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和任瓌向王伏寶介紹的一樣,之前李家兄弟确實早就看出劉黑闼的戰術目的是把太原軍拉入消耗戰,李家兄弟也确實犯了一點輕敵的錯誤,覺得隋軍主力不可能在短時間内趕到臨汾戰場增援,河東隋軍在戰鬥力方面也遠不及陳喪良麾下的大興主力,同時又在雀鼠谷戰場付出了不小死傷,自軍拿下霍邑把握很大,又貪圖霍邑的戰略位置和臨汾城裏堆積如山的糧草軍需,所以李家兄弟這才決定先下手爲強,提兵南下來打霍邑。
霍邑隋軍的頑強抵抗讓李家兄弟的美夢徹底破碎,之前幾次把劉黑闼打得難有還手之力的李家兄弟也這才發現,死對頭陳喪良如此信任重用劉黑闼并非沒有原因,統領河東偏師的劉黑闼在軍力方面确實不如窮兵黩武的太原軍,但凝聚力和韌勁卻大大超過了李家兄弟的預料,同時劉黑闼出色的戰術指揮能力也讓李家兄弟萬分郁悶,“這匹夫以前真的隻是一個賊軍小帥?昨打起仗來,比那些身經百戰的當世名将還要厲害三分?”
繼續強攻既沒把握又注定得傷亡更加慘重,就此退兵太不甘心,對軍心士氣影響太大,還有可能導緻好不容易才拉進臨汾戰場的窦建德軍也就此撤兵,李家兄弟逐漸發現自己簡直就象一個騎上了老虎脊背的倒黴蛋了。然而就在這時候,窦建德派來的禮部侍郎徐大師在收了李家兄弟大把的好處後,突然向李家兄弟提供了一個價值千金的重要情報——讓李家兄弟苦逼萬分的劉黑闼,竟然窦建德是少年好友!還曾經受過窦建德的不少恩惠!
這麽好的關系,李家兄弟如果不知道利用那就得改名叫李大傻和李二傻了,所以剛收到任瓌和殷開山的聯名奏報,李建成馬上拍案大喜道:“好!真是天助我軍!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譴使再去拜見長樂王,請他親自以書信招降劉黑闼!”
“兄長且慢!”李二趕緊阻止,向李建成拱手說道:“兄長,依小弟之見,此事不能也不必直接向窦建德求助,一是道路遙遠耗時漫長,二是窦建德既然與劉黑闼有如此交情,必然存着将來自行招撫劉黑闼的念頭,未必會幫我們這個忙,三是劉黑闼受陳應良大恩,即便窦建德親自出面招降,劉黑闼也未必會接受。”
“這些我當然知道。”李建成笑笑,說道:“我隻不過想要一道窦建德的親筆招降書信,然後當衆交給劉黑闼匹夫,讓霍邑賊軍内部互相猜疑,也乘機讓陳應良對劉黑闼生出疑心,爲我軍攻占霍邑創造機會。”
李二還是搖頭,說道:“窦建德親自出面招降劉黑闼,讓霍邑賊軍衆人知道劉黑闼與窦建德的關系交情,确實可以讓霍邑賊軍内部互相猜疑,但力度還遠遠不夠,不足以讓霍邑賊軍不戰自亂,自相殘殺。小弟有一計,若是能夠成功,就算不能讓霍邑賊軍自相殘殺,也必然能讓霍邑賊軍上下猜疑,不戰自亂。”
李建成一聽大喜,趕緊向李二問起計從何來?李二微笑答道:“目前霍邑城内的賊軍諸将中,以王行本的資曆最深,威望最高,還既不是陳應良的嫡系部下,又不是劉黑闼的心腹将領,對降将劉黑闼官職在他之上,他就算嘴裏不說什麽,心裏也肯定會十分不滿,是我們最理想的離間對象。”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僞造一道劉黑闼寫給窦建德的親筆書信,就說他已經收到了窦建德的親筆招降信,十分動心,隻是因爲窦建德遠在臨洺,又不願意向我們投降,便邀請窦建德親自統兵前來霍邑,屆時劉黑闼不僅會開城向窦建德投降,還将向窦建德軍獻出他治下河東六郡。再然後,我們隻要設法讓王行本拿到這道書信……。”
“賢弟果然妙計!那我們如何才能讓王行本拿到這道書信?”李建成大喜再問,李二笑笑,低聲把自己在片刻間就想出來的計劃告訴給李建成,李建成無比滿意,立即依計而行,李二也拿來此前通過各種渠道辦法得到的劉黑闼親筆公文與書信,親自提筆,僞造了一道幾無破綻的劉黑闼親筆書信…………
于是乎,一天之後的晚上,正當值夜的隋軍大将王行本在城牆上巡視城防時,一件意外的事也就順理成章的發生了——月光下,一個百姓打扮的男子被太原軍巡邏隊追砍着逃到了城下,高聲大喊說自己是劉黑闼派出城與外界聯系的信使,南下期間不小心被敵人發現隻能逃回來,要求城上隋軍放下吊籃救他,王行本信以爲真,立即命令士兵放下吊籃。
這時,新的意外發生,追殺那名信使的太原軍巡邏隊突然亂箭齊發,還都是強弓硬弩射出的強勁羽箭,生生把那倒黴信使亂箭射死,接着又有太原軍士兵高喊上前搶屍搜信,王行本也立即命令放箭,亂箭将太原軍巡邏隊射走。
——期間還有一個必須要提及的細節,那倒黴信使中箭後驚訝回頭,滿臉不可思議的嘴裏喃喃,“你們怎麽真的放箭?”然後又是幾支羽箭飛來,讓那按要求站在月光明亮處暴露身形的信使永遠閉上了嘴巴。
細節說完,回歸正題,用亂箭射走了太原軍巡邏隊後,親眼看到那信使倒地的王行本立即命令士兵用繩索下城救人,結果人早就斷了氣,再仔細一搜屍體時,隋軍将士還真在屍體上搜到了一道火器密封的帶血書信,最後又借着火把光芒仔細一看書信的封面,王行本又臉色頓變了——書信封面上,清清楚楚寫着長樂王窦建德親啓的字樣,落款則是少年摯友劉黑闼的字樣!
再接着,當然是輪到劉黑闼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面對着滿臉狐疑的王行本、梁乃柱和吳聰等隋軍文武,還有不知所措的得力愛将曹清,瓜田李下的劉黑闼足足盤算了半柱香時間才拿定了主意,把那道密封重新遞還給了王行本等人,說道:“你們自己打開吧,不錯,我承認我和窦建德是少年好友,我少年時家中貧困,還時常得他救濟,與他交情非同一般。但我們已經失去聯系很長時間了,這道書信也不是我寫的。”
十分警惕看了劉黑闼一眼,王行本這才拆開了那道書信,梁乃柱和吳聰等人也趕緊湊了上來共看,然而大概看到了信中内容後,王行本和梁乃柱等人很快就臉色蒼白如紙了,被劉黑闼親手從士卒中提拔起來的曹清更是全身顫抖,口中喃喃,“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不可能啊!”
“可以讓本帥看看了吧?”
劉黑闼開口詢問,王行本等人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把書信重新呈到了劉黑闼面前,接着立即退下小心戒備,同時王行本和梁乃柱還有意無意的小心扶住了腰間刀柄,劉黑闼察覺到這些小動作卻沒有在意,隻是攤開了書信細看,然而王行本等人一樣,大概看完了那道筆迹與自己筆迹完全一般無二的書信,劉黑闼的臉色也變得十分蒼白,顫抖着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
帥堂上鴉雀無聲,安靜得連王行本等人緊張的呼吸聲都可以清楚聽到,衆目睽睽中,劉黑闼先是閉上了眼睛,閉目盤算了許久,劉黑闼才猛的睜眼,開口大喝道:“親兵隊聽令!”
“諾!”
堂上的劉黑闼親兵整齊唱諾,下意識的一起手扶刀柄,王行本等人也緊張得立即拔刀,誰曾想劉黑闼卻又大喝道:“你們即刻解散離開,遷往外營居住!今後聽從王行本将軍号令指揮,我軍主力抵達霍邑解圍之前,爾等不許再與本帥見面!”
滿堂皆驚,劉黑闼的親兵隊更是以爲自己聽錯了,趕緊向劉黑闼求證時,劉黑闼卻喝道:“沒聽清楚?立即給我離開大堂,遷往外營居住,今後隻許接受王将軍的指揮号令!這是本帥軍令,立即執行!”
見劉黑闼語氣嚴厲,衆親兵這才紛紛唱諾,告辭離開大堂,還是到了親兵都走光之後,劉黑闼才轉向王行本說道:“王将軍,現在我已經沒有親兵可用,請把你的親兵隊借一半給我,以便傳令指揮之用。還有,梁将軍,吳縣令,你們也每人借我十名親兵,選你們信得過的人。”
“大……,大帥。”王行本半晌才回過神來,扭扭捏捏的說道:“末将又沒說你什麽,你何苦如此?”
“瓜田李下,本帥必須避嫌!”劉黑闼斬釘截鐵的回答,又向衆人拱手說道:“各位,我不怪你們,敵人這道離間計确實歹毒,還把我的筆記模仿得惟妙惟肖,幾無差别,如果換成我是你們,我也會生出疑心。想要破解敵人的離間計,這是唯一的辦法。”
王行本等人臉色放緩,趕緊向劉黑闼還禮,劉黑闼卻又說道:“諸公,敵人用此詭計,其目的不外乎想要我軍互相猜疑,内部生亂,爲他們攻破霍邑創造戰機,也證明了我們堅守霍邑城池的策略正确,已經讓太原賊軍痛苦萬分,不得不用如此下作招數。既然敵人難受,我們就讓他們難受到底!隻要我們繼續堅守霍邑到底,那麽不僅可以讓太原賊軍白白耗費大量軍力物力,還可以讓他們禦敵于外的戰術計劃徹底破滅!再到唐王殿下親率主力北上之時,我們再想消滅太原賊軍,就可以容易上十倍!百倍!”
“大帥所言極是,我等一定會繼續堅守霍邑下去,讓太原賊軍難受到骨子裏!”王行本等人一起拱手答應。
“很好。”劉黑闼滿意點頭,又平靜說道:“你們放心,唐王殿下待我恩同再造,我那怕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做出半點對不起他的事。你們也放心,臨汾諸縣紛紛淪落,我軍将士在雀鼠谷戰場傷亡巨大,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将來唐王殿下若是問罪,我一人承擔,與你們無關!”
說罷,劉黑闼又把書信交還給了王行本等人,命令他們自行聯名上表向陳喪良奏報此事,又不顧曹清等人的勸說,堅持把自己的親兵全部換成了部下的心腹衛士。王行本等人爲了城池安全,也沒有堅持謙虛,向劉黑闼道罪之後就派來了自己的心腹部下給劉黑闼臨時充當親兵,同時王行本等人又聯名上表,派人把奏表連同那道僞造書信一起送往大興向陳喪良報告不提。
…………
性格相似卻命運大不相同,正當李家兄弟苦苦等待霍邑隋軍内部大亂的時候,爲人作派與劉黑闼十分相似的窦建德軍大将王伏寶抗令的消息,也通過快馬傳遞,被收了太原軍無數好處的徐大師添油加醋的報告到了窦建德面前。而對王伏寶更倒黴的是,剛好就在這一天,窦建德的心腹左仆射齊善行恰好在同一天送來報告,說是他攻打上黨郡治失敗,損失不小,窦建德本來心情就非常不好,再聽說王伏寶膽敢抗拒他的命令,窦建德頓時就發了飑了。
“王伏寶匹夫!好大的膽子!本王令你攻打臨汾,你竟然敢不執行命令,還敢說什麽你統兵在外,本王的命令不能約束你!你這個匹夫是不是活膩味了?活膩味了?!”
看到窦建德又是拍桌子又是砸闆凳的氣惱模樣,原本就嚴重不滿王伏寶太出風頭的窦軍諸将那有不乘機落井下石的道理,紛紛附和大罵王伏寶的抗令行爲,還有人迫不及待的表示擔心,擔心王伏寶想叛變造反,提醒窦建德必須早做提防。但還好,窦建德麾下此刻還有一個沒被砍掉腦袋的直言敢谏的宋正本,及時出列說道:“大王,王将軍素來對你忠心耿耿,他抗令不肯攻打臨汾,也肯定是有他的苦衷。大王不可聽信一面之詞,最好還是派人向王将軍問清緣由,然後再做決斷不遲。”
聽了宋正本的勸谏,目前還很信任宋正本的窦建德難免有些動搖,然而很可惜,關鍵時刻,窦建德的大舅子曹旦卻又跳了出來,向窦建德進谏道:“大王,王伏寶自持小有微功,素來狂傲且目中無人,如今他孤軍在外無人制約,公然抗拒大王你的命令鈞旨,不臣之心,已然昭然若揭。臣下認爲,最好是立即将王伏寶召集回臨洺奪其兵權,另派一将接管軍隊,這樣才可以預防萬一。”
“不可!”宋正本大吃一驚,趕緊反對道:“大王,萬萬不可如此!且不說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王伏寶此前又已經兩次擊敗陳賊軍隊,此刻撤換于他,軍心定然不服,不僅會重創士氣,還肯定會給陳賊軍隊乘機反擊的機會!”
臨陣換帥确實是兵家大忌,知道這個道理的窦建德頓時臉現猶豫了,那邊曹大舅子見事情要黃,眼珠子一轉又靈機一動,忙說道:“大王,要不這樣吧,反正齊仆射他們已經打通了臨洺到臨汾的道路,我軍又已經在臨汾奪得不少錢糧,糧草無憂,不如讓末将率領一軍前去增援臨汾戰場,協助太原友軍奪取臨汾郡治及陳賊北伐錢糧,也替大王指揮和監視王伏寶,他若真有異心,末将也可就地處之!”
“不可!”宋正本再次一蹦三尺高,連聲說道:“大王,不能再往臨汾增兵了,陳賊主力進兵太原在即,我軍若是再往臨汾增兵,隻會給陳應良逆賊乘機重創我軍的機會!一萬兵力已是極限,這樣就算臨汾戰情不利,我軍撤退起來也可以輕松許多。”
宋正本的勸阻雖是忠言,但窦建德麾下的另一名忠臣淩敬卻看到了另一點,出列奏道:“大王,曹将軍的建議可行,我軍與太原軍結盟向陳賊開戰,已然與陳賊結下死仇,也已經與太原軍是同舟共濟,唇齒相依,大王若不爲太原李氏提供強援,太原軍必被陳賊所滅!李氏一亡,我軍就将單獨面對陳賊主力威脅,孤立無援,不如乘此機會增兵臨汾,更加有力的牽制陳賊側翼,與太原軍聯手擊破陳賊主力。”
說罷,淩敬又趕緊補充道:“況且嶽陽城已在我軍掌握之中,我軍以此城爲依托,進可攻打陳賊側翼,騷擾他的糧道,退可從容撤回上黨,主動盡握,适當增強兵力并無大礙。将來若是真有破敵戰機出現,大王還可以乘機親自率軍西征,先破陳賊主力,再取河東關中,成就帝王霸業!”
“淩卿此言,正合孤意!”窦建德大喜,當即拍闆道:“好!就這麽辦!曹旦,你即刻率軍一萬西進臨汾,替孤指揮王伏寶與太原友軍聯手攻取臨汾!”
曹旦大喜,趕緊唱諾領命,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大王,末将率軍抵達臨汾後,是否立即收繳王伏寶兵權?”
窦建德又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道:“不必急于收繳他的全部兵權,王伏寶打仗還是有點本事的,要用好他的長處,左右孤派給他的一萬軍隊中,隻有不到三千人是他的本部嫡系,他也鬧不出多少花樣。這樣吧,你到了臨汾後,先把他麾下的其他軍隊召回主力聽用,然後驅使他的本部爲前鋒攻打臨汾,迎戰陳賊軍隊。”
曹旦再次唱諾,窦建德又把曹旦叫到面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盯好王伏寶,他若真有異心,你不必報我,可以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