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性格殘忍好殺的樊子蓋并不算一個好人,爲了效忠隋炀帝,殺官員殺百姓都是如割野草,手段粗暴,不分良善輕重動辄活埋,但樊子蓋卻絕對算得上一個有原則的人,清廉自守處事公正,隻要遵紀守法,對隋炀帝忠心,對大隋朝廷有用,在他的麾下基本上就可以活得很滋潤——比方說某個喪盡天良的貨色。
所以樊子蓋活着的時候,盡管治下五郡烽火沖天,賊軍猖獗,軍隊和城池卻基本能夠保持穩定,尤其是李淵留下來的太原隋軍,對苛刻政策和嚴酷軍法再是不滿,也因爲對他的畏懼和敬重,不敢有什麽特殊舉動。察覺機會出現,提前來到太原潛伏的李氏家族成員,也因爲他的存在而不敢輕易動手,怕的就是他的聲威名望。
但樊子蓋既然死了,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副留守郡丞王威雖然也是一個朝廷忠臣,對大隋江山而言忠誠可靠,卻遠沒有樊子蓋那樣的威望影響,對軍隊的控制也遠不及樊子蓋那麽強力,結果這自然就給了老李一家天賜良機。恰好樊子蓋過世前的頭幾天,收到消息的李淵也已經親自來到了太原主持大事,裴寂将樊子蓋過世的消息送到李淵的面前後,李淵也當機立斷,當天晚上就在軍中舊部的擁戴下發起了兵變。
王威對軍隊的控制不力幫了李淵的大忙,雲定興也被劉武周牽制在了樓煩郡,倉促之間根本來不及回師幫助王威穩定局面,李淵兵變成功得手,裴寂開門揖盜,李氏死黨許世緒斬殺王威于樊子蓋的靈堂之上,太原令溫大有幹脆利落的投降叛變,太原與晉陽兩城同時落入李淵魔掌。李淵旋即又在一幹舊部的擁戴下自封大将軍,傳令太原、樓煩、雁門、西河與馬邑五郡各縣改用紅白旗幟,尊隋炀帝爲太上皇,擁代王楊侑爲皇帝,打着擁護楊侑登基的旗号起兵,借以安撫大隋官兵百姓,宣揚自己的起兵合法合理。
李淵起兵究竟是否合法合理,陳喪良就管不着了,也暫時沒有時間去管,收到了樊子蓋辭世與李淵起兵的消息,陳喪良爲老伯樂樊子蓋失聲痛哭的同時,根本就不敢立即公布這個消息,還要求所有知情人暫時保密,避免這一突發情況影響士氣,動搖軍心,隻是暗中派人北上探察情況,尋找表叔李靖的下落,然後立即把精力重新集中到虎牢關戰事上,決心利用目前的有利局面,盡快奪回虎牢關,扭轉目前在東都戰場的被動局面,以便騰出手來應對太原變局。
原本陳應良一度打算利用木蘭提供的情報詐開關門偷襲虎牢關,但仔細一盤算後,陳喪良卻又發現自己有些想得太簡單了,木蘭提供的情報固然可信可靠,但自己就算發出了假信号,騙得虎牢關出援,想要乘機拿回虎牢關也是困難重重,因爲駐紮虎牢關的瓦崗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傾巢而出救援郝孝德這支李密軍偏師,就算出援也肯定會在關内留下充足兵力守禦,不會給隋軍留下太多機會。
同時,郝孝德軍營地與虎牢關之間區區五裏的距離,能夠給隋軍奇襲戰術提供的活動空間也太小,即便讓軍隊化裝成敵人乘亂詐開關門,後續援軍跟不上也是空餘,隻會白白害了奇襲關城的将士,而在關城外大量布置伏兵的話,又很難瞞得過郝孝德軍和虎牢關出擊軍隊的眼睛,尤其是虎牢關的出擊軍隊,隻要有一個人跑回關下告警,馬上就能讓隋軍的偷襲計劃前功盡棄。
有些不肯死心,陳喪良求計于衆幕僚,很武斷的告訴幾個幫兇走狗,說木蘭送來的蠟丸藏書絕對可靠,可以放心相信,然後詢問衆人可有辦法利用假信号乘機拿下虎牢關。然而陳喪良自己都沒有辦法利用這一機會,就更别說性格比較正直的魏徵和袁天罡等人了,遠房表弟裴行方還直接指出道:“兄長,這事難度太大,且不說我們乘亂騙開虎牢關城門的可能很小,就算我們能夠成功騙開城門,立即投入大批軍隊入城巷戰,也很難迅速拿下關城,屆時賊軍隻要打開虎牢關東門,駐紮在虎牢關東門外的李密賊軍大量入城救援,被我們騙出城來的瓦崗賊軍和郝孝德賊軍也掉頭殺來,東西夾擊和我們展開大混戰,我們成功奪關的可能仍然很大,相反損失還注定十分慘重。”
陳喪良不吭聲了,心中不斷盤算分析,結果還是無可奈何的發現,裴行方的分析确實很有道理,自軍就算騙開城門并且大量投入兵力作戰,也很難在短時間内拿下虎牢關,屆時東門外的李密軍入城救援,郝孝德和瓦崗軍出關軍隊也掉頭殺來,自軍就注定要和敵人展開一場大混戰,屆時就算拿下了虎牢關,也肯定要付出慘重代價——付出慘重代價本來也勉強值得,但如果拿不下虎牢關,就可就虧得太大了。
“兄長,其實你大不可急于攻下虎牢關,現在這個情況,我們能夠一戰拿下虎牢關的可能也太小。”裴行方又說道:“賊軍郝孝德部屯兵虎牢關西郊,實力雖不足懼,卻也不容小觑,如果不拔掉這顆釘子,我們攻打虎牢關的同時,就得投入大量兵力監視防備于他,削弱我們本就不是十分足夠的力量,小弟認爲,穩妥起見,我們的首要目标應該仍然還是郝孝德,而不是虎牢關。”
“陳留守,行方說得有道理。”魏徵幫腔道:“對于翟李賊軍來說,虎牢關遠比郝孝德更加重要,我們若是攻打郝孝德,虎牢關賊軍定然不會傾巢救援,但我們如果攻打虎牢關,虎牢關一旦告急,郝孝德必然不惜代價的全力回援,因爲郝孝德就算丢了營地,也有虎牢關可以退守,翟李賊軍丢得起郝孝德的營地,卻丢不起虎牢關。”
“主次不同,我們的力量優勢不大,又不占地利,先主後次過于冒險,一旦失敗就注定損失慘重。與其冒險輕進,不如先次後主,穩妥用兵,先拔掉郝孝德這顆釘子,削弱賊軍的整體實力,然後再圖謀攻取虎牢關。”
如果陳喪良是個喜歡孤注一擲的人,那麽倒是可能不聽裴行方和魏徵的規勸冒險賭博一把,可惜陳喪良并不是這樣的人,現今的局面陳喪良也不敢拿本錢種子輕易冒險,所以陳喪良終于還是改變了主意,點頭說道:“不錯,是不能冒險輕進,優先拔掉郝孝德這顆釘子再說,好在王世充那裏還撐得住,賊軍主力也決心先對付他再收拾我們,我們還有點時間。”
“對,對。”袁天罡好不容易逮到說話機會,連連點頭道:“制定戰術時,最好順便乘機驗證一下蠟丸藏書的真假,如果證明不假,以後我們就可以放心相信這個内線提供的消息了。”
袁天罡這句話提醒了陳喪良,讓陳喪良馬上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自己一旦利用了木蘭提供的情報,那麽虎牢關那邊肯定知道關中出了内奸,說不定就會懷疑到木蘭頭上。但轉念一想後,陳喪良卻又覺得自己不僅不必太過擔心,還反過來可以栽贓陷害,乘機對另一個垂涎已久的角色下手,然後很自然的,陳喪良很快就開動起了他那滿是壞水的腦袋仔細琢磨了…………
…………
下面就該來看一看郝孝德這邊的情況了,在陳喪良的面前接連吃了兩次大虧後,孤懸關外的郝孝德當然無比期盼能夠撤回關内去,放心的休整休息,包紮傷口,然而李密卻送來命令,讓郝孝德繼續駐紮營外,繼續擔當虎牢關與東都隋軍之間的屏障緩沖,郝孝德肚量再大當然都有一些不滿,好在李密又多少給郝孝德補充了一些兵力,命令他隻守不戰,虎牢關也主動與他約定告警信号,并沒有完全把他當成炮灰使用,郝孝德這才怨氣稍消,老老實實的繼續駐紮關外,嚴守營地不再随意外出。
讓郝孝德暗喜的還在後面,追擊中伏大敗之後,接連兩天一夜時間,東都隋軍那邊都沒有發起進攻,并沒有乘着郝孝德軍接連大敗士氣的機會窮追猛打,多少給了郝孝德一些喘息的機會,不過郝孝德并沒有因此掉以輕心,獲得了兩天的喘息時間後,第二個晚上,郝孝德還是安排了大量的軍隊值夜守營,并且再三交代發現隋軍偷襲不得出擊,隻許亂箭擊退,以免陳喪良故技重施,又把郝孝德軍騙出營地毆打。
郝孝德的擔心還真的成了事實,初更才剛過不久,賊軍斥候就發現有數量不明的隋軍隊伍向他的營地逼近,已經入睡的郝孝德聞訊不敢怠慢,趕緊起身主持營防,親自登上高地觀察敵情,結果發現果然有打着火把的隋軍隊伍已經逼近他的營地山下。是夜月色頗佳,軍隊夜行其實完全可以不用火把,郝孝德不明白隋軍故意暴露行蹤是爲了什麽目的,可是已經吃過一次虧,郝孝德也不敢再上第二次當,趕緊命令全軍起身備戰,讓麾下軍隊嚴守營防工事,不許有一兵一卒擅自出營。
山下的隋軍列隊已定,等了許久不見隋軍有下一步動作,郝孝德正奇怪的時候,山下隋軍突然号鼓齊鳴,喊殺震天,郝孝德軍的營地邊緣還突然升起了許多火頭,山坡上的荊棘草木也被隋軍點燃,郝孝德大驚,還道隋軍要來攻營,趕緊命令全軍加緊戒備,緊張等待隋軍發起進攻。然而左等右等,山下隋軍除了擂鼓鳴号,放聲喊殺外,并不見一兵一卒逼近栅欄,郝孝德不由大爲疑惑,道:“陳應良狗官吃錯藥了?大晚上的來咋呼佯攻幹什麽?又想誘我出營?我有那麽傻嗎?”
“大王,快看!”這時,一個親兵突然指着南面山頂驚叫起來,“我們的人,把告急篝火點燃了!”
郝孝德大驚,趕緊回頭去看南面,卻見自己與虎牢關約定的南面山頂處,果然已經燃起了向虎牢關告急求援的篝火,郝孝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勃然大怒道:“混帳!山上那幾個蠢貨,沒見我們大營發出信号,點篝火幹什麽?”
“會不會是他們把官軍點的火,看成了我們營内的求救信号?”一員賊将分析道。
不等郝孝德認同這個觀點,另一邊的劉黑闼頓時臉色就變了,脫口道:“不好!我們這裏,或者虎牢關那邊,肯定出了内奸,把我們的告急信号告訴給了陳應良,陳應良派人偷襲我們的烽火台,發出了假信号騙虎牢關出兵!”
“這個信号是官軍發出的?怎麽可能?”郝孝德大吃一驚,一時間都有些難以置信。
“怎麽不可能?”劉黑闼一指山下佯攻的隋軍隊伍,飛快說道:“不然的話,官軍敲鑼打鼓的喊殺幹什麽?這擺明了是制造我們營地正在交戰的假象,又發出假信号向虎牢關求援,目的就是爲了騙虎牢關出兵,然後或是伏擊虎牢關的援軍,或是乘機偷襲虎牢關,虎牢關那邊如果中計,就馬上得吃虧上當!”
“馬上派人去虎牢關,告訴他們信号是假的!”郝孝德當機立斷,立即安排了一隊騎兵出營,快馬趕往虎牢關報警。
郝孝德的人如果能把消息送出去,那陳喪良還真不用混了,賊軍輕騎才剛出營,還沒來得及下山,迎面早有亂箭射來,賊軍士兵接連中箭,未死者隻能趕緊退回營内向郝孝德報告。郝孝德聞報大急,劉黑闼卻冷靜分析,很快就說道:“大王,官軍蓄謀已久,布置肯定十分完善,我們想派少量士兵報信恐怕已經很難成功,唯一辦法,應該是出兵向虎牢關靠攏,能引出官軍伏兵當然最好,如果不能,我們也可以沖破官軍阻擊,到虎牢關下報信。”
郝孝德一聽大喜,馬上就采納了劉黑闼的建議,命令李士才率領本部出營,到虎牢關城下告警報急,自帶幹糧投奔李密的李文才接到這個危險命令,雖然不便違抗,可心裏怎麽都有一些不滿,整軍出擊間動作也故意有些拖延,結果這麽一來,還沒等李士才的軍隊出營,虎牢關那邊就已經上當中計了。
其實就算李士才沒有故意拖延,他也來不及阻止虎牢關守軍中計,隋軍此前故意發出的戰鼓号角聲音,早就驚動了虎牢關的守軍,單雄信和翟弘等虎牢關守将也立即做好守城和出擊救援準備,再看到求援篝火,單雄信等人雖然覺得郝孝德求援有些太快,可是天色已黑陳喪良又是出了名的詭計多端,單雄信等人不敢見死不救,還是立即派軍出城,趕往郝孝德營地救援——不過單雄信和翟讓等人也不是傻子,黑夜之中,虎牢關隻派出了王當仁率軍三千出援,沒敢傾巢出動。
王當仁的軍隊不出預料中計被伏,出城才剛剛兩裏多,道路兩旁就已經有隋軍伏兵殺出,還有一支隋軍伏兵迂回殺到王當仁的背後,直接切斷了王當仁的歸路,王當仁的軍隊本來就不怎麽精銳,黑夜中被隋軍伏兵一沖頓時大亂,大亂後自然大敗,隋軍将士士氣如虹,盡情殺戮。
輪到單雄信和郝孝德爲難了,王當仁出擊中伏,單雄信想出擊接應又怕再中埋伏,更怕隋軍乘機前來偷襲虎牢關,郝孝德這邊更是爲難,出擊救援王當仁同樣害怕埋伏,不出擊的話對援軍見死不救,今後求援肯定更難,不得已之下,郝孝德隻能是硬着頭皮強迫李士才率領本部出援,去接應虎牢關派出的援軍。
窩着一肚子火出援後,等待李士才的并沒有伏兵,有的隻是列陣攔截的隋軍将士,還是由羅士信率領的隋軍精銳将士,不知道羅士信厲害的李士才壯着膽子發起進攻,結果馬上就被羅士信一巴掌抽得滿地找牙,齊郡精銳隻用了一個沖鋒,就把李士才的烏合之衆沖得七零八落,李士才大敗而走,羅士信窮追猛打,攆着李士才的屁股直接追殺到了郝孝德營前,李士才軍哭喊震天,哀求郝孝德開啓營門,放他們回營躲避。
考驗郝孝德應變能力的時刻到了,開營放李士才回營,隋軍隊伍很可能尾随殺進營内,不開營的話,李士才肯定得死傷慘重,左右爲難之下,郝孝德遲疑萬分,倒是劉黑闼反應最快,立即喝道:“大王,不能打開營門,虎牢關援軍中伏,我們已經沒有援軍,黑夜之中營外不知埋伏有多少官軍兵馬,官軍一旦乘勢殺入營内,裏應外合接應外軍入營,我們就完了!馬上放箭,逼李士才向南逃,能跑多少算多少,這樣我們才能把損失減少到最小!”
咬了咬牙,又重重跺了一腳,郝孝德接受了劉黑闼的殘忍建議,命令軍隊立即放箭阻止李士才敗兵沖擊營門,命令敗兵向南面山林深處逃命,命令傳達後,賊軍營地内亂箭齊發,阻攔敗兵人潮,又刀斧齊下,砍殺已經在攀爬栅欄的敗兵同伴,李士才軍敗兵進退無路,哭喊震天,李士才破口大罵郝孝德的殘忍無情,可是又無可奈何,隻能是趕緊領了敗兵向南面逃竄。
郝孝德軍驅逐敗兵南逃的消息送到陳喪良的面前,正在山下軍中親自臨陣指揮的陳喪良聞報大奇,驚訝說道:“看不出這個郝孝德,還有這樣的決心手段,居然能夠做到毒蛇噬腕、壯士斷臂,我還真是小看他了。”
“留守,怎麽辦?是否讓士信兄弟全力攻打賊軍營地?”旁邊的秦瓊問道。
稍一盤算,陳喪良搖頭說道:“不必了,郝孝德連自家敗兵都舍得砍殺,守營決心肯定十分堅定,士信攻營把握不大,沒必要擴大傷亡。給羅士信傳令,讓他全力追殺賊軍敗兵,多給賊軍制造一些傷亡,賊軍損失越慘重,将來狗咬狗越厲害。”
與此同時,虎牢關這邊的單雄信也聽從了翟弘的建議,決定不去出兵救援王當仁,任由王當仁自生自滅,以确保虎牢關的安全爲上,這麽一來,自然也就苦了各自率領本部出擊的王當仁和李士才,一個在隋軍的三面夾擊下屍橫遍地,一個在羅士信的追擊下死傷慘重,李士才大罵郝孝德禽獸不如,久戰不見虎牢關來援的王當仁也怒火沖天,歇斯底裏的咆哮怒罵,“單雄信!你他娘的給老子記住,咱們走着瞧!”
“郝孝德,你給老子記住!記住!咱們走着瞧!走着瞧!”同一時間的李士才也在逃亡路上瘋狂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