德趕走隋軍使者,拒絕接納陳喪良的義甯國書,窦建德還是吩咐道:“把他帶進來吧,朕倒要看看,他陳賊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于是乎,很快的,陳喪良麾下最不怕死的使者張永通就被領到了窦建德的禦帳之中,有過陳喪良的事前交代,張永通按照拜見外藩國王的禮節向窦建德行了禮,然後雙手捧起置于綢盤之上的書信,朗聲說道:“夏國皇帝陛下,這是我們大隋唐王殿下代表大隋天子遞交給你的國書,請你收下。”
張永通的規範禮節與恭敬稱謂,極大的滿足了土包子暴發戶窦建德的自大心理,所以窦建德也沒有刁難張永通,一努嘴就讓侍衛把書信轉呈到了窦建德的面前,精美的盛信綢盤和同樣精美的信封也讓窦建德感覺自己受到了足夠尊敬,暗暗得意着取出書信仔細一看時,窦建德頓時又有些喜上眉梢了——因爲陳喪良在國書中是來兌現諾言的,約窦建德三天後在虎牢關東郊決一死戰,不分勝負雌雄,絕不收兵!
察言觀色發現窦建德露出了喜色,張永通乘機恭敬說道:“夏國皇帝陛下,之前你遣使寄書,約我軍決戰,我國唐王殿下受命攝政,金口玉言,替大隋天子答應與你十日之後決戰,今天已是第七日,再過三日便是決戰之期,唐王殿下言而有信,所以派遣小使至此,就是想向陛下你當面确認此事,請問陛下,三日之後,我軍與貴軍的決戰是否能夠如期展開?”
聽到張永通這話,一些窦軍文武馬上就變了臉色,趕緊用眼色懇求窦建德慎重考慮此事,可惜窦建德卻是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大喝道:“決戰!當然如期決戰!回去告訴陳賊,三天之後,虎牢關東門外,你我兩軍決一死戰,不分勝負,絕不收兵!”
成功完成任務的張永通一聽大喜,趕緊向窦建德道謝,然後提出告辭,急需顯擺威風的窦建德卻大喝一聲叫住張永通,又令劉彬當朝替自己給陳喪良寫了一道答複國書,重申約戰之期,親自簽名并且親自用玺,然後交給張永通帶回去交給陳喪良。不少窦軍文武心中叫苦,可是又無可奈何。
怕暴露自軍情況,張永通在的時候,窦軍文武不敢公開阻撓反對,然而張永通被侍衛送走後,齊善行和馮士羨等幾名文官馬上就出列叫苦道:“陛下,你怎麽也不商議商議,一口就答應與陳賊決戰?這是否太沖動了?”
“還用得着什麽商議?”窦建德大喝道:“之前陳應良奸賊龜縮虎牢關城中,朕是拿他無可奈何,但這個奸賊既然敢出城決戰,朕對他還有何懼之有?還用得着什麽商議?”
“但是陛下,現在我們的情況也不是很妙啊。”齊善行叫苦道:“兩次攻城大戰,我軍死傷超過萬人,兵力雖然還有将近十萬,但主力隊伍的精兵強将近半帶傷,士卒疲憊,士氣也不是很高,此時發起決戰,于我軍不利啊?”
“兩次攻城大戰,朕是軍隊是受了些損傷,但情況怎麽都比陳賊的軍隊好!”窦建德大聲冷笑道:“陳賊的主力戰兵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接連打了五次大戰,士卒傷病遠比我軍爲多,疲憊程度也遠在我軍之上,兵力數量和戰馬數量也是我軍占據絕對優勢,這麽好的決戰機會,朕怎麽舍得錯過?”
齊善行等人還想勸阻,但窦建德卻把大手一揮,喝道:“不必多言,朕意已決,三日之後,與陳賊軍隊決一死戰!再有勸阻者,立斬!”
齊善行和馮士羨等人無奈閉嘴,窦建德大聲下旨,诏令将決戰日期告知全軍,讓全軍将士加緊備戰,三日後出兵與陳喪良決一死戰。同時窦建德還迫不及待的頒布巨額懸賞,大聲喝道:“再有,告訴全軍将士,決戰之日,誰能取得陳賊首級,賞黃金千兩,明珠三百粒,賜封王爵!”
……………………
張永通回到了虎牢關後,得知了窦建德的答複和看完了張永通帶回來的夏國國書,陳喪良當然是笑得要多開心又多開心,連聲說道:“好,好,隻要窦建德就好,三天後打完了決戰,我們就再不必擔心他對我們的威脅了。”
“殿下,恕下官提醒一句,最好還是小心提防窦賊失信用詐。”張永通小心翼翼的說道:“今日在窦賊帳中,下官注意到有好幾個窦賊帳下官員神色緊張,似乎想要開口勸說窦賊不要接受約戰,窦建德雖然答應三天後決戰,但這些官員說不定會在這三天之内說得窦建德放棄決戰,那我軍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
“沒關系,不用怕。”陳喪良大模大樣的一揮手,微笑說道:“原因有三,第一,窦建德是直腸子,重聲名愛面子,不會失信于我讓天下恥笑。第二,窦建德如果想提前開溜,首先還得越過黃河這道天險,他率軍渡河絕不可能瞞過我軍眼睛。第三,我之前就說過牛渚口是窦建德的絕地,地勢對龐大軍隊來說過于狹窄,運轉十分不便,他就算三天後躲在營地裏不出來,也沒辦法擺脫我軍的糾纏,他隻要一有什麽動作,我們馬上就可以乘機出擊,逼他決戰!”
張永通點點頭,附和道:“殿下所言極是,其實下官在與窦建德接觸時,也發現這個人是個直腸子,心眼遠不及王世充和李密那麽多,和他打交道遠比和李密、王世充交涉輕松容易。這次出使他的營地,下官在事前也沒想到能有這麽順利。”
“正常。”陳喪良冷笑,語氣十分譏諷的說道:“我仔細研究過窦建德的起家經過,發現這個匹夫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完全就是因爲運氣太好,從來就沒有碰上一個象樣的對手,河北的山中無老虎,這才讓他這隻猴子稱了霸王。如果他早一兩年南下争霸中原,碰上鼎盛時期的李密和王世充,早就不知道被李密和王世充捏死幾次了。本王對這樣的對手用計用謀,還真是勝之不武!”
同樣有些喜歡拍馬屁的張永通趕緊附和,說如果窦建德早一兩年碰上唐王殿下,肯定連骨頭渣滓都已經不剩了,能夠張狂到今天,完全就是窦建德運氣好沒碰上如同陳喪良一般兇如虎豹狡如狼的無恥對手。倒是素來以溜須拍馬著稱的封德彜這次難得梗直了一次,向陳喪良進谏道:“殿下,還是小心爲上,畢竟窦建德賊軍的兵力是我們的三倍以上,而且他的騎兵和精銳中軍一直都沒受到什麽損傷,依然還保持着最強戰力。”
“那是當然。”陳喪良笑笑,說道:“本王隻是蔑視窦建德,但不是輕視他,三天後的決戰,本王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和這個匹夫周旋決戰。”
說罷,陳喪良又下令召集諸将到帥堂議事,隋軍衆将到齊後,陳喪良先是宣布了自己已經與窦建德約定三天後在虎牢關東門外決一死戰,然後又命令隋軍衆将抓緊時間準備這次以少敵多的大決戰,讓士卒備好武器養好體力,争取以最佳狀态迎接決戰。至于這三天内的城防值守問題,則被陳喪良依然交給了三天後不必出兵參與決戰的李客師等人。
隋軍衆将唱諾領命,然後早就已經被陳喪良給徹底帶壞了的尉遲敬德還難得獻一次計謀,向陳喪良建議道:“殿下,既然我軍已經與敵人約定了戰期,那麽賊軍隊伍在這三天之内也必然會全力備戰,末将認爲我軍不妨在這三天内每個晚上都派出少量兵力到賊軍營外騷擾,制造喧嘩巨響,讓賊軍士卒無法安心休息,在體力不足的情況下與我軍決戰,爲我軍争取更多勝算。”
“敬德,你什麽時候變得肚子了有這麽多壞水了?”
陳喪良滿臉驚訝的問,隋軍衆将哄堂大笑,尉遲敬德則有些難爲情的搔着腦袋說道:“不是末将肚子裏有壞水,是跟随在殿下你身邊的時間久了,多少被帶壞了一些。”
隋軍衆将再次大笑,陳喪良也放聲大笑,道:“不錯,近墨者黑,你變成這樣,是因爲被我帶壞了的緣故。不過嘛,你的主意雖然也不錯,但每天晚上都去騷擾的話,敵人未免會有所準備,也會形成習慣,所以要想騷擾敵人,就隻能在決戰前夜,決戰的頭天晚上給敵人制造混亂,這樣才可以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防無可防。”
“還是殿下肚子裏的壞水的啊。”
尉遲敬德由衷的一句大實話惹得隋軍文武第三次捧腹大笑,陳喪良則一邊笑着謙虛,說自己和李密、王世充等人比起來還差得太遠,一邊又迫不及待在心裏琢磨,“還能有什麽辦法影響窦賊軍心,打擊他們的士氣鬥志,爲我軍争取更多勝算呢?”
當天第一夜,傍晚時分,由八十餘條民船改造而成的隋軍黃河水師,在隋軍大将賀延玉與黃河水師總管何二的率領下,從黃河順流而下直抵虎牢關西岸碼頭,給東征隋軍補充了兩千多兵力,也爲東征隋軍堵截窦軍主力北渡黃河提供了水上作戰力量。此外,秦瓊、羅士信、木蘭與賀延玉四将,也終于在大海寺之戰後首次重新聚首。
第二夜,窦軍大将張青特從臨洺押送補給南下,不意卻慘遭窦軍邺城縣令程名振出賣,根本看不起窦建德土包子德行的程名振暗中向臨清關隋軍告密,守衛臨清關的隋軍大将樊文超出兵偷襲窦軍辎重隊,在程名振的幫助下大敗張青特,燒毀窦軍大量辎重軍需。
第三夜,決戰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二更時分,幾名隋軍将士在窦軍營地附近點燃火藥箱,内藏百斤火藥的木箱爆炸時發出的巨聲響徹天地,驚醒窦軍全營将士,士卒喧嘩,馬匹驚動,幾乎炸營。窦建德及窦軍文武好不容易把騷亂平息後,三更過半後,當年的通濟渠小水賊何二又率領着隋軍黃河水師偷襲窦軍牛口碼頭,燒毀大量毫無防護力量的窦軍渡船,敲鑼打鼓多吹号角,再次驚擾窦建德全軍。
被隋軍接連搞了這麽兩次,窦軍上下在決戰前夜當然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睡好,窦建德本人更是通夜沒有合眼,眺望着逐漸發白的東方天際咬牙切齒,“終于天亮了!終于可以決戰了!陳賊,等着,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