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弘父子的慘敗理所當然,不明敵情不值地形就貿然殺入崤函險道,還沒等越過硖石山,陝縣縣令姚懿就已經組織好了鄉兵配合常平倉守将獨孤秀準備作戰,牢牢守住函谷關險要,接着高士廉的舅子鮮于質也帶着弘農兵馬趕到陝縣助戰,再然後瓦崗軍偏師才剛剛抵達砥柱山,劉長恭、裴行方和賀延玉也已經帶着潼關兵馬趕到了常平倉,合軍超過兩萬嚴陣以待,單等翟弘父子上門送死。而與此同時,李二承諾派出的援軍,卻還連在那裏都不知道。
在這樣的情況下,翟弘父子再能打下常平倉就除非是奇迹出現了,但因爲山區變民不斷主動前來依附的緣故,瓦崗偏師的兵力數量迅速逼近兩萬人,志得意滿的翟弘父子覺得勝算在手,還是傻乎乎的打到了函谷關下,向已經經過多次搶修函谷關城發起進攻。
進攻的結果純粹就是給裴行方和鮮于質等隋軍新銳刷經驗攢功勞,不消賀延玉麾下的隋軍精銳出手,僅憑鮮于質帶來的弘農軍隊就牢牢守住了函谷關,把主動發起攻堅的翟弘父子抽得滿地找牙,接着姚懿又提議抄小道去奇襲瓦崗軍偏師的背後全殲來敵,好在裴行方牢記遠房表哥的叮囑不願打殲滅戰,力勸總指揮劉長恭放棄這個很有把握的戰術計劃,改殲滅爲反擊,借着夜色掩護劫營得手,一舉擊敗翟弘父子,迫使他們棄營逃命。
翟弘父子逃出崤函道期間理所當然發生了一些故事,一隊自稱是李密部下的騎兵在路上攔住了翟弘父子的敗兵,聲稱是前來奉魏公之命前來迎接翟弘父子,要求與翟弘父子見面,翟弘父子不知有詐剛出面時,那隊騎兵突然射出幾支冷箭差點射中翟弘父子,然後撒腿就跑,還很快就逃得無影無蹤。翟弘父子驚魂未定間,又大驚失色的看到,他們身邊中箭的親兵已經七竅流血而死,傷口流出的鮮血還是呈青黑色。
可想而知翟弘父子對于此事的憤怒,才剛逃出崤函道回到瓦崗軍主力營中,馬上就拉着翟讓登門問罪,李密也頓時暴跳如雷,然而李密憤怒的卻不是陳喪良的陰險狠毒,氣憤的乃是翟弘父子的愚蠢傻笨,咆哮道:“你們是傻子啊?這麽簡單的離間計難道你們都看不出來?我要是派人刺殺你們,會讓刺客打着我的旗号行事嗎?我有那麽傻?”
其他的翟李聯軍将領也都覺得李密不可能這麽傻,但翟弘父子卻很快指出這正是李密的聰明之處,“魏公,你當然不傻,你故意讓你的人直接打着你的旗号行事,正好可以制造官軍栽贓陷害你的假象,這正是你的高明之處!不然的話,你爲什麽不告訴我們常平倉有那麽多守軍?”
争執的結果是誰也說不清楚,李密确實想要借刀殺人幹掉翟弘父子,但并沒有派人去暗箭射殺他們,翟弘父子十分懷疑李密是想殺掉他們,卻沒有證據,最後大家隻能是不歡而散,李密與翟讓一家本就已經逐漸出現的矛盾更加突出,翟讓一家開始擔心李密會幹掉他們獨吞瓦崗軍,李密也開始擔心翟讓父子會先下手爲強,突然發難幹掉他。
和曆史上一樣,李密和翟讓的矛盾逐漸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後,先下手爲強的聲音開始在李密的身邊出現,翟讓一家怒氣沖沖的離開不久,左司馬鄭颋就向李密提出了警告,道:“魏公,崤函道的事雖然是官軍用計離間,但翟讓一家愚昧貪暴,很可能就會認定刺客是你所派,你如果不早做決斷,隻怕他們遲早會生出害你之心,與其讓他們先下手爲強,倒不如我們先動手行大事。”
李密沉默,片刻後才歎了一口氣,道:“大敵當前,王世充死守洛口倉寸步不讓,陳應良奸賊又在關中虎視耽耽,這個時候自相殘殺,除了讓人恥笑和白白便宜敵人,再沒有任何的收獲。”
“魏公說的話當然有道理。”鄭颋點頭,然後又說道:“但這樣的道理,翟讓一家卻肯定不懂,隻要有機會,他們肯定不會顧忌那麽多。毒蛇噬腕,壯士斷臂,魏公,你必須早做決斷,搶占先機。”
李密再一次沉默,這時,帳外突然有親兵來報,說是李二派遣銀青光祿大夫任瓌爲使前來求見,李密聽了任瓌(讀音同瑰)的名字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疑惑說道:“任瓌爲使?派這個著名的舌辨之士來見我,李二郎又想耍什麽花樣了?”
左右見李密如此忌憚任瓌,忙都問起原因,李密随口答道:“任瓌是前陳鎮東大将軍任蠻奴的養子,素有舌辨之能,李淵起兵後他主動前去依附,先後替李淵招降了韓城、馮翊等十餘座城池,聽說關中最大的義軍頭目孫華也是被他說服主動向李淵投降的,被李淵以大将軍身份封爲銀青光祿大夫,口才很好,李二郎派他來拜見我,肯定是要和我交涉什麽事情。”
“恩師,那幹脆就别見他,反正我們也不需要他李二郎爲我們做什麽。”王伯當建議道。
“沒關系,我正想見識一下這個任瓌的口才能有多好。”李密自信的笑笑,又說道:“再說了,李二郎對我們的用處還是有一點的,起碼可以牽制一部分關中兵力,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也不能太怠慢了他。見,請任大夫進來。”
親兵答應,不一刻,曾經爲李淵叛軍殺入關中立下汗馬功勞的任瓌就被請進了李密的帳中,和李密事情預料的一樣,任瓌的容貌儒雅,舉止有禮,風度翩翩,頗是給人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見面後,任瓌也很乖巧的向李密行禮,恭敬說道:“太原義師右都督李世民帳下慰撫使任瓌,見過魏公。”
“慰撫使?”李密有意考驗任瓌,也不請任瓌入座,故作驚訝的問道:“任大夫難道是替右都督來招撫于我的?想讓我主動投入右都督的帳下?”
“非也。”任瓌搖頭,不搭李密的這個茬,微笑說道:“小使今日前來拜見魏公,非是撫慰招撫,是爲了推翻暴君楊廣的大業而來,也是替魏公除去心頭大患而來。”
“替我除去那一個心頭大患?”李密冷笑,又狂傲問道:“又有什麽人,能配成爲本公心頭大患?”
任瓌笑得更加輕松,道:“有一人助纣爲虐,爲虎作伥,替楊廣殺魏公帳下義士數以萬計,緻東都洛陽百萬軍民百姓至今都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又曾狐假虎威,仗麾下軍多馬壯,兵甲銳利,幾次在陣上對魏公苦苦相逼,魏公占虎牢據洛口,屯兵東都城外,卻因顧忌于他,片甲不能西進,他難道不配被稱爲魏公的心頭大患?”
李密臉上的冷笑終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還是驚訝與好奇,驚訝問道:“貴使能夠除去此賊?”
“不知魏公聽說過楊義臣故事沒有?”
任瓌不答反問,又自問自答,微笑着介紹道:“楊義臣本姓尉遲,因爲先帝多立功勳,屢建戰功,賜姓楊氏,收錄皇族宗譜。那楊義臣也對大隋兩代皇帝忠心耿耿,北拒突厥,南定楊諒,西征吐谷渾,東讨高句麗,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向海公、高士達、格謙與張金稱等反隋義士都是命喪他手,現今縱橫河北的長樂王窦建德,也一度被他打得隻剩下一百餘騎亡命天涯。然而在此時刻,暴君楊廣卻突然将他召到江都,改封他爲禮部尚書,他也一病不起,在任上過世,其中幕後故事,不知魏公可知否?”
任瓌這個問題算是問住了李密,楊義臣突然倒台時李密已經落草入寇,官場上的消息來源全靠妹夫丘君明提供,還有後來的李淵一家暗助,自然無法知道楊義臣突然倒台的背後原因。遲疑了一下後,李密收起狂傲,先是請任瓌落座,然後才向任瓌拱手說道:“這點本公确實不知,還請大夫教我。”
“不敢當。”任瓌拱手還禮,這才說道:“禀密公,楊義臣突然被召回江都改任文職,全是因爲内史侍郎虞世基的一句讒言。那楊義臣将報捷奏章送到江都後,隻因他與虞世基素有嫌隙,虞世基嫉妒他功高,便在楊廣面前進了一句讒言,說楊義臣擁重兵在外,不得不防。楊廣起疑,便下旨讓楊義臣解散軍隊,返回朝中任職,那楊義臣因此氣憤成疾,這才不久之後便在任上去世。”
李密有多壞大家都知道,聽了任瓌這番話那還能不明白他和李二的意思?心下大動間,李密盤算了一下,問道:“你們打算怎麽辦?”
“很簡單,隻請魏公稍費力氣,把這道檄文張貼于已經歸附于你的郡縣城池即可。”任瓌微笑着拿出了一道檄文,雙手捧起,又說道:“當然,最好是還請魏公麾下的士卒冒險,将此檄文張貼于東都十一門的城門之上。”
李密不動聲色的接過了檄文,展開一看時,見檄文大緻内容如下:“右武衛大将軍許昌公陳應良,謹以信義布告天下:楊廣無道,妄自居尊,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理當禅讓讓賢,隐居幕後。皇族楊行基,光耀明德,博愛萬方,歲久潛龍,當爲新君。今吾應天順人,克日興師,以慰萬民之望。告示到日,各宜歸命新君,如不順者,當滅九族!先此告聞,想宜知悉。”
反複看着僞造的陳喪良檄文,李密沉吟着問道:“楊行基是誰?”
“代王殿下的遠房堂侄。”任瓌如實答道:“大興城中,就他與代王殿下的血緣關系最近,代王殿下不幸被陳應良的麾下亂兵殺害後,我家大将軍本想擁立他爲天子,然而尚未行事,大将軍就已經被陳應良殺害。”
李密又不說話了,又盤算了片刻,李密還突然笑了起來,笑道:“想不到右都督年紀不大,心計竟然能夠如此深沉,好一個嫁禍江東之計,本公如果中計,陳應良小賊,可就要馬上帶着大興兵馬來和我拼命了。”
“魏公爲何有此一言?”任瓌明知故問。
“這還不簡單?”李密冷笑說道:“我如果幫你們栽贓陳應良狗賊謀反,企圖效仿你們的大将軍廢楊廣立新帝,那麽楊廣和東都城裏的楊侑一旦中計,必然要質問陳應良是否真有此事,陳應良小賊爲了證明清白,除了立即回軍東都之外,還有什麽選擇?他帶着精銳部下來了,關中空虛了,本公面臨強敵了,你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聽到李密這話,旁邊的李密部下立即紛紛怒視任瓌,任瓌卻不動聲色,微笑着拱手說道:“魏公,我們右都督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麽想,所以才特地派遣小使前來,以供你随時垂詢查問。不錯,我們是很希望陳應良小賊回師東都,讓關中重新空虛,但是魏公你怎麽不想一想,以陳應良小賊之奸詐,又如何敢放着強敵環伺的關中大興于不顧,親自率領主力回師東都?他就不怕他前腳剛走,我們右都督和天水薛舉、河西李軌,後腳就殺進大興關中?”
李密閉上了嘴巴,心道:“是有這個可能,陳應良小賊這時候是不敢回軍,他前腳剛走,薛舉、李軌和李二郎這些豺狼虎豹,後腳就能殺進關中大興。”
察言觀色見李密的譏諷神情消失,任瓌又乘機說道:“魏公,請你想一想,以現在關中大興的情況,陳應良狗賊決不敢輕易回師離開關中。但楊廣、楊侑一旦中計召他回師,他就會陷入兩難境地,不回師就會招來君主忌憚,部下猜疑,回師的話又會關中空虛,後方露出破綻,進退兩難。屆時不管他是拒絕奉诏回兵,重蹈楊義臣覆轍,還是隻率少許軍隊回兵東都,豈非都是魏公你除去心頭大患的最好機會?”
李密開始動搖了,暗道不錯,以楊廣的狗熊驢脾氣,一旦對陳應良小賊生出疑心,就一定會解除他的兵權預防萬一,陳應良小賊奉诏就是楊義臣的下場,不奉诏就會招來千夫所指,部下質疑,甚至可能背上反叛之名,被楊廣老匹夫下诏擒殺。除非他舍得扔下關中大興不管,否則就隻能是率領少許精銳返回東都表示忠心,沒了那些能征善戰的勇将銳卒在面前差遣,我一隻手都能掐死他!
“魏公,陳應良的可怕之處,并非他詭計多端,百戰不敗,而是暴君楊廣對他的寵愛信任。”任瓌又繼續慫恿道:“陳應良能夠在四年間神速掘起,靠的是楊廣和樊子蓋、衛玄等人對他的賞識提拔,要兵給兵,要權給權,要錢糧有錢糧,要武器有武器,最後還對他委以東都留守的重任,陳應良就是靠着這些支持才走到了今天。現在樊子蓋和衛玄等人已死,楊廣倘若又對他生出了疑心,你覺得他還能有什麽希望?”
“至于魏公你剛才說我們右都督是想嫁禍江都,小使剛才還沒有說完。”任瓌又用諄諄教導的語氣說道:“我們右都督如果真有這個打算,那他爲什麽不自己直接行事?派遣幾個不怕死的勇士,冒險潛入東都張貼這些檄文,難道是很難的事嗎?我們右都督既然直接可以做到,那爲什麽還要請你出手,代爲行事?還不是爲了要讓你知道此事,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本意是爲了攜手推翻暴君楊廣的反隋大業,這一點,魏公難道就沒有想到?”
任瓌的口才确實了得,奸詐如李密都忍不住心中贊同,覺得他這話很有道理,再稍一盤算後,李密點頭說道:“好吧,我答應你,我即刻命人将檄文張貼各地,再命人在夜間張貼于東都十一門。不過……。”
說到這,李密微微一笑,又對任瓌說道:“不過你們右都督可别有什麽後招,又想出什麽陰險毒計,逼迫陳應良小賊率領主力出關,那本公可就要被你們給坑慘了。”
任瓌一驚,嘴上連說不敢,心裏則冷笑說道:“果然奸詐!但很可惜,你已經中計了,你怎麽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道路阻塞,我們的密使無法南下,更沒力量把檄文張貼于關外諸郡縣,讓楊廣老兒知道這張檄文的存在,我們還用得着求你幫忙傳播檄文?”
任瓌也稍微小看了一些李密,把他打發到了營中休息後,李密把檄文扔給了以文才聞名于世的祖君彥,微笑說道:“把這道破檄文改一改,加上陳應良小賊和李淵一家聯手廢掉楊廣和擁立楊行基的意思,讓楊廣和楊侑這些人知道,陳應良小賊已經暗中勾結李淵的兩個寶貝兒子,還有李淵背後的平陵窦氏,準備推翻他們的朝廷了。”
“妙啊!”祖君彥眼睛一亮,驚喜說道:“魏公此計大妙,如此一來,暴君和楊侗一旦生疑,陳應良小賊爲了證明他的清白,就有回軍關中和進兵河東兩個選擇了。我軍強李家弱,陳應良小賊肯定會先打河東,不會先來回援東都,讓我們可以騰出手來,專心應對面前的王世充和東都城裏的楊侗。”
“我們騰出手來,要對付的人不止是王世充和楊侗,還有一個敵人。”李密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