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李密比較爲難的是王伯當這邊的安排,原本以王伯當的能力和忠勇,李密是肯定要把帶到決戰戰場上聽用,然而現在李密是既不能調動王伯當北上參戰,還必須得防着居心叵測的關中隋軍突然翻臉動手,在最關鍵時刻向王伯當落井下石,再加上李客師表現出來的不俗武藝以及像模像樣的治軍能力,柴孝和與宇文溫等得力謀士還建議李密留下一支機動力強大的預備隊預防萬一。
反複考慮了許久時間,李密決定拒絕采納柴孝和等人的建議,解釋道:“宇文化及匹夫的軍力本就強盛,今天又剛打了一個勝仗,士氣有所恢複,在這樣的強大敵人面前,我們隻能恨力少,不能嫌力多,所以明天我們必須手裏所有的作戰力量北上,隻留老弱輔兵守營,絕不能閑置任何一支主力戰兵,否則戰局一旦不利,我們必然悔之晚矣。”
“那李客師那邊如果突然翻臉動手怎麽辦?”宇文溫趕緊問道。
“我信得過伯當。”李密淡淡答道:“且不說李客師突然翻臉動手的可能不大,就算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以伯當的能力,也不可能吃太大的虧,還肯定能給李客師以迎頭痛擊,讓他知道僅憑射術武藝打不了勝仗。”
柴孝和等人這才點頭,李密又拍闆道:“就這麽辦了,不給伯當留預備隊,給他去道命令,讓他獨力應對李客師,李客師若是敢翻臉開戰,堅決還擊!”
安排好了這一切後,次日正月的清晨,辰時才剛過半,隻留下少量精銳和老弱士卒守衛營地後,李密就帶着他的主力四萬六千多人出營了,王世充也親自率領着超過兩萬五千的主力軍隊從上春門出城,與李密會師于洛陽東郊的白馬寺旁,攜手進兵北上。結果讓李密悄悄松了口氣的是,王世充這次難得守了一次信用,同樣是出動了他麾下最精銳的七千多淮南戰兵,拿出了十足的誠意要和李密聯手破敵。
與此同時,化及兄那邊也收到了李密和王世充傾巢出動的探報,而比較幸運的是,化及兄今天本就打算出兵與敵人決戰,大戰準備相當充足,所以化及兄不僅沒有象李密和王世充昨天那樣手忙腳亂,還反倒大喊了一聲來得好,然後化及兄毫不猶豫的下令全軍出動,由自己親自率領了出營列陣,準備與東都戰場的兩大敵手決一死戰。
陰沉的天空上又飄下了細雪,似碎玉粉米,寒風如刀,六萬餘骁果軍步騎剛布下一大兩小三個方陣,數量更加龐大的王李聯軍就已經出現在了視野中,黑色的李密軍旗與紅色的王世充軍旗漫山遍野,鋪天蓋地,猶如兩道洪流,緩緩淹沒過白色雪原,向着骁果軍的戰陣流淌而來,一場總兵力超過十三萬的超大規模決戰,也即将在風雪交加的雪原之上展開…………
實力相當,各有優劣,誰都沒有絕對勝算,也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正南面二十餘裏外的洛水南岸,一場規模小得多的戰鬥也即将展開,幾乎就是在李密、王世充抵達金镛城戰場的同時,确認了王李二軍主力盡出的關中隋軍偏師李客師部,也在主将李客師的親自率領下,突然出動了六千軍隊東進,以戰鬥陣形向數裏外的李密軍偏師王伯當營地徐徐開拔,王伯當聞報大驚,不敢有任何的猶豫,立即率領六千軍隊出營,在自軍營外擺開陣勢,準備迎接李客師的進攻。
先來看看李客師和王伯當這邊的情況,盡管走得很慢,但是距離畢竟太近,才一刻多點時間,李客師的軍隊就來到了王伯當陣前,與王伯當軍相隔兩百步紮穩陣腳,然後李客師還拍馬出陣,手提馬槊在陣前大叫王伯當出來答話,王伯當毫無畏懼的同樣提槊出陣,在陣上高聲向李客師問道:“客師将軍,你這是什麽意思?無緣無故的,帶着軍隊來我這裏做什麽?”
“伯當将軍,虧你還有臉問我。”李客師大聲說道:“你給我答複呢?前天你的妻弟裴叔方去見我,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是奉命率軍西進偃師設防,阻止宇文化及逆賊南竄,你們當時說要請示法主先生才能放行,這都快兩天時間過去了,你們的答複在這裏?你的營地距離法主先生的主力營地有這麽遠嗎?兩天時間都不能來回?”
王伯當啞然,還真沒想到李客師又拿這個鬼扯的借口來興師問罪,稍一盤算後,王伯當大聲答道:“客師将軍,抱歉,恩師有令,不許任何軍隊包括友軍,通過本将的防區,所以沒辦法,本将不能讓路放行。”
可能是因爲和陳喪良有着血緣關系的緣故,李客師也是一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貨色,立即把臉色一變,大喝道:“不讓也得讓!軍法如山,本将奉命率軍東進設防,不管是敵是友,任何阻攔本将大軍前進者,立殺無赦!”
大喝着,李客師還把手中馬槊一揮,接着李客師身後的六千隋軍将士也整齊吼叫了起來,“軍法如山!攔我道路,立殺無赦!”
六千士兵的整齊呐喊何等雄壯,直如晴空一個炸雷,聲傳十裏,也一下子就讓王伯當軍上下全都變了臉色,立即明白李客師這次是有備而來,今天肯定要動手開打。再接着,李客師又大喝問道:“王伯當,本将最後問你一次,讓路,還是不讓?!”
細雪紛飛,些許冷汗卻出現在了王伯當的額頭上,王伯當不怕和李客師動手開打,但這會北面主力戰場那邊肯定已經打起來了,自己一旦和李客師動手開打,等于就是馬上又把陳喪良軍拉進了戰場,在距離不算太遠的情況下,新安雲定興那邊很可能會以此爲由,插手主力戰場,給李密軍主力帶來滅頂之災!
而且以雲老将軍的高尚爲人,李客師既然敢在這個時候動手開打,雲老将軍率領的主力也肯定早就做好了開戰準備,說不定還已經在向着金镛城戰場開拔挺進,隻等一個借口出現,就會突然出手,給正在與骁果軍激戰正酣的李密軍主力緻命一擊!——雲老将軍手裏的力量雖然也不算太強,但是在關鍵時刻突然出手,卻足以左右金镛城戰場的勝負!
飛快盤算完了利弊,王伯當選擇了緩兵之策,大聲答道:“客師将軍,稍安勿躁,這樣吧,既然你執意要通過本将防區,那也行,本将這就快馬北上,再去向恩師禀報情況,向他說明原因,盡力請他同意如何?”
“可以!”李客師答應得很爽快,道:“我給你兩個時辰時間,兩個時辰之内,我一定要聽到答複!”
王伯當營地與金镛城的直線距離隻有二十來裏,兩個時辰四個小時快馬來回綽綽有餘,王伯當聽了稍微松了口氣,立即派小舅子裴叔方攜帶數騎北上向李密請示答複,李客師則返回自軍陣中,指揮軍隊立即建栅築壘,防範王伯當突然發起進攻。而與此同時,王君廓那邊也派來了快馬探聽消息,了解情況,又悄悄向王伯當透露消息,說是李客師已然遣使聯絡了王君廓,借口軍令難違一定要越過王伯當的防區,要求王君廓保持中立。
裴叔方奉命北上見到李密時,骁果軍和李密、王世充三支軍隊已經打得血肉橫飛如火如荼了,實際指揮這場大戰司馬德戡知道王世充陣戰厲害,一旦讓淮南軍結成軍陣,就是突厥鐵騎都很難啃得動。所以王李聯軍抵達戰場後,還沒等王世充軍結陣,司馬德戡就已經命令右翼騎兵傾巢出動,猛沖王世充軍正面,然後右翼步兵也大步出擊,強行與王世充軍展開混戰,王世充雖然沒料到骁果軍會來這麽一手,但也沒有太多慌亂,立即命令軍隊堅決迎戰,一邊頑強抵禦骁果軍騎兵的沖擊,一邊在激戰中組成方圓陣,采取守勢應對。
李密也沒料到司馬德戡會來這麽一手,但李密也沒有慌亂,迅速觀察了戰場局勢後,發現骁果軍在騎兵布置方面有機可乘,沒有把寶貴騎兵集中在一起統一使用,選擇了左右兩翼都安排了五千左右的騎兵,自行分散了突襲力量,李密便立即命令裴仁基、郝孝德和徐圓朗三将率領一萬八千步兵出擊,猛攻骁果軍的左翼,不求能夠擊破敵人左翼,隻爲纏住骁果軍的左翼騎兵,牽制住敵人六分之一的機動力量,爲主力破敵争取時間。
大戰遠比昨天殘酷激烈,規模更是大出數倍,陳智略和張恺率領的骁果軍右翼象瘋了一樣的猛攻王世充軍,裴仁基與徐圓朗等将也象抽風一樣的狂沖樊文超和孟景率領的骁果軍左翼,攻守間刀光劍影,呐喊勝雷,天空中飛矢來往如蝗,地面上刀槍碰撞不絕,三支軍隊的将士都象是瘋了一樣的拼命刀劈槍挑,斧砍錘砸,盡一切的力量消滅對面敵人,使出全身力量的吼叫聲與垂死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許多的三軍将士卻是連慘叫都還來不及發出,就已經被割斷了咽喉,或者是直接削去腦袋和捅穿了心窩,殘缺不全的屍體迅速鋪滿戰場,噴灑的鮮血與皚皚白雪交相輝映,美麗而與殘酷。
兩個戰場的攻擊方都不占便宜,骁果軍這邊是嚴重低估了王世充軍的頑強堅韌,即便出手快沒給王世充軍列陣而戰的機會,以淮南勇士爲骨幹組建的王世充軍仍然還是在激戰中逐漸穩住了陣腳,一邊頑強應戰一邊調整收縮,逐漸形成了隻是層次不夠分明但防禦力強大的方圓陣,沒有再給兵力本就處于弱勢的骁果軍右翼機會,把戰局拉入均勢的同時還逐漸開始有了些還手之力,持續不說打敗骁果軍右翼,自保絕對問題不大。
李密軍這邊則是實力完全不足,樊子蓋的犬子樊文超在人品德操和威望魄力這些方面連他老爸的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但是在打硬仗還是相當有幾手,領着骁果軍列陣而戰,讓主動沖鋒來襲的裴仁基軍就象是撞上了銅牆鐵壁,撞得頭破血流都還沒辦法沖破樊文超的步兵大陣,爲孟景率領的骁果軍騎兵赢得出擊機會,迂回繞道來沖李密軍側翼,雖然因爲坑爹專業戶裴仁基在打仗方面也還算時常能保持正常水準,及時以密集橫隊攔住孟景,沒給孟景把他攔腰切斷的機會,但總體來說,骁果軍的左翼還是占據一定上風,繼續這麽打下去裴仁基沒什麽獲勝機會。
局面對李密軍稍微有些不利,但李密并不着急焦躁,因爲他的主力和王牌内軍騎兵都還沒有出動,還有還手之力,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讓李密暗暗那歡喜——那就是化及兄的指揮層這次終于把張童兒放在中軍聽用,張童兒軍的位置還是在骁果軍中軍東南角,正是李密軍主力最容易發起進攻的點,張童兒隻要臨陣倒戈,李密軍馬上就能直搗骁果軍的中軍陣内,徹底扭轉整個戰局!
暗暗得意的時候,裴叔方終于帶着李客師逼迫王伯當讓路的消息來惡心李密了,聽到李客師的霸道惡行,在一旁侯命的李密軍諸将個個氣得七竅生煙,大吼大叫要和李客師拼命,李密的黑臉也變得更加漆黑,幾乎就想下令讓王伯當幹掉李客師,讓陳喪良這個親戚知道太歲頭上動土的下場!
新安方面傳來的急報,讓李密多少恢複了一些冷靜,和王伯當之前擔心的一樣,雲老将軍那邊果然也出兵配合了李客師的行動,天還沒亮就已經讓騎兵出動,正向金镛城戰場這邊小跑而來,後面還跟有數量不明的步兵,李密無法判斷雲老将軍的來意是趁火打劫對骁果軍下手,還是想明火執仗的給宇文化及幫忙。爲了謹慎起見,更爲了争取時間,李密咬了咬牙,對裴叔方吩咐道:“回去告訴王伯當,叫他給李客師匹夫讓路,我軍堅守營地不出,看他李客師敢不敢繞過我們的軍營!”
裴叔方應諾,立即飛馬返回洛水南岸報信,李密則把被迫讓路的屈辱發洩到了裴仁基的身上,大吼道:“去告訴裴仁基他們,集中力量合圍賊軍騎兵,不管多少代價,也要把賊軍騎兵拉入混戰!”
李密的運氣一向不錯,傳令兵飛奔傳令到了裴仁基的面前時間,孟景率領的騎兵剛好後撤重新組織沖鋒,裴仁基立即調整隊列,故意讓前隊左右讓開道路,由後隊硬扛住孟景的沖鋒勢頭,然後前隊左右後圍,纏住孟景兩翼,然後投入後軍猛攻孟景,逼迫孟景麾下的騎兵和李密軍步兵混戰。
付出了數百人命的代價後,裴仁基這一戰術獲得了成功,他親自率領的後軍大步上前,在騎兵之間的縫隙處穿插再穿插,終究還是纏住了大部分的孟景騎兵,樊文超那邊看到騎兵情況不妙,隻能是趕緊催動步兵戰陣上前接應,頂在前面的徐圓朗依照命令咬牙硬挺,骁果軍左翼逐漸混亂的同時,戰鬥也變得更加的殘酷激烈——但還好,仍然還是骁果軍占上風,完全是拿人命堆的裴仁基軍注定無法戰術得逞轉變成優勢。
戰機稍縱即逝,很清楚裴仁基堅持不了多少時間的李密毫不遲疑,剛看到裴仁基成功纏住骁果軍左翼,馬上就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命令孫長樂率領五千步兵居前,進攻張童兒所在的骁果軍主力方陣的東南角,并低聲交代孫長樂徐徐而進,靠近敵陣百步之内再發力沖鋒,又命楊德方和鄭德韬二将各率千餘騎兵,從孫長樂的兩翼出擊,佯攻骁果軍的中軍正面和側翼,牽制和分散骁果軍的注意力。
再然後是李密的殺手锏内軍鐵騎,把楊積善、單雄信和裴行俨這三員騎兵猛将叫到了面前,李密吩咐道:“你們立即集結内軍騎兵侯命,孫長樂軍逼近敵陣兩百步内,你們立即出動,注意保持速度,孫長樂若是成功突破敵陣殺讓敵軍内部,爲你們打開了前進道路,你們不要猶豫,馬上就直搗敵人旗陣,活捉宇文化及匹夫!孫長樂若是不能突破敵陣,陷入纏鬥,就給我在三百步外勒馬侯命,敵軍騎兵若是傾巢來攻擊你們,不要和他們打,逃回來尋求步兵保護。”
“魏公,孫長樂雖然骁勇,但他手裏那點力量,幾乎沒可能給我們打開突破口啊?”單雄信驚訝問道。
“他有希望打得開,希望還很大。”李密淡淡答道:“放心去吧。”
出于對李密的信任,單雄信等将不再言語,立即飛奔下去集結内軍騎兵在陣前侯命,旁邊知情的柴孝和則趕緊建議道:“魏公,保險起見,準備一個不怕死的使者,讓他攜帶白旗上前,孫長樂逼近張童兒陣前百步之類時,就打着白旗沖上去要求張童兒倒戈,這麽一來,張童兒就算出現反複,他的軍隊也會不戰自亂,同樣可以爲我們創造機會。”
李密點了點頭,把這件事交給了柴孝和去安排布置,然後又眺望着化及兄的旗陣所在,李密心中喃喃,暗道:“決定勝負的時刻終于要來了,一柱香,一柱香的時間内,勝負便可分曉。”
與此同時,金镛城西北面五六裏外的邙山之中,一處可以俯視整個金镛城戰場的山腰密林中,張永通領着兩百來騎裹着白色僞裝物的騎兵,正在緊張注視着金镛城戰場的每一個變化,而放在張永通身邊的,則是兩面不同的軍旗,一面是骁果軍的勳衛軍旗,一面則是李密軍的黑色軍旗。看到李密的主力陣中有軍隊出動時,張永通低聲吩咐道:“小心了,這場大戰的進展,比我們預料的快得多,搞不好很快就會分出上風下風,我們得做好出擊準備。”
“備身,我們打誰的軍旗?”副手騎兵校尉低聲問道。
“我怎麽知道?”張永通一翻白眼,低聲說道:“到時候誰在下風,我們就打誰的軍旗給他幫忙,總之就是把水攪渾!不讓他們分出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