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當然是王世充和李密這兩條攔路虎,童山慘敗後的李密軍在正面戰場上雖然已經不可能再是宇文化及軍的對手,但虎牢關天險仍然還在李密軍手裏,李密軍隻要緊守虎牢關不出,憑借堅城雄關和洛口倉糧食爲後盾,就算最終擋不住宇文化及軍,也能讓宇文化及崩掉一把牙齒。王世充這裏也是同樣的道理,堅守東都城池的王世充軍同樣能讓宇文化及軍在攻堅戰中付出慘重代價,消耗宇文化及的大批有生力量。
當然,宇文化及、李密和王世充三股勢如果能夠坐下來好生談一談,李密并非沒有借路給宇文化及西進的可能,王世充也可以讓宇文化及繞過東都西進,這麽做對三家而言都是共赢,唯一倒黴的隻會是霸占着宇文化及老家的陳喪良。但問題是,李密得防着宇文化及在借道虎牢關時突然翻臉,宇文化及也得防着李密突然動手報童山之仇,而宇文化及西進一旦受阻,老奸巨滑的王世充也絕對不會宇文化及的退路糧道客氣,所以那怕是宇文化及這樣的草包都知道與李密、王世充握手言和最有利,卻不敢去冒這個大險。
兩個原因也決定了宇文化及不可能局促于黎陽倉一地,第一當然是黎陽倉的糧食已經被李密折騰了大半,宇文化及軍拿下黎陽倉,倉内存糧已然隻剩下不到三成,最多隻夠宇文化及軍的十幾萬人馬折騰半年;第二則是宇文化及麾下的骁果将士歸心似箭,全都盼着盡快打回關中老家,與兩年多沒見面的家人團聚——爲了回家,骁果軍将士已然幹掉了隋炀帝,也絕不會介意再幹掉宇文化及。
所以沒辦法,盡管明知道河内途經绛郡到河東這條路崎岖難行不好走,糧草補給也很難得到保證,但是爲了安撫麾下将士,同時也因爲宇文化及兄弟也十分想家,在得到了李二的接應和提供糧草的承諾後,宇文化及還是派出了司馬德戡統軍萬人擔任先鋒西進,攻打河内東門臨清關,寄書逼迫李密委任的河内總管鄭乾象投降,準備着先拿下河内打通與李二的直接聯系,然後再決定如何進兵。
托了曆史改變的福,司馬德戡沒在黃河以南就被宇文化及幹掉,童山大戰的大獲全勝,也化解了許多司馬德戡對宇文化及的不滿,所以在攻打河内郡的戰事上,打仗方面很有一套的司馬德戡還是花了大力氣作戰,結果這也苦了鄭乾象和他麾下的河内賊兵,那怕是死守臨清小關不出,也仍然招架不住武裝到了牙齒的骁果精兵窮攻猛打,還不到一天時間臨清關就被吃飽喝足又殺紅了眼的骁果軍攻破,鄭乾象付出慘重代價還是擋不住司馬德戡,不得不率領剩下的殘兵敗将棄關而逃,匆匆逃回河内郡治閉門死守,臨清關周邊的共城、新鄉等縣大懼,紛紛開城向司馬德戡投降,宇文化及軍成功殺入河内腹地,居高臨下俯視東都洛陽,也看到了打通與李二直接聯系的一線曙光。
捷報傳回黎陽倉,正摟着隋炀帝嫔妃睡覺的宇文化及大喜,然後難免有些飄飄然,覺得自軍強盛天下無敵,不管那股勢力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事實上還真是如此,不耍花招的正面交戰,那怕是陳喪良軍也未必打得過宇文化及。然而就在這時候,噩耗卻突然傳來了,陳喪良已經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幹掉了李二軍主力,光複晉南諸郡,并且立即增兵绛縣,扼住了宇文化及軍翻越中條山脈西進河東的唯一道路,宇文化及軍取道河東殺回關中的難度已經陡然大增。
盡職盡責的李二軍使者任瓌仍然還拼命勸說宇文化及攻打河東,想借宇文化及這把刀子爲他的主子李二報仇,可惜這次連與老李家淵源深遠的宇文士及也不肯聽他的了,不但沒有幫着任瓌坑他哥哥,看到自家雄霸天下一線曙光的宇文士及還力勸宇文化及改變策略,先取東都和洛口倉,獲得立足地和徹底解決糧草問題,然後圖謀西取關中,繼而席卷天下。
其實形勢對宇文化及軍而言還是相當有利的,亂世三賤人陳喪良、王世充和李密雖然有可能聯手收拾宇文化及,但三賤人彼此之間矛盾重重,利益沖突絕對不可能化解,想要離間分化他們其實易如反掌。同時在糧草暫時無憂的情況下,已經成功殺入河内腹地的宇文化及軍大可以從河陽南下,繞過虎牢關正面直取李密背後前後夾擊,期間隻要策略運用得當,徹底孤立與陳喪良、王世充都有着切齒之仇的李密軍十分容易,然後再憑借宇文化及軍的強大軍力,再想捏死已經元氣大傷的李密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鑒于此情,宇文士及拉着骨頭比熟面條還軟的封德彜給宇文化及設計了一套進兵計劃,建議将軍隊一分爲二,一部守黎陽倉并負責保護河内糧道,主力則取道河陽渡黃河南下,以天壽帝楊浩的名譽,給王世充和陳喪良分别封王以爲安撫,換取他們不給李密幫忙,然後用少部分兵馬防範西線,主力猛攻洛口倉先取糧食,繼而攻打虎牢關,能迫降李密爲己所用,當然最好,不能迫降李密也可以逼他放棄虎牢關東逃,然後宇文化及軍掉過頭來後,再想對付王世充和陳喪良就可以容易多了。
宇文化及對三弟和封德彜提出的建議十分動心,點頭同意考慮采納這個策略,不過在如何安撫收買陳喪良和王世充這兩個奸賊方面,宇文化及沒聽宇文士及和封德彜的主意自己做了主,隻答應給陳喪良一個唐王封号和給王世充一個鄭王封号,沒舍得拿出大把黃金珠寶收買陳喪良和王世充麾下的重要文武将領,很摳門的隻拿了一點象征性的禮物,然後就派使者拿着天壽帝楊浩的聖旨上路了。——這點自然是宇文化及的腦袋進水,他如果舍得下大本錢收買,收買陳喪良麾下的文武也許把握不大,但是想要收買貪得無厭的老王一家卻大有希望。
不過宇文化及也幹了一件勉強不算神油的事,那就是又矯诏給李密封了一個魏王爵位,派人到虎牢關再度招降李密,嘗試着同時招降亂世三賤人,也琢磨着那怕隻能把一個賤人拉到自己這邊,也能獲得巨大助力和減少巨大壓力。宇文士及和封德彜等人雖然覺得肯定沒有這個希望,但考慮到這麽做也多少可以彰顯一點自軍的仁義,便也沒有反對,任由宇文化及去瞎折騰。
宇文化及和軟骨頭封德彜的權謀能力畢竟有限,并不知道宇文化及的瞎折騰其實是歪打正着,恰好打到了最要害的地方,事實上陳喪良和王世充都在害怕李密倒戈站到宇文化及一邊,而李密本人呢,如果受形勢所迫,也絕不介意暫時向宇文化及屈膝服軟,同時在李密的心中,還在醞釀着一個更加野心勃勃的計劃…………
如果不是王世充聽了陳喪良的建議,搶先派人與李密聯絡通好,也許李密就直接去抱宇文化及的大腿了。王玄恕帶着松樹炮圖紙和陳喪良的建議回到東都後,喜出望外的王世充足足狂笑了能有十分鍾,狂了好幾百句好女婿,然後王世充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馬上就下令仿造松樹炮,同時又馬上派遣使者出城去與李密軍聯系,要求用東都城内堆積如山的綢緞布匹和李密軍交換糧食。
和陳喪良預料的一樣,隆冬将至,沒有布匹來源的李密軍上上下下都在爲越冬寒衣擔憂,所以李密雖然再是不想與王世充有什麽往來,更不想讓王世充緩解缺糧之苦,但是架不住麾下衆文武的一再勸說懇求,同時也爲了留一條後路預防萬一,李密還是很不情願的接受了王世充的要求,以兩萬石糧食從王世充手裏換到了三萬匹布。
有了第一次當然就有第二次,終于重新打通了與李密的直接聯絡後,急需讓李密當炮灰擋箭牌的王世充打蛇随棍上,立即再派人手出使虎牢關,一邊悄悄賄賂李密的麾下親信,一邊勸說李密與他結盟,聯手對付強敵宇文化及。——這點倒是李密在政治方面的巨大優勢,李密隻是打出了推翻暴政的旗号,并沒有擁立皇帝,也沒有弑君大罪在身,誰和他結盟都不必擔心不義罵名。
李密對王世充的結盟請求不置可否,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僅僅隻說了一句需要考慮就打發走了王世充的使者。然而王世充的使者前腳剛走,宇文化及的使者後腳就來了,打着天壽帝楊浩的旗号,不僅赦免了李密之前的一切罪行,還給李密封了一個魏王虛銜,象征性的賞了一個封邑和少許珠寶。
坐着聽了宇文化及使者宣讀的楊浩聖旨,李密不吭聲,旁邊的裴仁基和單雄信等将誤會了李密的意思,又在童山大戰中吃了宇文化及的大虧,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立即就站了起來破口大罵,生性精乖的單雄信還拔出了刀來要砍宇文化及使者。鑒于李密之前已經幹出過把于洪建送到東都車裂處死的漂亮事,宇文軍使者頓時吓得雙腳發軟,撲通一聲跪倒,不斷叩頭求饒。
還好,李密很意外的喝住了單雄信,還更加意外的親手攙起了宇文軍使者好言安慰,然後才說道:“煩請貴使回禀宇文大丞相,就說罪人李密聞旨流涕,無奈麾下衆将不服,罪人又已經接受了東都朝廷的官職冊封,此事無法商議,還請宇文大丞相體諒罪人的苦衷,将來若有機會,李密定到大丞相面前俯首請罪。”
李密的回答驚呆了在場衆人,也驚呆了宇文化及派來的使者,趕緊又問李密想要什麽投降條件時,李密卻不再說話,隻是客氣請使者回去傳話,還回贈謝禮,安排了親兵護送宇文化及使者出關過黃河。結果宇文化及使者才剛離開,裴仁基和單雄信等人立即開口詢問李密爲何如此善待宇文化及使者,言語中還有接受宇文化及招降的打算?
“向宇文化及賊軍投降?你們說我會這麽做嗎?”李密冷笑答道:“宇文化及逆賊弑君害主,天地不容,又在童山殺我數萬将士,奪我黎陽倉,擄我軍婦孺家眷,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豈能有時刻忘懷?”
“那魏公你爲什麽還向宇文化及使者如此示弱?”裴仁基等人趕緊追問道。
“形勢所迫,被迫如此。”李密語氣平靜的說道:“若我不與宇文化及虛與委蛇,那麽他下一步不是直接來打虎牢關,就是取道河陽南下,繞道來打洛口倉城,我軍又已經在童山大戰後元氣大傷,又如何能抵擋他的關中精銳?”
“魏公不妨考慮與王世充暫時結盟,聯手征讨宇文化及。”單雄信很小心的建議道:“王世充此前已然派出了使者請求結盟,魏公你又在名譽上向東都朝廷臣服,與王世充聯手輕而易舉,又名正言順。”
“我傻了才會和王世充結盟。”李密毫不客氣的說道:“虎牢關與河陽橋都在我軍控制中,我如果與王世充締結盟約,王世充肯定要求我堅守虎牢關與河陽橋,到時候豈不是我軍與宇文化及硬拼,他王世充躲在背後揀便宜了?”
單雄信等人默默點頭,然後旁邊的宇文溫又問道:“魏公,那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做?”
“繼續與宇文化及虛與委蛇,對他的招攬招降不答應也不拒絕,先牽着他,讓他覺得我軍有可能被他利用。”李密不假思索的說道:“同時命令鄭乾象退守河陽橋,牽着宇文化及的偏師南下進逼東都。”
“再然後呢?”宇文溫趕緊追問道。
“再然後就隻能是見機而行了。”李密頗有些無奈的答道:“宇文化及本人雖然愚蠢無能,但他麾下的兵馬實在太過強大,正面抗衡,我軍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想要破他報童山之仇,唯一的辦法就把他引入東都戰場,攪亂東都局勢,然後再見機而行。引誘宇文化及從河陽南渡黃河,對我軍而言雖然冒險,但也好過被宇文化及猛攻虎牢關正面,讓王世充乘機出兵奪取洛口倉,切斷我軍命脈。”
衆人默默點頭,又商議了一些公務後,衆将各自告辭離去,李密也領着王玄策和蔡建德這兩個文武親信出門,到城牆上去吹風散心,結果讓王玄策和蔡建德等人頗有奇怪的是,習慣在散步中思考的李密竟然是登上了虎牢關西門,眺望着西面的方向發呆。過了許久後,李密還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陳賊,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出兵東都?”
“魏公,你這話什麽意思?”王玄策對關于陳喪良的事自然是無比關心,立即就好奇問道:“聽你的口氣,好象很希望陳應良奸賊出兵東都?”
“那是當然。”李密心不在焉的說道:“宇文化及的軍力太強,不管是我軍還是王世充,都不是他的對手,就算我們聯手能夠破他,最終受益的仍然還是陳應良奸賊。對我軍而言,最有利的情況是引誘陳應良奸賊兵進東都,與王世充聯手和宇文化及打一個兩敗俱傷,然後我們再坐收漁利。”
說罷,李密又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能有什麽辦法把陳應良奸賊拉進東都戰場就好了,到時候隻要陳應良奸賊和宇文化及幹上,我軍那怕是詐降宇文化及或者給他提供糧草幫助都可以商量,隻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我們就可以乘機坐收漁利。隻可惜,這個奸賊太過奸詐,想讓他中計出兵,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
這時,恰好有一隊李密軍士兵從西向東而來,但李密和王玄策等人都沒有去理會,一同盤算着,王玄策還小心翼翼的說道:“魏公,既然你覺得把大興軍隊拉進關中戰場,對我軍而言更有利,那我們何不嘗試派遣使者西進,請求與陳應良奸賊結盟,邀請他出兵夾擊宇文化及?”
“陳應良奸賊傻了才會答應。”李密冷笑說道:“隻要守住潼關崤函道,他就可以坐山觀虎鬥,笑看我們與宇文化及打得你死我活,他傻了才會主動出兵來打宇文化及。”
事情似乎沒有絕對,這時,一名傳令兵突然急匆匆的沖上了關牆,向李密稽首奏道:“禀魏公,大興僞丞相陳應良派遣使者前來拜見,請求與我軍結盟讨伐宇文化及!”
“什麽?什麽?”李密差點就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趕緊說道:“你再說一遍,陳應良奸賊派人來幹什麽?”
傳令兵再次重複了陳喪良要求結盟的請求,李密和王玄策等人一起目瞪口呆之餘,黑臉上也很快露出了一些笑容,道:“想睡覺就有枕頭送來,想不到天下還真有這樣的好事。雖然這個奸賊肯定不安好心,但是沒關系,正好可以試探這個奸賊的目的。”
陳喪良這次派來的是一個很正統的使者,也送來了一道很正統的書信,之乎者也的對李密說了一通君臣大義之類的大道理,聲稱自己決心要爲隋炀帝報仇,邀請李密出手襄助,并許諾破敵之後定然奏明義甯帝,給李密封王賜爵,寬恕前罪。被陳喪良用書信陰了不知多少次的李密疑惑之餘,卻也沒有猶豫,很快就點頭說道:“甚好,煩請貴使回報大丞相,就說李密答應與他締盟,攜手讨伐宇文化及逆賊!”
天羅地網逐漸向目前軍隊實力最強的宇文化及張開,受到李密禮遇的使者返回黎陽倉後,宇文化及兄弟和封德彜等人驚訝于李密的軟弱之餘,也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童山慘敗後的李密已經動搖,隻要再給李密一些壓力,很有可能迫使李密率軍歸降!
向李密施壓莫過于直接出兵威脅,同樣是想睡覺時有人送枕頭,沒過幾天,司馬德戡又派快馬送來消息,說是河内的李密軍已然盡數退守河陽城,司馬德戡覺得這是一個乘機奪取河陽橋,打通南下洛陽道路的大好機會,請示宇文化及是否進兵?
“進兵!當然要進兵!”宇文化及惡狠狠說道:“讓司馬德戡全力進兵,争取拿下河陽橋,打通南下洛陽的道路!我馬上親自率領主力出動,去逼降李密,拿下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