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舉和郝瑗當然是白擔心,陳喪良派遣杜楚客用計目的就是引誘薛舉軍主力到亭口決戰,布置埋伏打敗薛舉軍的七千前鋒,萬一把薛舉軍主力給吓跑了,那陳喪良豈不是揀了芝麻丢西瓜,讓杜楚客白辛苦一趟?所以探到薛舉軍主力南下後,陳喪良不僅沒有利用亭口北面的複雜地形做文章,還立即去令自軍前鋒秦瓊,讓他做好撤退準備,薛仁果一旦逼近,立即燒毀寨栅撤回亭口,還未雨綢缪的在主力營中給秦瓊軍騰出了立營位置。
來勢奇快的薛仁果軍果然在下午時就已經逼近了秦瓊營地,秦瓊立即棄營撤退,臨行時還一把火燒了栅欄工事,不給薛仁果廢物利用的機會。而因爲秦瓊營地以南的冉店一帶地形比較開闊的緣故,薛仁果毫不猶豫的下令發起了追擊,并在秦瓊軍距離自軍大營還有八九裏路程時追上了秦瓊後軍,與秦瓊親自率領的殿後隊伍幹了一仗,秦瓊謹記陳喪良的要求且戰且走,沒有使出全力驕敵之志,結果最終小挫了一陣,還被薛仁果軍搶走了幾十輛滿載軍需的辎重車,薛仁果軍則一直追到道路狹窄處方才駐步,得意洋洋的在距離隋軍主力營地約十五裏處安下行營。
秦瓊率軍撤回營地後,陳喪良立即召見了他,目的倒也不是追究秦瓊的丢失軍需辎重責任,而是向秦瓊了解薛舉軍的具體戰鬥力,秦瓊則如實答道:“隴西騎兵确實名不虛傳,個個都是人高力壯,騎射娴熟,突襲能力也很強,末将麾下的步兵隻是一個不慎就被他們沖潰了隊列,被迫放棄辎重而走。末将大概估計,在平原戰場上,除了報國軍外,同等兵力的騎兵交鋒,我軍騎兵很難占到上風。”
陳喪良點點頭,說道:“不錯,和我預料的差不多,這也是我不想在淺水原和薛舉決戰的原因,他的騎兵确實厲害,想要破他,我們除了要借助狹窄地形的地利外,還得想辦法引誘他主動發起進攻,在營地攻防戰中消耗他的騎兵力量,然後才能覓得破敵機會。”
說罷,陳喪良也沒猶豫,立即下令繼續加固營地工事,又派人傳令李靖,向表叔知會誘敵已經得手的消息,讓李靖從靈谷出兵東進,趕來亭口戰場與自軍會師。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首次跟随陳喪良出征的杜如晦突然進言道:“丞相,我軍西北約十五裏處,是李尚書與我軍會師的必經之路,那裏與冉店之間隻隔着一道低矮山梁,薛舉主力南下必然駐紮在地勢開闊的冉店,也很有可能越過那道低矮山梁,攔截李尚書率領的我軍偏師,甚至還有可能提前在那裏駐軍,直接切斷我軍與李尚書的會師道路。”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反過來在那裏設置一個陷阱?”杜如晦建議道:“故意讓薛舉在攔截李尚書,或者幹脆引誘薛舉軍在那裏立營攔截,再讓李尚書詐敗誘敵,把薛舉軍引入西面山區道路狹窄處,我們的主力再出兵西進,與李尚書聯手前後夾擊薛舉賊軍,必獲大勝!”
“我早就考慮過這個計劃了。”陳喪良搖頭,說道:“從地形上來說,這個戰術确實可行,一旦得手我軍必獲大勝。但克明你忘記了考慮一點,這條路上缺水,就算現在是冬季山間雪厚,可以化雪得水,但也隻夠我軍偏師沿途用水,誘敵西進山區又不是倉促可成,屆時一旦有什麽閃失,我軍偏師必然面臨斷水危險。”
“可以讓李尚書的軍隊堅持。”杜如晦不是很認同陳喪良的觀點,道:“山中雪多,且時常降雪,李尚書的軍隊隻要盡量節約飲水,就肯定能堅持不少時間。同時薛舉賊軍想要徹底封死李尚書軍隊的取雪道路,就必須得出動大量兵力,讓我們更有機會在山區大破賊軍主力。”
如果換成是李二統兵,肯定二話不說就已經接受杜如晦這個風險和收益同樣巨大的建議了,可惜陳喪良卻是一個用兵風格與李二截然相反的人,即便明知道杜如晦的建議有理,盤算了片刻之後,卻仍然還是搖頭說道:“再說吧,讓我再考慮考慮。”杜如晦也知道陳喪良用兵不喜歡弄險,沒有繼續堅持,隻是心裏多少覺得有些遺憾。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次日才剛到下午,薛舉率領的主力大軍便如期抵達了亭口北面的冉店一帶,與薛仁果會師一處。結果仔細勘探了地形之後,初次來此的薛舉難免是大皺眉頭,因爲隋軍主力屯駐的亭口一帶實在有些惡心薛舉軍,地勢說開闊也還算開闊,用來打決戰空間足夠,但說狹窄又有些狹窄,嚴重限制了薛舉軍王牌騎兵的穿插迂回,包抄奔襲,就連沖鋒突襲的空間也相當有限,是步兵的天堂,也是騎兵的坑爹之地。
地形再怎麽坑爹也沒用,主力來都已經來了,薛舉也不可能再帶着主力又跑回去瞎折騰,所以薛舉隻能是一邊命令主力在距離隋軍營地十五裏處的正北面冉店開闊地立營,一邊讓杜楚客攜帶自己的書信返回隋軍營地向陳喪良威逼恐吓敲竹杠。同時薛舉也難免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冉店這一帶的地形雖然不及淺水原,卻遠比亭口開闊,正是朕的騎兵用武之地,如果真要動手決戰的話,能不能想個辦法把陳應良匹夫的主力誘到冉店來決戰?”
與此同時,親自爲愛人勘探地的郝瑗也很快就發現了那道可以威脅李靖進兵道路的低矮山梁,立即建議薛舉分軍一支到那裏去安置營寨,居高臨下俯視李靖的進兵道路,如此既可以随時掌握隋軍偏師的動向,必要時還可以從那裏出兵攔截,讓隋軍偏師無法與主力會師。薛舉從其計,馬上命令大将梁胡郎率軍五千到那道地矮山梁上立營,還下令以土木工事堵塞山下道路,讓隋軍偏師無法偷越。
該來看看杜楚客這邊的情況了,得知杜楚客平安歸來,很想任用這名人才的陳喪良多少松了口氣,趕緊召見杜楚客好言誇獎,然後才接過薛舉的書信觀看。結果讓陳喪良啞然失笑的是,薛舉的獅子大張口确實張得挺大,不僅向陳喪良提出了平涼、安定和北地三郡的土地要求,還要敲詐糧食三十萬石、鹽二十萬斤和布三十萬匹。不然的話,薛舉不但要和陳喪良血戰到底,還要和宇文化及締結盟約,平分關中土地!
傳看這道書信的隋軍文武無不放聲狂笑,然後又紛紛請戰,陳喪良卻還是搖頭,微笑說道:“用不着急,現在這個情況,是我們和薛舉誰先發起進攻,誰就在地利方面吃虧,我打算和薛舉再逗了玩玩,看看能不能把他引來我們的營前決戰。”
“丞相,假稱和他當面談判言和如何?”秦瓊建議道:“末将早就聽說那薛舉脾氣暴躁,殘忍好殺,這樣的人必然最受不了挑釁激怒,丞相你假稱和他當面談判,把他騙來營前見面,然後象你當初坑楊玄感一樣,在營前大罵他一通,徹底激怒于他,然後他必然出動主力來攻打我們的營地,我們豈不是就可以在有利地形上和薛舉決戰了?”
隋軍衆将紛紛叫好,陳喪良也覺得這主意不錯,立即又派使者持書前往薛舉軍營地,邀請薛舉次日在自軍營外當面談判,結果着急敲竹杠的薛舉那邊也是求之不得,立即答應。然後再到了第二天的上午,薛舉就果然親自帶着三千精騎南下來到了隋軍營前,陳喪良聞報後也率領報****和尉遲敬德等人出營,在大營門外與傳說中的西秦霸王薛舉見了面。
和傳說中一樣,現年五十有餘的薛舉确實是一個高大壯漢,形貌魁偉異常,胳膊都差不多有陳喪良的大腿粗,聲若銅鍾,隔着上百步仍然響亮雄厚,還頗爲輕蔑的說道:“你就是陳應良陳丞相?不怎麽樣嘛?中原無人啊,想不到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也能統兵打仗,還号稱什麽百戰百勝從無敗績,你以前那些對手到底是怎麽輸的?該不會是你學龍陽趴倒了讓他們幹,累垮了他們才讓他們輸的吧?”
薛舉的話音未落,旁邊的尉遲敬德和郭峰等将就已經是臉色鐵青了,下意識的就要提刀提槊上前,陳喪良不動聲色的攔住他們,一邊暗暗奇怪薛舉的态度爲什麽這樣的狂妄惡劣,一邊冷笑着大聲說道:“薛狗熊,别以爲你長得象狗熊一樣的壯,就有狗熊那麽的聰明了,狗熊還能上樹掏蜂蜜,就你那熊樣,上了女人肚皮恐怕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吧?回去仔細看看你那兩個兒子和你長得象不象,順便再問問你家裏的侍女,你夫人是否在風雨交加的晚上離開過家?這樣的事還發生過兩次?”
尉遲敬德和郭峰等将放聲大笑的同時,薛舉身邊的幾個青面獠牙的将領也暴跳如雷了,薛舉的臉色也稍微變了變,然後又讓陳喪良十分驚訝的攔住那些準備上前動手的部下,笑着說道:“朕的兒子,當然象朕,你陳應良也放心,等朕攻破大興活捉你全家的時候,我保管讓你的女人生出一堆和你絕對不象的兒子來!”
“可惜你薛舉沒女兒,不然的話,本相倒是可以多一條發财的門路,押到了大興開間青樓,直接取名薛舉樓,肯定是客似雲來。”陳喪良不甘示弱的反罵,“至于你媳婦和你娘親就算了,太老了,本相倒貼錢恐怕都沒客人。”
薛舉大笑着又接過話頭,繼續嘲罵陳喪良,陳喪良毫不客氣的反擊對罵,與薛舉一樣專往下三路,一個比一個的言語惡毒刻薄,也一個比一個下流龌龊,但說來也怪,貌似粗豪的薛舉不僅沒有這些言語激怒,還對此似乎十分感興趣一般,與陳喪良你一言我一語的罵得起勁,樂此不彼。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陳喪良才終于回過神來,暗道:“不對,我太小看這頭薛狗熊了,他也是在故意激怒我,想誘我主動出兵北上,到地勢比亭口開闊的冉店和他交戰,這樣他才有更大勝算。”
暗暗心驚薛舉的外粗裏細之餘,陳喪良不再和薛舉浪費口水,笑着說道:“薛舉,互相問候的話說到這裏就差不多了,該說正事了,本相約你和談,就是要明白告訴你,本相是有心與你罷息刀兵,開設邊市互通有無,但絕對不會接受你的敲詐勒索,也不會再給你一顆糧食一斤鹽,聰明的話,馬上帶着你的軍隊滾回天水!不然的話,本相令旗一指,關中大軍片刻間就可以把你踏成齑粉!”
“你要是有這本事,那你就盡管放馬過來。”薛舉大笑說道:“你不答應沒關系,朕可以等。别以爲朕不知道,你的東線現在同時被宇文化及、李密和王世充威脅,朕隻要屯兵冉店按兵不動,就不愁你不會跪下來求朕放你離開。”
大笑着,薛舉又一指陳喪良,大聲說道:“陳應良,别以爲朕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無非就是覺得亭口這裏的地形對你有利,想讓朕親自率領主力來這裏和你決戰,朕不上這個當!朕明白告訴你,朕昨天就已經拿定主意了,朕的大軍隻會屯駐冉店與你對峙,絕不弄險到這亭口來和你決戰,你有本事就北上到冉店來,朕随時奉陪到底!看誰耗得過誰!”
陳喪良笑笑,道:“好,看來不用繼續浪費力氣談下去了,回去洗幹淨脖子準備棺材吧,别以爲本相真的怕了你麾下的烏合之衆,等我軍偏師東進來到亭口與本相的主力會師,看本相如何送你歸西。我們走!”
說罷,陳喪良還真的掉轉馬頭就往營内走,那邊薛舉也大笑着下達了撤退命令,率軍撤走時,薛舉還大笑着說道:“陳應良,朕好心再告訴你一件事,梁師都已經派人請求來與朕締結盟約了,準備出兵攻打弘化、上郡和馮翊,與朕平分關中,朕是否答應,就看你聰不聰明了。”
在出兵前就已經命令大将蔺興粲堅守弘化并且準備了接應兵馬,同時沒有了******大力支持的梁師都遠不如曆史上那麽強盛,陳喪良當然不怕薛舉的這點威脅。然而回到了中軍大帳後,陳喪良卻立即向孫伏伽吩咐道:“伏伽,替我寫一道書信給李尚書,把克明提出那個誘敵戰術寫成書信,問問李尚書的意思,看看他可願意冒着缺水風險把賊軍誘入山道深處,如果他願意,就按這個計劃打。”
“丞相,你不是說這麽做會有很大風險嗎?怎麽又改主意了?”孫伏伽疑惑問道。
“我太小看了薛舉一些,他能走到今天不隻全是僥幸。”陳喪良答道:“他是一個頭腦很清楚的敵人,被我們誘着南下,也不過是相信宇文化及真的在向我們東線進兵,但他的戰術十分穩妥,屯兵冉店就不再冒險進兵,避開亭口這個對他絕對不利的地形。我看得出來,他要和我們對耗僵持比耐心絕對不是說着玩,是真打算這麽做,我們在糧草方面雖然不怕和他耗,但東線那邊還是局勢複雜,危機沒有解除,爲了戰略安全,我們隻能在戰術上冒些險。”
“但李尚書那裏,能夠把賊軍重兵誘入山道深處嗎?”孫伏伽有些擔心的問道:“薛舉比我們估計的更狡猾更奸詐,他如果不上當,那我們的偏師豈不是白辛苦一場?”
“薛舉一定會上當!”旁邊的杜如晦插嘴,斬釘截鐵的回答,又解釋道:“因爲薛舉出兵南下,本就是因爲相信宇文化及已經嚴重威脅到了我們的西線,這會他爲了逼迫我們屈服于他的敲詐勒索,也爲了争取重創甚至殲滅我們主力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容許李尚書和我們主力會師,所以他一定會出兵攔截李尚書,還會全力争取殲滅我們的偏師,讓我們膽寒屈服。”
陳喪良點頭,認可杜如晦的這個分析,孫伏伽也不再遲疑,立即提筆做書,然而杜如晦卻阻攔道:“丞相,下官認爲就不必再寫書信了,我軍斥候探報,薛舉賊軍已然搶先分兵占領了那道低矮山梁,又在道路上修築了工事攔截,我們的信使很難越過他們的攔截,到時候一旦書信被截,那麽後果就會不堪設想。”
陳喪良心中一凜,這才想起這個重要問題,同時也開始後悔自己的過于謹慎,錯過了提前與表叔聯絡定計的大好機會。孫伏伽則建議道:“可以讓信使走西南面的小路,本地百姓介紹過,亭口西南面有小路可以直通靈谷。”
“不行,那條小路的情況我也仔細問過。”杜如晦搖頭說道:“太過崎岖難行,現在又是大雪封山,道路危險不說,就算能夠順利抵達靈谷,時間上也肯定來不及了。”
“那怎麽辦?”孫伏伽左右爲難了。
“有辦法。”杜如晦輕松的說道:“探到李尚書的軍隊抵達那道低矮山梁時,我們假裝出兵接應,遭遇賊軍攔截後詐敗逃回大營,李尚書馬上就能明白丞相的戰術目的,自然也會詐敗誘敵,引誘賊軍出兵西進追擊,爲我們主力赢得戰機。”
“這……,這麽做太冒險了吧?”從沒見過李靖的孫伏伽有些傻眼,道:“如果李尚書不能明白丞相的用意,還道我們是真的不敵,爲了給我們分擔壓力,全力沖擊賊軍攔截陣地,那我們豈不是弄巧成拙了?”
“不會弄巧成拙。”陳喪良終于開口,道:“李尚書是我表叔,叔侄連心,他會明白我的意思,就這麽辦了。”
與此同時,薛舉也帶着輕騎隊伍順利撤回了冉店營地,進到了中軍大帳,薛舉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來自己的長子薛仁果,向他命令道:“你帶一萬軍隊去增援梁胡郎,帶着他嚴守道路險要,務必要切斷陳賊偏師的東進道路,絕不給他們會師的機會!再有,嚴密封鎖大小道路,一隻鳥都不許越過你們的防區,不能讓陳應良和李靖兩個匹夫取得聯絡,讓他互相不能交換消息,隻能是各自爲戰,給我們創造把他們各個擊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