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瑞雪兆豐年,然而東都城裏卻沒有半點喜慶的氣氛,不管是宮城和民間,全都是籠罩在一片緊張擔憂的氣氛之中,就連已經虛歲十五的楊侗都謝絕了元文都和段達等人舉辦宴會慶祝新年的建議,僅是給每一名進賀官員賞賜一碗湯面稍微意思意思,以節約日漸短缺的糧食。
東都的糧食情況越來越緊張,如果不是翟李聯軍合圍上洛倉之前,楊侗未雨綢缪讓軍士往城内搶運回來了一批糧食,過年之前東都就肯定已經斷了糧,而現在上洛倉雖然還在王世充的控制中,糧道卻已經被翟李聯軍切斷,王世充軍和東都守軍幾次設法往城内運糧,都被數量越來越多的翟李聯軍搶走或者焚毀,沒能成功一次。
城内糧價飛漲,普通百姓與守城軍士都飽受缺糧之苦,與陳應良關系不佳卻對大隋朝廷忠心耿耿的副留守元文都爲了給守軍籌備糧食,不得不建議楊侗賜給獻糧商人以二品散官銜,城内富商捐糧助軍雖然踴躍,卻又導緻每天手拿笏闆上朝的商人擠滿殿堂。楊侗還算是一個稱職的皇孫,自然得考慮一下現在的處境是要裏子還是要面子。
戰局情況比糧食情況更糟糕,即便王世充還牢牢守住上洛倉,無奈他手裏的兩萬多軍隊在翟李聯軍面前處于絕對劣勢,且接連作戰疲憊異常,勉強隻能保住上洛倉不失,再無還手之力。再次擴編的東都守軍雖然還有十餘萬,卻苦無良将指揮,更缺乏經驗訓練,戰鬥力低下,守城時還能勉強一用,野戰卻根本不是士氣高昂的翟李聯軍對手。
除此之外,王世充和元文都的矛盾也削弱了東都隋軍的整體戰鬥力,王世充幾次要求楊侗給他補充軍隊擴大兵權,元文都卻覺得王世充爲人野心勃勃,好利輕義,擔心把東都兵權給他過多會發生不測,幾次都出面反對勸阻,結果是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的王世充沒能成功掌握更多兵權,東都隋軍也失去了王世充這麽一個還算優秀的指揮官,無法迅速捏成一團形成戰鬥力。
大年初一還噩耗不斷,先是聽說荥陽太守郇王楊慶和梁城通守楊汪都投降了李密,接着守河陽的黃桃樹也帶着不到百人的士兵狼狽不堪的逃回了東都,突然大敗的原因是除夕夜隻顧吃頓飽飯而疏虞防務,被裴仁基偷襲得手,再次擊敗昔日同僚黃桃樹的坑爹專業戶裴仁基乘勢搶占河陽浮橋,在初一清晨渡過黃河進逼回洛倉,并于同日傍晚抵達上洛倉過年,翟李聯軍聲勢更盛,手中兵力薄弱的王世充則更加窘迫。東都朝廷和王世充一樣的欲哭無淚,卻又一樣的無可奈何。
戰局不利還隻是讓東都朝廷欲哭無淚,大年初二發生的變故卻讓東都朝廷是大吃一驚了,大年初二的清晨,東都十一門的守軍同時在城門上發現一道檄文,一道以右武衛大将軍許昌公陳應良名譽頒布的檄文,宣稱說隋炀帝無道無德,陳應良已經不打算跟着隋炀帝幹了,決定和李淵家的兩個寶貝兒子聯手,廢掉隋炀帝這個罪惡充盈的大昏君大暴君,擁立正在大興城中的皇室成員楊行基爲帝,重建大隋河山!
十一道檄文都被飛快揭下送入宮城,擠滿了抱笏散官的東都殿堂大吃一驚,楊侗和段達等人都是大驚失色,曾經與陳喪良結爲親密政治同盟的段達看完了檄文後,還脫口說道:“倘若此事爲真,大隋江山休矣!”
路遙知馬力,關鍵時刻,站出來爲陳喪良說話的,反倒是爲了權力之前與陳喪良明争暗鬥多次的元文都,元文都還很有信心的說道:“殿下勿憂,諸公勿憂,陳熊渠對大隋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況且李淵逆賊還是被陳熊渠親手所殺,他又怎麽可能與李氏賊子餘孽攜手悖逆?微臣敢斷言,此必是賊軍所爲,目的是離間殿下與陳熊渠主從,使殿下自斷臂膀,自毀長城。”
盧楚和皇甫無逸等人也都站了出來給元文都幫腔,指出這必然是敵人離間,陳喪良絕不可能這麽做——至少現在還真的絕不可能這麽做,楊侗和段達等人這才稍微放下心來。但離間計最惡心人的地方就是你明知是計,心裏也肯定會存着疙瘩,所以很快又有朝臣進谏道:“殿下,還是謹慎爲上,陳熊渠身爲東都留守,西援大興擊破李淵逆賊之後,卻借口關中強敵環伺,境内賊寇未清,擁兵不歸,此事頗爲可疑,還請殿下慎查之。”
陳喪良在這件事上确實做得很不地道,帶着東都精銳去霸占了關中好地盤不說,東都接連告急,卻始終不肯回兵來救,目的确實有些可疑。所以楊侗難免也有一些動搖,那邊段達又說道:“殿下,依臣之見,不如以催促陳留守回師救援東都爲名,派遣可靠之人前往大興探聽風聲,查證是否真有此事,若陳熊渠确無疑心,便将檄文之事明言相告,說明殿下你對他毫無猜疑,讓他盡快回師來解東都之危。若有其他,殿下也可及早應對。”
楊侗一聽大喜,立即點頭說道:“此計大妙,衆卿,何人願往大興替本王查探虛實?”
殿堂上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段達也突然發現自己出了一個馊主意——如果陳喪良真想造反謀反,去的使者還回得來不?但還好,能夠最終熬死李密的東都朝廷裏還有幾個忠臣,元文都稍一思索就出列拱手,朗聲說道:“殿下若有意如此,微臣舉薦太子舍人元濟擔任此職。”
“元太府,你舉薦你的長公子?”楊侗驚訝問道。
“殿下,這裏是朝廷廟堂,沒有微臣的兒子,隻有太子舍人元濟。”元文都恭敬回答,又重複道:“微臣舉薦元濟爲使,前往關中探聽虛實,爲殿下催促熊渠大将軍回師東都,請殿下恩準。”
元文都傻乎乎的拿長子兼嫡子去冒險,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探聽行迹可疑的陳喪良是否真有反意,朝廷裏當然沒有更傻的跳出來和他搶,楊侗感動于他的忠心,自然也沒有反對,當下由元文都親自提筆,以楊侗名譽又給陳喪良準備了一道催促他回師東都的命令,安排了元文都的長子元濟送往大興不提。
以楊侗爲首的東都朝廷似乎突然的時來運轉,元濟攜書前往關中的第二天,同時也是大業十四年正月初四這天,一個令東都朝廷驚喜得都不敢相信的消息忽然傳來——已經圍困回洛倉兩月有餘的翟李聯軍主力,竟然令人難以置信的解除了對回洛倉的包圍,拔營返回洛口倉!
東都朝廷從上到下都懷疑這是瓦崗之狐李密的奸計,已經和李密打得筋疲力盡的王世充更加懷疑這是李密的詭計,疑懼之下,以至于王世充都不敢乘機往急需糧食的東都城内運糧,望糧欲穿的楊侗和元文都、段達等人也害怕最後的糧倉有失——雖然規模較小的回洛倉同樣已經是存糧不多,嚴令王世充不得随意打開倉城大門,謹防翟李聯軍發起偷襲。
直到兩天之後,反複确認了周邊沒有伏兵和翟李聯軍主力确實一去不返,楊侗等人才歡天喜地的組織軍民百姓往城内搶運上洛倉糧草,已經遍體鱗傷快要累垮了的王世充軍這才得到了休息喘氣的機會,并征得楊侗同意,準備搬完糧食後就馬上撤回東都城内休整。同時東都朝廷和王世充難免又是萬分的大惑不解,“翟讓和李密這幫逆賊,爲什麽要突然解除對回洛倉的包圍,撤回洛口倉?”
東都朝廷和王世充等人如果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會被吓一跳也更加不解——翟李聯軍突然解除對回洛倉的包圍撤走,竟然是坑爹專業戶裴仁基提出的建議!
裴仁基這麽做當然不是無的放矢,李密接受裴仁基的這個驚人建議,也不是因爲中了裴仁基的坑爹光環突然腦袋進水。原因是裴仁基突破河陽橋南下與翟李聯軍主力會師時,給翟讓和李密帶來了一個重要俘虜——楊侗前幾天才從東都派去河陽慰問黃桃樹軍的鴻胪卿崔善福,爲了活命,崔善福向舊日同僚裴仁基交代了許多東都城内的内部情報,也交代了王世充幾次要求楊侗補充兵力都被元文都阻止的重要内幕。
王世充和元文都的矛盾突然放在了裴仁基的面前,在這方面十分拿手的裴仁基也馬上就聞到了機會的味道,見面後立即建議李密和翟讓解除對王世充的包圍,暫時撤回洛口倉等待更好機會出現,并一針見血的指出,王世充善用兵卻貪利輕義,元文都忠心耿耿但性格耿直,二者在面臨威脅時倒是可以放下恩怨攜手抗敵,危機一旦解除就肯定會狗咬狗。
所以裴仁基認爲,既然如此,翟李聯軍與其辛辛苦苦的攻打堅城,倒還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讓元文都和王世充放手去對咬,倒時候王世充勝則東都必亂,元文都勝則東都失去禦敵長城,怎麽都是翟李聯軍占便宜,有利于翟李聯軍将來重整旗鼓後卷土重來。
盤算許久後,李密拍闆接受了裴仁基的建議,力勸翟讓也與自己退兵,翟讓雖然不明白裴仁基這個建議的深意,卻也厭煩了在回洛倉與王世充糾纏不休的盤腸大戰,想要返回糧食堆積如山的洛口倉享福,便也同意了裴仁基的建議,這才有了翟李聯軍突然解圍退兵的事。
當然,翟讓的那點腦子,也絕對料想不到,李密之所以同意裴仁基的建議,除了覺得裴仁基的話确實有道理外,更是爲了避免一件事,避免臨陣之際翟李聯軍突生内亂巨變,白白便宜了同樣老奸巨滑的王世充…………
…………
該來看看陳喪良這邊的情況了,與深處于水深火熱中的老丈人王世充和上司楊侗等人不同,陳喪良在大興的日子絕對可以算是逍遙天堂,城裏城外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北面有屈突通在那裏傻乎乎的和李二硬拼,東面有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劉長恭和得力表弟裴行方守着,表叔李靖也正在西面收拾白瑜婆和李弘芝等逆賊,根本用不着陳喪良操半點心。陳喪良每天除了辦理公務和整頓内政之外,隻要稍微有點時間,就可以騰出手來找新老部下喝酒聊天套交情,還有就是幹一些群衆喜聞樂見的事,爲老陳家的香火問題盡孝道。
陳喪良也是一個很守臣道的好臣子,即便大興宮城現在已經沒有了主人,陳喪良仍然還是沒象李淵逆賊那麽大逆不道,把辦公地點搬進宮城之内,每天仍然還是在大興皇城的右武衛大将軍府辦公,平時裏沒事絕不踏進宮城一步,幾個月下來,除了剛打進大興時迫不得已,陳喪良也就是正月初一那天進了一次宮城,給以楊雨兒之母蔣才人爲首的隋炀帝嫔妃拜年,盡臣子之儀,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撒腿走人,沒有落下半點穢亂後宮的嫌疑。
當然,陳喪良不進宮城去找人,并不代表宮城裏沒有人出來尋找陳喪良,比方隋炀帝有個還沒出嫁的女兒,就三天兩頭的裝扮成民家女子模樣悄悄跑出宮城,跑到右武衛大将軍的後院與陳喪良見面,還一呆就是不少時間。不過這也沒關系,現在宮城禦林軍總管叫三狗子,負責皇城防務的是尉遲敬德,都是陳喪良的體己人,對這樣的事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全當沒有看見。
上山多了總要遇鬼,作惡多端也總有遭報應的時候,這不,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正午,報應來了。當咱們勤于國事的喪盡天良陳喪良辦理完了衆多公務,照例在午時過後返回後院午休時,有婢女專門侍侯的那間午休卧室之内,讓陳喪良怎麽疼都疼不夠的雨兒姑娘也早已在房内等候,還乖乖的主動坐在床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心事。陳喪良見了大喜,輕手輕腳的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雨兒姑娘,淫笑道:“寶貝,等不及了是不是?”
回答陳喪良的,是楊雨兒柳眉倒豎的迎面一爪,還直接在陳喪良的小臉蛋上留下了幾道血痕,然後楊雨兒似乎還不覺得解氣,在陳喪良身上又抓又咬又掐,第一次被楊雨兒這麽虐待的陳喪良滿頭霧水,趕緊問道:“雨兒,出什麽事了?我那惹着你了?”
“你惹我的地方多了!”
楊雨兒的俏臉神色十分不對,又要來揪陳喪良的耳朵時,卻突然臉色變了變,趕緊彎下腰,捂着小嘴幹嘔。見此情景,陳喪良頓時傻眼了,脫口問道:“雨兒,你有了?”
幹嘔着無比憤怒的看了陳喪良一眼,楊雨兒更加憤怒的說道:“都是你害的!回大興的第二天開始,就硬是要天天欺負我,我說那天危險你不聽,現在好了,你說怎麽辦?不但我娘已經開始懷疑了,再過幾天就更藏不住了,我看你怎麽辦!”
“這……。”陳喪良還真不知道怎麽辦了,和皇女公主通奸成孕可不是什麽小罪,眼下隋炀帝死沒死和江都兵變還會不會發生陳喪良都不知道,這事一旦宣揚出去,不但馬上就是滿朝大嘩,陳喪良和楊雨兒都有掉腦袋的危險。
看到陳喪良不知所措的模樣,本來就心亂如麻的楊雨兒難免更是委屈傷心,撲進了陳喪良的懷裏又掐又打,哭着說道:“你說過要娶我的,現在怎麽辦?你怎麽娶我?你有正妻我不計較,我做偏房也願意,可你敢不敢娶?你要是有膽量納我做偏房,我今天就去對娘親說,什麽時候成親都行,可你敢嗎?你敢嗎?”
陳喪良還真不敢,因爲陳喪良一直以來就是打着忠楊廣愛大隋的旗号招搖撞騙,現在陳喪良要是敢不經隋炀帝同意就把楊雨兒納爲偏房,下面不炸鍋那才叫怪!可是想要征得隋炀帝同意正式納楊雨兒爲偏房,不要說時間和距離上做不到,就算時間上趕得及,距離也不成問題,隋炀帝又怎麽可能同意讓他的女兒給陳喪良做偏房?陳喪良真要是敢上這個奏請,肯定是那天上奏,那天就是陳喪良的人頭落地之日!
“隻有兩個選擇了,一是賭江都兵變會照常發生,在近期發生。”陳喪良心中迅速拿定了主意,“第二個選擇,不要這孩子。”
不要楊雨兒肚子裏的孩子,對于喪盡天良的陳喪良來說,或許隻是一句話的事,但是對于楊雨兒來說,肯定不是一件簡單選擇的事。盤算了不少時間後,陳喪良這才想好了說辭,低聲對嘤嘤哭泣的楊雨兒說道:“雨兒,我想了想……。”
“應良兄弟,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粗魯的吼叫聲突然打斷了陳喪良對楊雨兒的低語,聽到劉長恭熟悉的聲音,陳喪良先是一楞,然後馬上想起,爲了撫慰一直留守潼關永豐倉的劉長恭和裴行方等人,自己前些天曾經給他們去過一道命令,讓劉長恭和裴行方把軍隊暫時移交給賀延玉,讓他們返回大興來與自己共渡元宵佳節。
再然後,陳喪良馬上就開始叫苦了,因爲陳喪良馬上就猜出了劉長恭下一步準備幹什麽,結果也不出所料,和陳喪良向來就沒大沒小的劉長恭不顧門前親兵和婢女的阻攔,直接一腳踹開了房門,大步流星的沖了進來,“應良兄弟,你可想死哥哥我了!”
“兄長,小弟也想死你了!”同樣與陳喪良許久沒有見面的裴行方也跟着沖了進來,而在裴行方之後,竟然還跟着一個陳喪良的熟人——曾經在東都洛陽給陳喪良當過幫兇的太子舍人元濟。
陳喪良驚訝于元濟爲何出現在此時,劉長恭和裴行方也看到了正被陳喪良摟在懷中的楊雨兒,雖說劉長恭和裴行方都沒見過楊雨兒,不知道她的身份,楊雨兒也穿上了普通民女的衣服沒有露出破綻,可是看到了陳喪良和楊雨兒緊緊摟抱的親密模樣,劉長恭和裴行方還是馬上就哄堂大笑了起來,劉長恭還笑着說道:“難怪外面的人連我都敢攔,原來是這樣。還好,沒脫衣服,沒脫衣服。”
陳喪良尴尬了,楊雨兒更是羞得無地自容,趕緊掙脫陳喪良的懷抱時,楊雨兒又突然感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再一次彎腰幹嘔,還怎麽忍都忍不住。再然後,劉長恭也再次大笑起來,“好,好事,要不了多久,我又要多個小侄子了!”
“恭喜兄長,恭喜兄長添丁進口,茂盛陳家枝葉。”裴行方也笑着向陳喪良拱手道喜,笑得十分真誠。
元濟沒笑,緊張觀察着楊雨兒的模樣,元濟還滿肚子的狐疑,心中暗道:“爲何如此相象?難道是她?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