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沉重打擊的還有咱們的喪盡天良陳喪良,扪心自問,陳喪良很清楚張須陀的犧牲與自己有着巨大幹系,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在孟海城故意放走李密,或者直接了當的告訴張須陀,說自己探到消息說瓦崗軍将在大海寺布置針對張須陀的埋伏,那麽張須陀就很可能不會犧牲。所以在收到了這個噩耗後,發自内心尊敬張須陀的陳喪良也兩次哭昏在地,日夜以淚洗面,愧疚傷心之極。
世上沒有後悔藥,再怎麽的愧疚傷心也是無用,陳喪良所能做的,也隻能是在自家大堂上爲張須陀搭建靈堂,擺設張須陀的靈位,親自跪拜祭奠,稍微補償一下自己對張須陀的虧欠。而讓陳喪良頗爲欣慰與和有些意外的是,靈堂才剛搭起,收到消息的東都文武官員就已經紛紛登門吊孝,城中文武重臣幾乎全部到齊,還全都象陳喪良一樣,跪在張須陀的靈位前落淚哽咽,泣不成聲。
更讓陳喪良意外的是,東都官員中哭得最傷心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與張須陀素無瓜葛的左屯衛大将軍雲定興雲老将軍,跪在張須陀的靈位面前,咱們的雲老将軍哭得那個叫驚天動地,又是捶胸頓足又是以頭搶地,悲切大哭仿佛喪失至親,口中哭喊大吼,賭咒發誓要爲張須陀報仇雪恨,悲切模樣把以子侄輩爲張須陀披麻戴孝的陳喪良都給比了下去,陳喪良擔心他年紀大哭出什麽好和歹,還隻能反過來上前安慰,誰料雲定興卻乘機抓住了陳喪良的袖子,涕淚橫流的大哭說道:“留守,陳留守,爲張老将軍報仇!一定要爲張老将軍報仇!”
陳喪良趕緊點頭,同樣在靈前發誓要爲張須陀報仇,咱們的雲老将軍卻又大哭說道:“陳留守,老夫求你了,請上表陛下,允許老夫率領左屯衛将士兵出虎牢關,征讨瓦崗逆賊!老夫雖然不才,卻願意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将那翟讓逆賊與李密夠賊的首級斬下,心肝挖出,祭奠張老将軍的在天之靈————!”
陳喪良真有些被感動了,好不容易把雲定興勸住之後,退到了房玄齡的身邊,陳喪良還抹着眼淚說道:“真沒想到,雲老将軍還有這麽一面,竟然比我還傷心欲絕。”
“他不傷心,誰傷心?”房玄齡苦笑了一句,低聲說道:“宇文柱國在張老将軍之前不幸病逝,雲老将軍在朝廷裏的靠山沒了,右翊衛大将軍來柱國又素來不待見他,賢弟你是來柱國親自舉薦的東都留守,又有裴左相和聞喜裴氏支持,雲老将軍現在不哭得比你傷心,将來求你在來柱國面前說話?又怎麽才能保住他的左屯衛大将軍職位?”
對雲定興剛建立起來的那點好感頓時蕩然無存了,陳喪良還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老泥鳅,果然夠奸夠滑,這麽一點縫都能鑽進來。”
“張老将軍!張老将軍————!”
陳喪良的暗罵聲未落,比咱們雲老将軍更加悲切的哭喊聲又突然傳進了靈堂,陳喪良和衆人趕緊扭頭間,卻見光祿大夫裴仁基挂着孝沖進了靈堂,同樣是直接沖到了張須陀的靈位前放聲大哭,傷痛悲切的神情同樣不在雲定興之下。見此情景,已經吃過虧的陳喪良不敢輕易上當了,先是稍加盤算,然後才向房玄齡低聲問道:“喬松兄,仁基伯父這一出,是想幹什麽?”
“愚兄不知。”房玄齡也有些糊塗,疑惑道:“按理來說,裴大夫用不着這麽讨好你啊?盯上了張老将軍留下來的位置?也不太可能啊,張老将軍那個位置,可不是那麽好坐的啊?或者說,裴大夫又盯上了已經騰出位置的十六衛府大将軍職位,想乘機表現一把,再争取争取?”
被房玄齡猜得八九不離十,當陳喪良以張須陀子侄的身份上前答禮時,裴仁基果然抓住了陳喪良的袖子放聲大哭,哭喊道:“賢侄,報仇!一定要爲張老将軍報仇!賢侄你是東都留守,肩負重任,陛下降旨不許你輕離東都,老夫不才,願意代你出征,請賢侄你奏請越王殿下發兵征讨瓦崗賊,老夫願爲前部先鋒!”
話音未落,靠山已倒的雲定興雲老将軍又沖了上來,拉着陳喪良的另一隻袖子,同樣是懇求陳喪良奏請楊侗發兵征讨瓦崗賊,自己願意擔當這個重任,爲了逢迎陳喪良敬重張須陀的心思,雲老将軍還當場和裴仁基争得臉紅脖子粗,差點當場扭打起來。陳喪良則心中窩火,明知道這兩個家夥都不安什麽好心,可是又不能當場指責,也隻能是居中調和,好說歹說費了不小的勁才把這兩個老不羞暫時安撫下去。
同一天,越王楊侗也在兩個副留守元文都和段達的陪同下,來到了陳喪良的家中給張須陀吊孝,三人也都在張須陀的靈前流了幾滴眼淚,陳喪良落淚答禮,将楊侗和元文都、段達請到了後堂小坐。而進到了後堂後,楊侗先是抹去了臉上的眼淚,然後主動對陳喪良說道:“大将軍,張老将軍爲國捐軀,是值得敬重,但他老人家不幸兵敗身死後,荥陽郡内已經沒有朝廷兵馬能與瓦崗賊軍抗衡,瓦崗賊軍也直接威脅到了河南郡安全,關于此事,不知大将軍有何打算?”
陳應良十分猶豫,盤算了小一會才說道:“殿下,以微臣的意思,當然是想親自提兵出關,去爲朝廷征讨瓦崗亂賊,也爲張老将軍報仇雪恨,但是陛下卻又旨意,不許微臣輕離職守……。”
見陳喪良語氣吞吐,段達立即接過話頭,道:“陳熊渠,你是不能輕離職守,但你也不必一定要親自率軍前去征讨,我的建議是,不妨出兵一支東進,屯駐在虎牢關以西的百花谷,随時做好增援汜水守軍的準備,隻要汜水虎牢關還在我們手裏,東都洛陽就可以确保無虞,這麽一來,我們就可以安心等待陛下的旨意決斷。”
“這是穩妥布置,老夫布置。”元文都難得和段達站在一起一次。
由于軍政權力局限在東都一地,段達提出的這個建議确實是最穩妥的做法,陳喪良也十分贊同,但陳喪良考慮的還有另一點,所以陳喪良稍微盤算後,又道:“段大夫所議,确實穩妥,但我覺得再加上一條,那就是迎回張老将軍的餘部,張老将軍的麾下将士,全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士,任何一人都無比寶貴,如果能夠把他們接回東都,善加撫慰,給予重用,他們必然能在平叛戰場上繼續發揮巨大重用。”
段達是行伍出身,知道精銳戰兵對軍隊的重要性,聽了陳喪良的話當然是馬上同意,元文都不懂軍事卻知道軍隊越多越好,同樣沒有意見,還建議道:“大将軍所言極是,我們可以一邊駐兵百花谷,一邊請越王殿下降下一道鈞旨,對張老将軍的餘部好言撫慰,也勸說他們移駐虎牢關,與我們的百花谷駐軍會合,由我們東都供給糧草軍需,然後再奏請陛下允許我們就近收編張老将軍的餘部。如此一來,我們既不違背朝廷法令,又可以順利收編張老将軍的麾下舊部,同時還可以确保虎牢關和東都的安全,一舉多得。”
陳喪良想要收編張須陀留下的精銳舊部,最大的難題就是東都政令無法約束十二郡兵馬,聽了元文都這個折中穩妥的建議自然是立即贊同,越王楊侗也毫不猶豫的答應由自己出面安撫和招攬張須陀餘部,這個計劃獲得了一緻通過。不過當商議起派誰率軍增援虎牢關時,陳喪良卻犯了難,再三盤算後也拿不定主意,隻能向楊侗說道:“殿下,兩位前輩,這個人選問題請容微臣仔細考慮考慮,明天再做決定。”
“爲什麽?”楊侗一楞,道:“大将軍,怎麽你也有無法當機立斷的時候?”
“因爲這次的對手太危險。”陳喪良苦笑,道:“殿下,兩位前輩,不是我自誇,在戰場上能夠騙過我的人不多,瓦崗賊的狗頭軍師李密是唯一一個,這個奸賊的狡詐陰毒程度,絕非常人所能想象,虎牢關又太過重要,不能有半點意外,所以微臣必須仔細思量一下這個增援虎牢關的人選,不能給李密逆賊任何可乘之機。”
見陳喪良說得鄭重,素來信任陳喪良的楊侗便也不再多說什麽,立即同意次日再議出兵人選,段達和元文都雖然覺得陳喪良有些誇張,但是爲了穩妥起見,也都沒有什麽異議,同樣同意在第二天議論援軍主帥人選。
打發走了楊侗等人,又在張須陀的靈堂上忙活了許久,一直到天黑閉坊之後,陳喪良才把房玄齡和魏徵、袁天罡、長孫無忌等親信召進後堂,一邊與他們共進晚飯,一邊向他們說起增援虎牢關的人選問題。結果魏徵和袁天罡一聽都樂了,道:“留守,這件事有什麽可值得猶豫不決的?派誰去不是一樣?”
“誰說派誰去都一樣了?”陳喪良翻翻白眼,道:“這裏面的麻煩大了,本來你們都是合适人選,可是以你們的官職身份,越王殿下怎麽可能同意我派你們去擔當這個重任?派别人去,如果他把張大使的舊部拐跑了怎麽辦?”
“拐跑?怎麽拐跑?”袁天罡疑惑問道:“現在東都朝廷裏的文武官員,不是都歸你節制麽?”
“東都文武是歸我節制,但我頭上還有一位皇帝陛下。”陳喪良解釋道:“張大使爲國捐軀了,陛下爲了繼續平定賊亂,肯定還要任命新的讨捕大使,組織十二郡兵馬繼續平定賊亂,張大使留下的兵馬一直都是平賊主力,爲了平賊大事,陛下不一定會同意由我們東都收編張大使舊部。這麽一來,我們派去的官員如果品級威望不夠,在陛下面前分量不足,不容易引起陛下重視,那麽陛下不許我們收編張大使舊部的情況,就有很大可能出現。”
“我們派去的官員,如果品級、威望和資曆都高,在陛下面前分量足夠,那麽麻煩更大。”陳應良陰陰的說道:“我們派去的人與張大使的舊部會合,又分量足夠,說不定陛下一道旨意就任命了這個人接替張大使,主持河南讨捕戰事,到時候豈不是等于讓他把張大帥的餘部給拐跑了?”
袁天罡點頭了,道:“聽留守這麽一說,這件事是有些麻煩,派去的人分量不足,陛下不同意我們收編熟悉河南戰場的張大使舊部,或者另行冊封讨捕大使,那麽我們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派去的人分量太足,如果陛下任命他爲讨捕大使,那我們還是得不到張大使的精銳舊部,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别人帶走。”
“所以,爲了盡可能的保護和用好張大使留下的精銳舊部,這個人選我必須慎重選擇。”陳應良總結道:“這個人必須夠分量,讓陛下可以放心由他收編張大使的舊部,又必須聽話可靠,即便被陛下任命爲讨捕大使接下張大使留下的千鈞重擔,也會乖乖聽話,通過各種手段,把張大使留下的精銳餘部逐漸移交給我們。”
“兩個選擇,雲定興和裴仁基。”始終沉默不預的房玄齡突然開口,道:“宇文柱國突然過世,雲定興在朝中失去靠山,爲了自保,他肯定要另外尋覓靠山,賢弟你是他的最好選擇,稍微給他一點暗示,不愁他不聽話。不過雲定興的分量稍微有些不夠,來柱國又素來不喜歡他,陛下未必會讓他接替張大使主持十二郡平叛,賢弟你雖然可以上表舉薦,但是将來雲定興一旦出什麽差錯,多少都會受些影響,得付出一些代價。”
“裴仁基裴大夫的分量足夠,又有裴左相支持,接替張大使的可能很大。”房玄齡接着說道:“但裴大夫的野心有些大,又是賢弟你的長輩,想讓他對你俯首聽命,難。”
陳應良默默點頭,承認自己現在還是無法讓裴仁基乖乖俯首聽命,心裏又盤算劉長恭、跋野綱、韋安石和段達等其他人選,又很快一一否決,不是根本不可靠,就是更不聽話。這時,袁天罡又頗爲異想天開的提出了王世充這個人選,但馬上又自己搖頭,道:“更不可能,以王世充的德性,怎麽可能把吃進嘴裏的肥肉又吐出來?”
陳喪良笑笑,心說你知道就好,我那老丈人就是這德性。不過被袁天罡提起了王世充後,陳應良也立即想起了曆史上秦瓊、羅士信等張須陀舊部确實一度被王世充控制,然後自然又想起了曆史上張須陀殉國之後,确實是由裴仁基接收張須陀舊部,隻不過因爲某根攪屎棍子的存在,逼得裴仁基帶着張須陀舊部投降了瓦崗軍。
想到這裏,陳喪良心中不由生出了一個念頭,暗道:“既然如此,爲什麽不讓曆史按照正常進程發展?先讓攪屎棍拉住裴仁基的手腳,讓裴仁基沒辦法實現野心,脫離我的控制,然後我再親自出馬,幹掉這根攪屎棍子,更進一步收買軍心,也順理成章的收編張須陀舊部!”
生出了這個念頭,又尋思了許久,覺得眼下自己直接收編張須陀舊部的可能微乎其微,隋炀帝也更不可能把東都和河南十二郡一起交給自己控制,陳喪良下定了決心,一拍桌子就惡狠狠說道:“讓裴仁基去!”
“賢弟,你下定決心了?”房玄齡問,又道:“再提醒你一句,裴大夫的野心不小,又與你有不少隔閡,讓他去的話,張大帥留下的舊部被他吃下去,恐怕比王世充更難讓他吐出來。”
“考慮好了。”陳喪良點頭,又道:“喬松兄,吃完飯你去見段達段大夫,告訴他我的決定,再請他出面,舉薦谏議大夫蕭懷靜擔任監軍。至于交換嘛,他的寶貝女婿張志,可以調進放屁油褲裆的民部。”
房玄齡笑了,道:“賢弟高明,有這根攪屎棍子在,裴大夫永遠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陳喪良笑笑,毫不臉紅的說道:“還不是爲了張大使,他老人家素來疼愛士卒部下,他留下的将士,我不體貼照顧,誰去體貼照顧?讓他們稍微受點苦,總比讓他們被别人敗光在戰場上的好。”
于是乎,在第二天的東都朝會上,陳喪良當衆舉薦了伯父裴仁基率軍增援虎牢關,主持收編張須陀餘部的各項事宜,并且列舉了裴仁基擔任此職的三大好處與七大有利,自告奮勇擔當此職的雲定興表情沮喪,卻又不敢發作,裴仁基則聽得眉花眼笑,頭一次生出讓女兒給陳喪良做偏房的心思,結果楊侗也終于讓裴仁基如願以償了一次,點頭同意了陳喪良的舉薦,派遣裴仁基率軍一萬前往虎牢關增援。
裴仁基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爲楊侗剛敲定這件事,副留守段達馬上又跳了出來,借口虎牢關一帶軍隊繁雜,屆時将有東都軍、荥陽軍和張須陀舊部三支軍隊存在,彼此間互不統屬号令不齊,必須重視東都軍記,舉薦小蕭國舅蕭懷靜給裴仁基擔任監軍,幫助裴仁基約束軍紀。
聽到段達的舉薦,裴仁基的臉色都有些白了,趕緊去看遠房侄子時,卻見陳喪良神情左右爲難,爲了避嫌不反對也不支持,另一個副留守元文都也不置可否,眼睜睜的看着楊侗同意段達舉薦,裴仁基的臉色也頓時更加蒼白,咱們的小蕭國舅卻是在心裏笑開了花,咬牙切齒道:“裴德本,風水輪流轉,今天終于轉到我這裏了,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