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方便管理,薛仁果臨時任命了三個舊親兵擔任旅帥,其中一個旅帥叫薛六,是薛舉的家仆出身,與薛仁果頗爲熟識,才剛離開隋軍将士的監視,這個薛六就向薛仁果問道:“太子,你是真打算去替官軍招降晉王殿下他們?還是想要乘機脫身?陛下不幸被俘,你是太子,回到我們軍中,我們的軍隊按理來說應該都聽你指揮,可現在晉王殿下掌兵,他還老老實實向你交出兵權嗎?”
薛仁果遲疑了一下,然後才低聲答道:“先回去再說,我在路上仔細想想。”
說罷,薛仁果打馬前行,加快速度去追正在西逃途中的二弟,心裏也是萬分猶豫和動搖,暗道:“我該怎麽辦?是真替陳應良招降二弟?還是乘機脫身?我乘機脫身了,父皇他怎麽辦?還有,二弟如果不肯聽我的指揮怎麽辦?”
薛仁果有這樣的心思當然半點都不奇怪,一條路是前途難測的階下囚,一條路是乘機脫身回去繼承大位,是個人都會猶豫動搖。不過和二弟薛仁越比起來,薛仁果都還算是容易選擇和決斷了,次日清晨,當後軍把薛仁果率軍歸來的消息禀報到了薛仁越面前後,已經連夜搬空了折摭城軍需糧草正在繼續西撤的薛仁越在大吃一驚之餘,也馬上就發現這件事情變得異常難辦了。
“兄長居然又回來了?怎麽辦?”薛仁越心中盤算,暗道:“他不是被陳應良奸賊生擒活捉了嗎?他是怎麽回來的?他回來幹什麽?是替陳應良奸賊來招降我軍,還是來和我搶兵權搶主帥位置?他如果要求我交出兵權,承認由他繼承父皇大位,我該怎麽辦?”
旁邊的薛舉軍衆文武也在面面相觑,全都沒有料到已經被隋軍生擒活捉的薛仁果竟然還能回來,也全都不知道薛仁果是回來打算做什麽,更不知道薛仁果一旦和薛仁越兄弟争權,自己該站在那一邊。但其中當然也有立即做出選擇,薛仁越的幾個心腹馬上就湊到了他的耳邊,低聲說道:“殿下,如果太子是來要兵權的,絕對不能給他!現在的軍隊是你好不容易保住的,不能再便宜别人。”
薛仁越下意識的點點頭,這才下令引領兄長來與自己見面,同時爲了謹慎起見,薛仁越又馬上命令自己直接控制的中軍戒備,還讓親兵隊做好戰鬥準備,旁邊的薛舉軍衆文武看在眼裏,卻全都沒有言語。
如此一來,時隔多日後的兄弟重逢自然就變了味道,薛仁果領着三百騎兵來到近前時,薛仁越直接控制的中軍還試圖阻止薛仁果的部下靠近,然而薛仁果隻是心機比較直率并非傻子,看到二弟的中軍已然列陣戒備,薛仁果傻了才會留下随從單獨上前,不僅不聽,還一腳踹翻了攔在面前的薛仁越部下,呵斥道:“大膽!我乃當朝太子,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攔我?”
踹開了攔道者,薛仁果又讓麾下騎兵組成了品字形沖鋒陣形,然後才領着他們小跑上前,那邊薛仁越也知道兄長打騎兵戰的能耐,趕緊讓步兵上前列陣攔截,也還算理智的交代沒有自己的親自命令,任何人不得放箭攻擊。兄弟二人各懷鬼胎,各自小心提防,相隔五十步便各自站定,然後才相互行禮,薛仁果還很不客氣的問道:“二弟,你這是什麽意思?爲什麽要讓你的部下排列戰陣,你想幹什麽?”
薛仁越不答,大聲反問道:“兄長,你不是在戰場上被陳應良奸賊生擒活捉了嗎?怎麽又回來了?你是怎麽回來的?”
“我是……。”薛仁果話倒嘴邊又改了主意,改口說道:“是父皇派我回來的,父皇讓我回來接管軍隊,二弟,辛苦你率軍撤退到這裏,現在你可以把兵權轉交給我了,你放心,我将來虧待不了你。”
薛仁果這話自然是留下了充足的餘地,隻要薛仁越聽話交出兵權,避免軍隊分裂,薛仁果就可以和他仔細商量到底是接受陳喪良的招降,還是共同率軍撤回天水再想辦法救回薛舉。但是很可惜,兵權這樣的好東西一旦拿到了手裏,不是無法反抗就沒人願意再交出去,坐上了老大的位置也沒人再願意去當小弟,所以薛仁越連想都沒想,馬上就問道:“爲什麽?我爲什麽要把兵權交給你?父皇派你回來接管軍隊,父皇現在被陳應良奸賊控制,他如何還能頒布旨意?就算父皇有這樣的旨意,又如何能證明這道旨意不是被陳應良強迫所頒布?”
本就不是很擅長辯論的薛仁果被弟弟這一連串問話問得啞口無言,稍一盤算後,薛仁果隻能是再度改口,說道:“我是太子!父皇登基稱帝時親封的太子,現在父皇不幸被敵人所擒,理應由我接管軍隊!”
“兄長,你是太子不假,父皇出了意外,也是應該由你接管軍隊不假。”薛仁越點頭,又大聲說道:“但你同樣也被賊軍生擒活捉,當了賊軍的俘虜,現在你無緣無故的突然跑回來,還帶着軍隊回來,你不說清楚你是怎麽回來的,不說清楚你回來準備做什麽,我如何敢放心把兵權交給你?兄長,現在小弟我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回來的?你回來準備做什麽?”
打算先拿到兵權再決定是否真向陳喪良投降的薛仁果爲難萬分了,那邊的薛舉軍諸文武卻紛紛給薛仁越幫腔,在薛舉軍中位高權重的宗羅睺也大聲問道:“太子殿下,你到底是怎麽回來的?你被俘虜的事我們都知道,我們也一直在想辦法如何救你和陛下回來,但你現在無緣無故的自己回來了,還帶着一些軍隊回來,你起碼要告訴一下我們原因吧?”
被逼迫不過,薛仁果隻能是吞吞吐吐的答道:“我是被陳應良放回來的,我帶來這些将士,也全都是陳應良放回來的。”
“陳應良放你回來的?”宗羅睺等人都是一驚,忙都問道:“太子殿下,陳應良爲什麽要放你回來?他放你回來,有什麽目的原因?”
“他……,他派我來招降你們。”薛仁果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然後又趕緊補充道:“但我隻是……。”
“好了!”薛仁越的大笑打斷了薛仁果的解釋,大聲飛快說道:“衆位,都聽到了吧?太子殿下是替陳應良奸賊來招降我們的,陳應良奸賊殺害我們萬千大秦将士,俘虜我的父皇大秦皇帝陛下,與我們大秦的深仇不共戴天,太子殿下他不但不想着報仇,還向仇人投降,還要來替陳應良奸賊招降我們!這樣的太子殿下,我們還認不認?”
“不認!不認!”薛仁越的心腹嫡系紛紛大喊,因爲位置是在薛仁越的中軍陣前,這樣的喊聲還非常之多,并非薛仁越直系部下的宗羅睺與翟長孫等人則紛紛閉緊嘴巴,不肯表态站隊——在這樣的事上,宗羅睺等人還真是不能随便表态站隊。
“我不想投降!”薛仁果喊出了心裏話,大聲辯解道:“我之所以被擒,是因爲我和父皇團團包圍,父皇命令我放下武器投降,我沒辦法才當的俘虜!”
“那兄長你現在又回來,是打算幹什麽?”薛仁越打蛇随棍上,大聲問道:“你是想乘機脫身回來,還是真的想替陳應良奸賊招降我們?如果你隻是想乘機脫身回來,那好,你現在就放下武器跟我走,那你就還是我的兄長,等回到了天水我們再慢慢商量的其他事。你如果是想替陳應良奸賊招降我們,那你免開尊口,看在兄弟手足的情份上,我也讓你離開,但是想讓我放下武器向仇人投降,你做夢!”
“是啊,太子殿下,你就直接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已經明顯傾向于薛仁越的大将張貴也說道:“你如果隻是騙得陳應良奸賊的信任,乘機脫身回來,我們當然還承認你是我們的太子,但你現在得要先放下武器,也把那些可能藏有陳應良奸賊細作的随從交給晉王殿下甄别,和我們一起回到天水再慢慢商量其他的事。”
張貴帶了頭,其他并非薛仁越嫡系的薛舉軍文武也有幾個開口附和,好心勸說薛仁果暫時放下武器,先和薛仁越一起撤回天水再說,薛仁果也一度有些動搖,但旁邊的薛仁果心腹薛六馬上就湊了上來,低聲提醒道:“太子殿下小心,你如果放下了武器跟晉王走,恐怕就沒機會再回到天水了。有些人爲了讨好晉王,不會讓你順利回到天水和晉王殿下争奪大位。”
薛六這話提醒了薛仁果,讓薛仁果突然想到了一個要命問題——如果自己的弟弟鐵了心想要奪嫡繼位,就肯定不會讓自己順利回到天水,自己一旦放下武器,等于也就是把脖子送到了弟弟的刀下!
想明白這點,薛仁果再稍一盤算,終于徹底下定了決心,遂大聲說道:“二弟,你說對了!不錯,我是替大隋陳丞相來招降你們的,這件事父皇也首肯了!諸位将軍,諸位大人,還有大秦的諸位将士,我們大秦朝廷已經不行了,已經不是大隋軍隊的對手了,大隋的軍隊正在後面追趕着我們,我們沒機會逃回天水,隻有放下武器投降,才是我們的出路!你們放心……。”
“住口!”薛仁越再度打斷了兄長,大聲冷笑道:“兄長,你的狐狸尾巴終于還是露出來了,想不到你居然這麽的貪生怕死,爲了乞求一條活命,居然向陳應良奸賊搖尾乞憐,要我們大秦軍隊跟着你向仇人投降!你做夢!我不會跟你走,也沒人會跟你走!”
“宗羅睺!楮亮!梁利俗!翟長孫!”薛仁果一口氣點了好幾個薛舉軍文武重臣的名字,又大聲說道:“跟我回去向大隋丞相投降,這是我父皇的旨意,也是我這個太子的命令,你們聽不聽?!你們放心,陳丞相是出了名的寬宏大度,連差點把他逼死的柴紹他都能夠原諒,你們跟我回去,陳丞相絕對虧待不了你們!”
薛仁果的脾氣暴躁直率,與薛舉軍的衆多文武将領都不和睦,但偏偏與薛舉軍重臣宗羅睺的關系比較好,所以聽了薛仁果的召喚後,宗羅睺雖然沒有應諾,卻也沒有拒絕,同時楮亮和翟長孫兩員重要文臣也出于各種考慮,沒有吭聲表态,倒是羌人酋長出身的梁利俗立即大罵拒絕,“住口!薛仁果匹夫,你當我和你一樣的貪生怕死,陳應良匹夫殺了我那麽多部落子民,要我向他投降!做夢!”
“弓箭隊,準備!”薛仁越乘機下令,先是命令自己的中軍舉起弓箭對準薛仁果,大吼說道:“薛仁果匹夫!你給我滾!你要是再不滾,我就要下令放箭了!”
早有親兵用盾牌護住了薛仁果,但薛仁果大概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後,發現旁邊大都是二弟的嫡系軍隊,便立即做出了聰明選擇,馬上就下令離開,帶着陳喪良送給自己的三百護衛向來路撤走,薛仁越也稍微松了口氣,趕緊命令軍隊加快速度前進,盡快擺脫隋軍追擊。然而很快的,薛仁越也就爲沒有立即殺死兄長而後悔了。
薛仁越後悔的原因,是薛仁果撤到了後軍旁邊後,突然發力沖鋒,直撲薛仁越的後軍大将張襲,張襲措手不及被薛仁果拿下,然後薛仁果立即要求張襲向自己效忠,率軍接受自己的指揮,張襲本就是薛仁果的曾經舊部也沒猶豫,立即同意接受薛仁果的号令。然後薛仁果先是大聲宣布自己已經向陳喪良投降,要求張襲軍跟随自己一同投降,又馬上命令張襲軍突襲薛仁越的中軍,并承諾一旦拿下薛仁越的腦袋,馬上就賞黃金三百兩和美女三人,張襲軍從命,還真的向前方不遠處的薛仁越中軍發起了攻擊。
勃然大怒的薛仁越率軍迎擊間,一場兄弟混戰就此展開,雖然張襲軍數量較少又沒什麽士氣鬥志,根本不可能是薛仁越中軍的對手,但薛舉軍爲之大亂,穿着同樣服色又打着同樣軍旗的薛舉軍士卒自相殘殺,根本就難以分清敵我,即便沒有反叛的薛舉軍士卒死在自軍同伴也相當不在少數,自己人殺自己人殺得不亦樂乎。
薛仁果的狠招還在後面,乘着戰場大亂的機會,薛仁果逮到機會就帶上忠于自己的三百随從迂回前進,繞道跑到了前軍旁邊,大聲呼喊,要求自己的舊部歸隊,而走在前面的薛舉軍正是前日在亭口敗退回來的薛舉軍主力,其中有相當不少都是薛仁果的舊部将士,聽到舊主召喚下意識的紛紛歸隊,還有許多直系于薛舉的将領也跑到薛仁果的面前打聽情況,薛仁果乘機公開父親已經向陳喪良投降的事,要求舊部跟随自己擒拿拒不投降的不孝兄弟薛仁越,和自己一起到陳喪良的麾下去享受榮華富貴。
如此一來,薛仁越的前軍自然也亂了,雖然大部分的薛舉軍将士一時半會都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可仍然還是相當一部分薛舉軍将士跟随在了薛仁果的身後,在薛仁果的率領下向薛仁越中軍發起進攻,造成薛仁果的前後中軍一起大亂,自相殘殺得天昏地暗,将領士卒乘機裹卷前軍運輸的金銀珠寶逃亡者不計其數,一些原本就已經動搖的薛舉軍将領也乘機叛變,高喊着奉旨投降的口号向薛仁越嫡系發起攻擊,還有不少人貪圖賞賜直沖薛仁越的帥旗所在。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當快馬疾行的隋軍騎兵趕到現場時,薛仁越軍自然是再沒有半點還手之力,抛下武器跪地投降者不計其數,不肯投降的将領士兵逃得漫山遍野,隋軍騎兵甚至連馬刀都不用怎麽的劈砍,就已經直接沖到了薛仁越的中軍近處,還在無數帶路黨的指引下緊攆着薛仁越的屁股不放,讓薛仁越就算想逃走都是困難重重,隻能是賭運氣一樣的效仿老爸,往南面的山林密集處亡命逃亡。原本就已經動搖的宗羅睺、楮亮和翟長孫等人也再沒有任何的猶豫,當機立斷的就選擇了率衆投降。
其實最可憐的還是李家兄弟聯手派來的使者宇文歆,連戰馬都沒有無法迅速逃命不說,昨天才剛剛看到借薛舉軍殘部牽制陳喪良西線的希望,今天這個希望又馬上被薛家兄弟的手足相殘砸得粉碎,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心灰意懶的宇文歆幹脆連逃懶得逃了,直接就爬上了一輛連拉車毛驢都被搶走的辎重車,坐在車頂避免被亂軍活生生踩死,也等待着被一個小小縣公的曾孫部下活捉自己這個名門之後,心頭苦澀之至。
在車頂上可以看到大部分的戰場情況,看到穿着同樣軍衣打着同樣軍旗的薛舉軍士卒自相殘殺,又聽到薛舉軍士卒此起彼伏的活捉薛仁越口号,再聯想到太原軍現在的情況,宇文歆黯然神傷之餘悲從心來,轉而眺望東北面的太原方向,落淚哽咽道:“三位公子,前車已有鑒,你們的覆轍也已經不遠了。希望望你們能夠念及兄弟之情,不要再隻顧着手足相殘,要多想想如何齊心協力,共禦強敵。”
“齊心協力?”喃喃着念到這個詞,又想起了李淵生下那幾個更加豺狼虎豹的寶貝兒子,宇文歆再次淚流滿面,暗道:“我還是乘早找機會睡一覺吧,也許在夢裏,能看到他們的齊心協力,看到他們的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