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良兄弟特地安排了專門人手替我照看?”宇文化及有些不敢相信的歡喜追問。
“正是如此。”錢向民點頭,微笑說道:“陳留守一直記着你和他的交情,你上次介紹給他認識的孤獨公子、元奇公子和李仰城公子他們,這次又在大興大戰中給陳留守幫了大忙,所以陳留守不但專門留心了你的事,還托我向你道謝,感謝你爲他介紹的好兄弟。”
宇文化及哈哈大笑了,橫蠻推開旁邊争着搶着向錢向民打聽關中情況的文武官員,一把摟住了錢向民的肩膀,大笑說道:“應良兄弟果然夠意思,真不愧是好兄弟,聽說你是應良兄弟的心腹,那也是本将軍的好兄弟了,走,咱們喝酒去。”
至今還是滿身塵土的錢向民趕緊婉拒,指着自己的肮髒衣服苦笑說道:“宇文将軍,你的好意下官心領了,但下官這副模樣,得先洗一洗換一套衣服,等有空了再專門去拜見你。”
嗅到了錢向民身上的汗味尿騷味,又看到他臉上身上的泥土污垢,宇文化及倒也沒有堅持,哈哈大笑着就放過了他,但其他急于知道關中情況的官員将士卻顧不得這麽多,馬上又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關中情況,錢向民無奈,隻得一邊在尚書台吏員的引領下前往驿館,一邊盡可能的回答這些問題,口水都說幹,嗓子也說啞,卻還是擋不住排山倒海一般湧來的思鄉問題。
讓錢向民和何二等人頗奇怪的是,皇城中出現這麽多的官員士兵聚集,近在咫尺的宮城内卻毫無動靜,宮門一直緊閉,就好象沒有看到這些情況一樣。也是抽空向那些打聽關中消息的文武官員反問了幾句,錢向民這才知道,原來隋炀帝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召開朝會了,也很長時間都沒有公開露面了,傳聞說就連裴矩、虞世基和來護兒這些朝廷重臣都已經很難見到隋炀帝,隋炀帝每天所做的,也就是帶着後宮佳麗在園林中遊覽飲酒,吟詩作詞。
“皇帝陛下瘋了?”錢向民腦海中第一次生出了對隋炀帝不敬的念頭,暗道:“大隋江山都已經糜爛到了這個地步了,他還每天醉生夢死,這大隋江山他還要不要了?”
住進了驿館之後,錢向民等人仍然還是被陸續不斷趕來探聽關中消息的官員将士騷擾,而與此同時,他們從關中帶來的最新戰報軍情和各種消息,也象一塊巨石投入了水面一樣,很快就在江都内外掀起了巨大的浪花,數量龐大的關中籍将士來回奔走,互相轉告,互相打聽,各種各樣或真或假的消息大肆流傳,人心浮動,本就強烈的思鄉情緒更爲沸騰,每一名關中籍的将領士兵,都在盼望着隋炀帝下诏,讓他們返回關中老家,去親眼看一看家鄉親人的情況。
在驿館裏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的下午,骁果衛的虎贲郎将樊文超找上門來,邀請錢向民與何二到他的住處飲酒,盡管邀請錢向民的文武官員還有許多,不少官員的爵位官職遠比樊文超爲高,但樊文超還有一個身份是樊子蓋之子,樊老頑固對陳喪良恩重如山,陳喪良的兩條忠實走狗錢向民與何二絕不能不給樊文超這個面子,隻能是乖乖的接受樊文超邀請,還立即随着樊文超到了位于江都東城的骁果衛營地,與樊文超等幾名骁果衛将領聚宴飲酒。
宴會的主要話題仍然還是關中情況,樊子蓋的老家在河西武威,那裏有李軌作亂,樊文超同樣爲老家的親人擔憂,隻可惜因爲薛舉切斷了隋軍與河西的聯系,錢向民等人并不知道武威情況,這一點讓樊文超十分失望,也讓樊文超對故鄉的家人更加擔憂,他的幾名同鄉将領也是個個唉聲歎氣,愁眉不展。錢向民也隻能盡力安慰他們,說陳喪良是個良心沒被狗吃光的人,隻要打通了與河西的聯系,陳喪良肯定虧待不了樊文超他們的家人。
聽到消息的關中籍将領紛紛不請自來參加宴會,其中還包括骁果衛的主将司馬德勘,得知他的家鄉扶風郡被薛舉、白瑜婆和李弘芝等諸路賊軍輪流洗劫多次後,高大魁梧的司馬德勘許久都沒有說一句話,最後幹脆抱起一個酒壇,把剩下的半壇子酒全部灌進了嘴裏,酒水淋漓,打濕了他的鮮亮铠甲,他卻仿若不覺。
“司馬兄,你是内廷禁衛主帥,時常能見到陛下。”看出司馬德勘的煩悶擔憂不在自己之下,樊文超借着酒意開口說道:“你能不能找一個機會,在陛下面前進一句言,請他回返國都,如果陛下降诏返回大興,小弟情願擔任開路先鋒!”
樊文超開了這個口,其他的骁果衛将領立即紛紛附和,全都慫恿和懇求司馬德勘出面勸谏,請隋炀帝降诏回返關中。司馬德勘卻是苦笑出聲,把手裏的空酒壇重重砸在桌子上,打着酒嗝說道:“時常能夠見過到陛下?實話告訴你們,從正月初一到今天正月二十四,整整二十四天,我隻見到陛下兩面!請陛下返回關中?别看我是骁果衛主将,我要是敢開這個口,我的腦袋也得落地!”
沒有人反駁,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司馬德勘說的是實情,隻有人流淚說道:“難道真要象窦賢他們一樣,冒着殺頭危險逃回去?”
還是沒有人吭聲,隻有錢向民向樊文超好奇問了窦賢的事,這才知道之前骁果衛的虎牙郎将窦賢因爲思鄉心切,率領一些骁果衛将士西逃回鄉,結果被隋炀帝派出騎兵追上後全部誅殺,但就算如此,骁果衛軍中仍然還是不斷有士卒逃亡,無論如何都禁止不住。同時樊文超還悄悄告訴錢向民,說因爲錢向民等人帶來的關中大亂消息,昨天晚上有超過五十名的關中籍士兵逃跑,其中大半被殺。
錢向民正擔心這情況會不會牽連到自己時,門外突然又傳來了粗魯的大笑聲音,“哈哈,文超将軍,你請錢谒者喝酒,怎麽也不叫我一聲?還是你面子大啊,聽說來柱國的六公子來六郎親自去請錢谒者都沒請到,你打個招呼,錢谒者就跟着你來了。”
大笑聲中,人高馬大的宇文化及大步入堂,宇文化及的爲人雖然粗魯淺薄,但他父親宇文述的餘威尚在,見他進來,就連骁果衛司馬德勘都站了起來迎接,一起畢恭畢敬的把他請到首席入座,樊文超也趕緊微笑着說道:“末将那有什麽面子,錢谒者何備身他們都是看在了我父親的面子上,這才接受了末将的邀請。将軍快請上座,請上座。”
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上了首席,宇文化及大力點頭說道:“不錯,應良兄弟的爲人那是沒得說的,文超兄弟你的父親對應良兄弟有大恩,他的人當然要替他回報你,我也一樣,我給應良兄弟介紹的兄弟幫了他,他就對夠我夠意思。哦,對了,老錢,昨天你沒說清楚,獨孤懷恩和元奇他們,怎麽給應良兄弟幫了大忙的?快給我說說,那幫廢物小子那來的本事,還能給應良兄弟幫上大忙?”
錢向民答應,慌忙把獨孤懷恩等纨绔幫着陳喪良搶先大興宮城一舉搗毀叛軍全城防禦圈的事說了一遍,宇文化及驚訝于柴紹也反正投降之餘,又忍不住開心大笑道:“想不到元奇和李仰城這幫廢物還有這樣的膽量膽色,不錯不錯,也算是給我争了面子,本将軍帶出來的弟兄,就是争氣啊。”
提起了大興的事,錢向民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向宇文化及說道:“宇文将軍恕罪,昨天太忙,下官還有件事沒來得及向你禀報。陳留守還讓下官向你道個罪,李淵逆賊打進大興時,因爲賊軍偏師攔道,陳留守還在潼關來不及派出軍隊阻止,李淵賊軍洗劫了你在城外的莊園産業,損失聽說十分慘重,陳留守說這件事他對不起你,請你原諒。”
沒人能比宇文化及的翻臉速度更快,聽到這消息,宇文化及臉上的爽朗笑容不僅馬上消失,額頭上的青筋還馬上就暴跳了起來,臉色鐵青的問道:“那我的骊山獵場呢?還有我在星辰湯旁邊的别院,被賊軍洗了沒有?”
“這個……。”錢向民有些爲難,答道:“這個下官就不清楚,但估計也好不到那裏去,骊山東北面的新豐也是戰場,我們和李淵賊軍在那裏打了好幾仗,有許多賊軍敗兵逃進了骊山,陰副留守的千金還是何備身他們從骊山裏救出來的,你在那裏的别院,估計也遭了殃。”
砰一聲,宇文化及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幾,鐵青着臉咬牙切齒,也不知道是在恨李淵賊軍還是在責怪陳喪良對他城外産業的保護不周,旁邊和陳喪良有着香火之情的樊文超怕他胡亂遷怒,慌忙開口勸說安慰,司馬德勘等骁果衛将領也紛紛開口安慰,都說這事與陳喪良無關,是李淵賊軍的罪孽。好說歹說,這才讓吝啬小氣的宇文化及重新坐下來喝酒,但這麽一來,宇文化及之前的好心情也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喝悶酒喝得比其他骁果衛将領更猛,嘴裏還不斷問候老李家的所有女性親屬。
喝酒叙談間,話題不知不覺又扯回了關中現在情況,然後借着酒意,又開始有人埋怨朝廷裏的高官不體貼關中将士,不去勸說隋炀帝回銮大興,引得衆人紛紛附和。已經見識過宇文化及惡劣性格的錢向民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吞吞吐吐的開口說道:“宇文将軍,陳留守還讓下官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幫忙。”
雖然多少有些責怪陳喪良對他産業的保護不周,但宇文化及也知道不能全怪陳喪良,便點頭說道:“說吧,幫什麽忙?”
“陳留守想請你出面,奏請陛下回銮大興。”
錢向民一句話就讓全場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訝的看向了錢向民,宇文化及也傻了眼睛,驚叫說道:“什麽?請我奏請陛下回銮大興?”
“不錯。”錢向民點頭,趕緊給宇文化及戴高帽說道:“陳留守說,普天之下,隻有将軍你能說動陛下回銮,将軍你曾經是陛下的太子仆,與陛下有私交,關系親密,你的父親宇文柱國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十幾年榮寵不衰,你的三弟又是陛下的長驸馬,你的話陛下一定會聽,就算說錯了什麽,陛下也不會責怪。所以陳留守認爲,全天下隻有你一個人能夠說動陛下回銮,還請你千萬答應。”
宇文化及仍然還有些張口結舌,旁邊的司馬德勘、樊文超、元禮和裴虔通等骁果衛将領則驚訝的互視對方,面面相觑片刻後,司馬德勘等人突然醒過神來,趕緊互相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一起起身離席,向宇文化及稽首跪下,異口同聲的說道:“陳留守言之有理,滿朝文武之中,隻有宇文将軍你能說服陛下回銮,還請宇文将軍爲了天下蒼生,爲了我等關中将士,出面勸谏。”
“這……。”其實是個色厲内荏貨色的宇文化及萬分猶豫,不敢答應。但司馬德勘等人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回家的希望,又那裏舍得放過,七嘴八舌的隻是懇求宇文化及答應,又争先恐後的向宇文化及奉承阿谀拍馬屁,都是以隋炀帝對宇文一家的寵幸,宇文化及的勸谏就算隋炀帝不聽,也不會招來什麽後果。結果很自然的,蠢得能把十幾萬急于回家的骁果精銳陪光的宇文化及飄飄欲仙之下,也就漸漸開始動搖了。
勉強不算吃幹飯的錢向民又在無意之中給了宇文化及緻命一擊,慫恿道:“宇文将軍,如果你擔心碰上陛下心情不好降罪,那麽馬上就有一個好機會了,下官已經把陳留守光複大興和擊斃李淵的報捷奏章遞交到了裴左相他們手裏,這可是一件大喜事,陛下無論如何都會龍顔大悅,等陛下召開朝會慶祝此事時,你乘機開口勸谏,皇帝陛下正在興頭上,不僅很可能會采納你的進谏,還肯定不會在大喜的日子裏和你計較。”
司馬德勘和樊文超等人聽了大喜,趕緊附和幫腔,更加賣力的慫恿宇文化及出面勸谏,而宇文化及在内心深處其實也很盼着回關中去過以前逍遙自在的日子,被這麽多的同僚部下慫恿後,酒意一沖上了腦袋,突然就拍案說道:“好!我去請陛下回銮!”
司馬德勘和元禮等人這一喜非同小可,趕緊紛紛向宇文化及稽首道謝,宇文化及則還算有點理智,又說道:“本将軍是答應你們,但本将軍也有言在先,這事沒把握,如果陛下不答應,你們可别怪我。還有,如果本将軍爲這事倒了黴,你們可要搭救我。”
“宇文将軍,你請放心。”司馬德勘十分誠懇的說道:“隻要你爲了我們這些思鄉心切出面懇求陛下回銮,不管陛下是否答應,我們都謝你一輩子。你如果因此獲罪,我們就是劫法場、劫天牢,也要把你救出來!”
“弟兄們,喝血酒立誓!”骁果衛虎贲郎将元禮突然一把掃去面前酒菜,滿上一碗酒,然後抽刀割手,滴血入酒,朗聲說道:“我們當做宇文将軍的面發誓,他如果爲了我們回家的事蒙難獲罪,我們如果不救他,就叫我們遭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
“好主意!”
爲了給唯一指望宇文化及壯膽鼓氣,司馬德勘等骁果衛将領紛紛響應,紛紛滴血入酒,立誓與宇文化及同生死共進退,很巧的是,這些人除了虎父犬子的樊文超和幾個武威将領外,還有幾個分别是叫做,裴虔通、趙行樞、孟景、元敏、李覆、牛方裕、李孝本、李孝覽、許弘仁、薛世良、後奉義、張信、令狐行達、孟秉和馮普樂…………
親眼看到了司馬德勘等人當面喝下了血酒立誓,發誓一定與自己同生死共進退,時而膽小如鼠時而又膽大包天的宇文化及不由熱血沸騰,幹脆也抽出刀來,吼道:“弟兄們,你們既然信得過我,那我也當面向你們立個誓,慶捷朝會時,我宇文化及不請陛下回銮關中,有如此案——!”
大吼着,宇文化及一刀斬下,将面前案幾生生劈做了兩段!
“好!”轟然叫好聲中,司馬德勘和元禮等人紛紛上前向宇文化及敬酒,沒口子的稱贊宇文化及夠義氣講交情,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宇文化及也不斷把胸脯拍得山響,說自己那怕是被再次貶爲奴隸,也一定懇求隋炀帝帶着關中将士回銮大興,返回關中!
錢向民和何二在不知不覺間被冷落到了一旁,但錢向民與何二還很樂意被冷落,看着宇文化及吐沫橫飛的吹噓模樣,又看到了司馬德勘和元禮等骁果衛将領滿懷期待的興奮模樣,性格惡劣的錢向民心裏還生出了這麽龌龊念頭…………
“皇帝陛下最好别答應,最好是讓宇文化及吃點苦頭,那就有大熱鬧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