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刻左右,翟讓親自檢閱了擔任作戰主力的前鋒隊伍,而因爲近來在河南讨捕軍面前連戰連勝的緣故,瓦崗軍的士氣确實十分高昂,反映到了精神面貌上,那就是人人擡頭挺胸,腰闆筆直,刀槍明亮,旗幟整齊,翟讓檢查了一番十分滿意,少不得在軍隊面前發表一通演講,借以鼓舞士氣,振奮軍心。
“弟兄們,今天是一個大日子,今天晚上,我們将一鼓作氣拿下洛口倉!洛口倉裏有多少糧食,想必你們也聽說過,糧袋堆在一起,比泰山都還高!我們瓦崗賊就是吃上兩輩子,那也吃不完!如何拿下洛口倉,我們早就安排好了,隻要你們賣力殺敵,洛口倉就一定是我們的!拿下洛口倉,你們每個人賞一百石糧食!瓦崗必勝!”
“瓦崗必勝!”經過李密調教的瓦崗将士整齊高呼,聲插雲霄,氣勢不凡。
滿意大笑着,翟讓下令讓軍隊解散休息,瓦崗衆将也紛紛湊到翟讓的面前,詢問翟讓是否按原訂計劃出兵,志得意滿的翟讓再次大笑,道:“那是當然,戌時正出兵,直搗裴仁基的營寨,單兄弟徐兄弟你們記住,你們隻管追擊裴仁基,掃蕩營地戰場的事有我,你們不必操心。”
知道翟讓貪财,想在裴仁基的營地裏發筆小财,單雄信和徐世勣卻沒有多說什麽,都是一口答應,僅有徐世勣問道:“翟大哥,派去和蕭懷靜聯系的人回來沒有?有沒有蕭懷靜那邊的消息?”
翟讓很自然的把目光轉向了替自己負責機密事務的副軍師賈雄,賈雄答道:“還沒有回來,也很正常,官兵把正面大路封鎖得很嚴,我們的信使又是化裝成百姓潛入官軍營地,來回都隻能走南面的山道繞路,是得多花些時間。不過沒關系,天黑前肯定能回來。”
“徐兄弟放心,不會有事的。”翟讓這才大咧咧的說道:“暴君隻給了裴仁基三十天時間拿回虎牢關,馬上就隻剩七天了,裴仁基也連戰連敗,除了老實投降我們,他沒有其他活路,不會有詐。”
“裴仁基是不值得擔心,就他手裏那些殘兵敗将,就算耍什麽花招也奈何不了我們。”徐世勣面色陰沉的說道:“值得擔心的是陳應良陳狗官,那個狗官實在太狡猾了,距離虎牢關戰場又不遠,他如果和裴仁基聯手耍什麽花招,我們簡直就是防不勝防。”
“徐兄弟是被陳狗官在通濟渠騙怕了吧?”翟弘粗魯的大笑了起來。
被戳中舊傷疤的徐世勣這次沒有生悶氣,還搖了搖頭,道:“不是被他騙怕,我是真有些害怕這個詭計多端的狗官,且不說這些年來死在他手裏的義軍将士數不勝數,就說上次偷襲洛口倉,多好的機會,竟然楞是被這個狗官三人三騎把我們的七千精銳吓跑,和這樣的奸賊打交道,我們是得小心一些。”
輪到翟讓的表情有些尴尬了,剛想大罵幾句上次打假金花詐胡清一色的陳喪良,不料一個親兵卻飛奔上了點将台,向翟讓稽首奏道:“禀大王,我們派去和蕭懷靜狗官聯絡的信使回來了,已經進了西門。”
“太好了,快帶來。”
翟讓一聽大喜,趕緊下令召見,親兵飛奔而去,接着隻過片刻,之前冒稱親戚潛入隋軍營地去與蕭懷靜聯絡的信使就被領到了校場中,然而不等那信使登上點将台,卻又有一名瓦崗軍斥候飛馬沖進校場,還遠遠就大叫道:“大王!好消息!官軍營地生變!官軍營地出大亂子了!”
沒有統帥不希望兩軍對陣之際敵方陣營自行混亂,聽到這樣喜從天降的好消息,翟讓都顧不得去理會那名剛走山道小路回來的信使,直接就向斥候喝問道:“官軍營地出了變故?快快報來!”
“禀大王,大喜!”斥候未及下馬就拱手奏道:“官軍營地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突然一片大亂,無數官軍士兵聚集在一起喧嘩,還連營外斥候都紛紛撤了回去,我們的弟兄乘機靠近官軍營地探察,确認官軍營地已經混亂。”
“出什麽事了?官軍營地爲什麽會不戰自亂?”天上突然掉下這麽一個大餡餅,翟讓歡喜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第一反應就是去分析隋軍營地突然混亂的原因。
“難道是裴仁基出了事?”邴元真得出最有可能的結論,道:“裴仁基準備投降我們,他的部下如果不肯依從,裴仁基又沒能馬上宰了不聽話的部下,是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混亂。”
“那還楞着幹什麽?”翟讓毫不猶豫的大吼了,“快,馬上出兵!”
“翟大王,不能上當啊!”之前沒能說話的信使殺豬一樣慘叫起來,嚎叫道:“大王,不能上當!那是假的,那是官軍在騙我們出關!陳應良陳狗官來了,陳狗官已經帶着軍隊來了!”
“陳狗官已經來了?!”在場的瓦崗衆将無不臉上變色,震驚萬分,惟有站在單雄信身後的木蘭眼中閃過一抹光芒,然後光芒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山路上浪費了不少時間才回來的信使不敢再耽擱,趕緊把自己在蕭懷靜帳中偷聽到的情況,向翟讓和邴元真等人做了詳細報告,也順便報告了裴行方的身份來曆,說明裴行方是陳應良最親近的遠房表弟,還無意中說漏了嘴,洩露陳喪良這次帶來了兩萬六千的東都軍隊。翟讓、邴元真和徐世勣等人當然是越聽臉色越嚴峻,越聽心裏越窩火,最後翟讓幹脆頗口大罵道:“裴仁基,老匹夫!竟敢勾結陳應良狗官騙我,不把你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之恨!”
瓦崗衆将紛紛附和,無不大罵裴仁基卑鄙無恥,竟然連詐降誘敵這樣的歹毒招數都用得出來。倒是之前已經被陳喪良騙怕了的徐世勣面露狐疑,說道:“翟大哥,再等等,事情還有一些不對,既然陳狗官已經布置下了埋伏,那他爲什麽不讓裴仁基按照我們的要求在夜裏詐敗?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弄出新花樣,騙我們出關?”
翟讓聽了一些狐疑,旁邊擅長給翟讓占蔔的賈雄卻自作聰明,分析道:“有可能是陳應良奸賊想把戲演得真一些,讓裴仁基假裝營地混亂提前誘敵,更加取信于我們,也讓我們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提前出擊,這樣他才更有把握打敗我們瓦崗義師。如果真是這樣,現在的天色已經不早,我們倉促出擊,就算追到了洛口倉天色也差不多黑了,正是官軍伏兵大敗我們的機會。”
翟讓一聽大點其頭,立即覺得賈雄言之有理,徐世勣卻還是疑慮重重,盤算着建議道:“翟大哥,敵情不明,我們是不能随意出擊,要不這樣,先讓軍隊在關門内集結侯命,再多派人手查探官軍營地動靜,有機會我們就出擊,沒機會就繼續閉關堅守,都不耽擱。”
翟讓當即采納了徐世勣的這個折中主意,一邊派出大量斥候出關哨探隋軍情況,一邊下令軍隊在關門内集結侯命,同時又親自率領瓦崗衆将登上西門關牆,居高臨下觀察關外動靜,第一時間掌握隋軍營地情況,而瓦崗軍的精銳動作也十分迅速,翟讓等人才剛登上關牆不久,八千戰兵主力就已經基本集結完畢,随時可以出關作戰。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棄營逃命的裴仁基能夠盡快把消息送到虎牢關中,匆匆撤退的河南讨捕軍确實注定要在瓦崗軍的追擊下大敗慘敗,單騎逃命的裴仁基從後門出營後,往地勢比較開闊的南面兜了一個弧形後,也确實是迂回着向虎牢關沖來報信,然而很可惜的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陳喪良卻在隋軍大帳裏,向秦瓊的一個親兵許諾了一些重賞,也向他下達了一條命令…………
對于秦瓊的這個親兵來說,陳喪良許諾的官升三級和賞錢百貫并不好拿,還得冒掉腦袋的危險,因爲河南讨捕軍此刻已經在着手棄營撤退,營外斥候也已經紛紛奉命歸營,瓦崗軍的斥候卻活動立即猖獗,這個秦瓊親兵按照陳喪良的要求單騎出營,直奔虎牢關正面而來尋找裴仁基執行命令,危險系數大得無法形容。結果也不出意外,這個秦瓊親兵出營向東才剛三裏,馬上就遭遇了瓦崗軍的斥候哨隊追捕。
陳喪良的随手一抓抓住對了人,這個陳喪良連名字都來不及問的秦瓊親兵面對着瓦崗斥候的前堵後追,楞是沒有害怕逃命,不惜馬力隻是直沖虎牢關,瓦崗斥候緊追不舍,還放箭狙擊,都沒能攔住他的腳步,這位無名英雄一路隻是直沖虎牢關,還隻用了十來分鍾,就狂奔直沖到了虎牢關西門關下。
很遺憾,這位無名英雄不僅沒能追到裴仁基,還引來了更多的瓦崗斥候前堵後追,亂箭齊發之下,這名秦瓊親兵身上還中了一箭,不得已又掉頭逃回隋軍營地,瓦崗軍斥候繼續追趕不放,翟讓和徐世勣等人也在虎牢關西門城上莫名其妙,個個滿頭霧水,“這個官兵發什麽瘋?跑來這裏轉一圈就又跑回去,他想幹什麽?”
蒼天不負有心人,這位無名英雄往回疾馳了兩三裏路後,喜從天降,正好碰上裴仁基被幾個瓦崗軍斥候押解着往虎牢關而來,他也沒有猶豫,不顧追兵在他身後已經距離不到十步,直接就迎向裴仁基,放聲大吼道:“裴大帥,回去!求求你回去!你不能親自來詐降!你不能親自來詐降誘敵!那是白白受死!快跑!我受過你的大恩,我給你殿後!”
“大帥,快走!”大吼着,那秦瓊親兵還真的舞刀來救裴仁基,而陳應良給他安排的計劃也在此一刻出了偏差,不等他假意不敵繼續逃命,背後已有一箭破空飛來,還不偏不倚正好命中他的背心,利箭透胸,他也一頭載下戰馬,以身殉國。
這位無名英雄的犧牲當然不會沒有價值,至少他的喊聲全都被瓦崗斥候清楚聽到,疑心大起之下,押解裴仁基的瓦崗斥候不僅立即加強了對裴仁基的看押,還一見到翟讓就做了如實禀報,結果這麽一來,誠心來降的裴仁基就隻有欲哭無淚一個下場,明明隋軍營地那邊已經徹底混亂,不堪一擊,翟讓等人卻死活不敢立即相信他的話,一個勁的隻是盤問他的來降真假,打聽隋軍營地混亂情況的每一個細節,白白浪費無數比黃金珠寶更加寶貴萬倍的時間。
與此同時,河南讨捕軍的營地那邊也已經逐漸升起了火頭濃煙,隋軍将士一邊縱火點燃帳篷辎重和糧草,一邊隻攜帶盔甲武器出營集結,按照陳喪良之前安排的順序大步向洛口倉方向沖鋒,展開大隋版的敦刻爾克大撤退,陳喪良親自率領羅士信和秦瓊兩軍殿後,還不顧衆人的勸助反對,執意走在了河南讨捕軍的最後一位。
“我是你們的臨時主帥!沖鋒在前,撤退在後,這是主将的責任!都給我往前走,我最後!”
這是大隋影帝陳喪良今天吼出的最強音,感動得隋軍将士眼淚汪汪,也感動得羅士信和秦瓊等齊郡老人唏噓長歎,都遺憾張須陀殉國之後,自己沒能立即跟随在陳喪良這樣的主帥身後,錯随了裴仁基這樣的主帥,白白浪費時間光陰,還受盡鳥氣。
陳喪良在倉促間安排的金蟬脫殼之計畢竟破綻太多,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陳喪良之前早已經奸詐惡名滿天下,瓦崗軍根本就不可能上當,翟讓和徐世勣等人雖然還抱有巨大疑慮,可是探到了隋軍大量離營集結的情報,又聽了裴仁基賭咒發誓的解釋,翟讓終究還是在隋軍基本撤出營地的同時,下令徐世勣和單雄信出兵追擊。
事實證明,陳喪良命令放棄所有糧草辎重這個決定十分正确,沒有了沉重糧車和辎重車的羁絆,輕裝上陣的隋軍将士撤得極快,瓦崗追兵再是精銳骁勇,七八裏的距離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拉近,被迫無奈之下,單雄信和徐世勣隻能是匆匆商議,由單雄信率領大約一千五百左右的騎兵先行追擊,徐世勣率領步兵随後而來。
瓦崗騎兵迅速逼近了隋軍後隊,考驗陳喪良應變能力的時刻也随之到來,在軍心浮動指揮混亂的情況下,陳喪良果斷命令其他軍隊全速退回洛口倉,自己則親自率領羅士信和秦瓊麾下的不到兩千軍隊力戰殿後,且戰且退向洛口倉撤退。
追擊戰中,陳喪良的帥旗當然成了瓦崗騎兵的重點沖擊目标,瓦崗軍的強弓硬弩也基本是往陳喪良的方向招呼,陳喪良則沉着指揮應戰,也親自拔刀參與戰鬥——雖然尉遲敬德一直守在身邊,但陳喪良好歹還是做出了樣子,同時蒼天無眼,瓦崗軍的箭镞也一直都沒有釘到陳喪良的要害處,隋軍雖然付出了一定傷亡,陳喪良卻還是帶着軍隊成功撤回了距離洛口倉大約五裏處。
這時,徐世勣率領的後軍也已經追到近處,然而不等徐世勣參戰,馬三寶率領的三千生力軍已經從南面隐蔽殺處,攔腰殺進了徐世勣與單雄信二軍的結合處,大量使出火藥瓶破壞瓦崗軍隊列——隻可惜此前李密還在瓦崗軍時,瓦崗軍已經通過特殊的渠道獲得了火藥瓶,還曾經在偷襲虎牢關的戰事中突然使出來過,見過了解過,所以驚擾的效果遠不如之前那麽巨大。
乘着這個機會,陳喪良也率軍掉頭殺來,與瓦崗軍展開混戰。然而混戰的結果仍然是不分上下,膠着不下,在戰鬥力不俗的瓦崗軍精銳面前,馬三寶麾下的生力軍并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幸得先行撤退河南讨捕軍将士全部撤回了洛口倉城後,阚稜也率領三千陌刀兵出來接應,陳喪良這才得以脫離戰場,在列隊攔截的陌刀兵掩護下撤回洛口倉。
阚稜的陌刀兵最後撤到倉城門下,瓦崗軍雖然多次沖擊試圖殺入倉城,卻都被阚稜軍殺退,同時關牆上亂箭齊發,瓦崗軍不得不帶着痛失破敵良機的萬分遺憾含恨撤退,眼睜睜看着惡貫滿盈的陳喪良退進洛口倉堅守,拿已經加高加固過的洛口倉城毫無辦法。
也是到了瓦崗軍恨恨撤退的時候,陳喪良才在賀延玉的指引下,看到了瓦崗軍隊伍裏的花字旗幟,遙望着火把光芒中的那面旗幟,陳喪良思緒萬千,突然悲從心來,忍不住放聲大哭,旁邊的劉長恭與賀延玉等人大驚,忙問陳喪良爲何傷心,陳喪良卻不理會,隻是擡頭向天,嘶喊道:“張大帥,我盡力了!可是沒辦法,留給我的時間太少,我還是沒能把你留下的将士全部帶回來,我對不起你啊!”
聽到了陳喪良這發自肺腑的哭喊悲鳴聲,秦瓊、羅士信與賀延玉等齊郡老人無不凄然淚下,劉長恭等人好言安慰間,陳喪良卻自行抹去淚水,哽咽說道:“事還沒完,裴仁基臨陣叛變,瓦崗賊勢頭更盛,肯定還要再來攻打洛口倉,立即着手布置洛口倉防禦。我還要禀奏越王殿下,集結兵馬來援,和瓦崗賊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