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笑容滿面的關隴門閥不同,新興的權貴官員卻大都神情不善,因爲來護兒、陳應良二人雖然與他們沒有太多的利益瓜葛,卻都是朝中非關隴出身的權貴官員的傑出代表,是他們的榜樣,更是他們的擋箭牌,替他們承擔了絕大部分來自關隴集團的政治壓力,現在這兩個傑出榜樣同時倒台,之前一度受到沉重打擊的關隴集團肯定要乘勢反撲,到時候不知道會有新興權貴跟着倒黴,這些非關隴出身的新興權貴對來護兒和陳應良當然多少都有一些兔死狐悲的同情感覺。
神情同樣不善的還有聞喜裴氏的幾大重臣,文重武輕的聞喜裴氏好不容易在旁支中出了陳應良這麽一個軍方重臣,現在卻突然倒台,裴矩和裴蘊等人當然不會心情愉快,與陳應良關系最好的裴弘策表現更甚,出宮的路上臉色陰沉得幾乎可以出水。出了宮門後,裴弘策還立即向裴矩和裴蘊低聲問道:“兩位兄長,應良賢侄可有希望脫罪?”
城府極深的裴矩難得有些臉色嚴峻,半晌才低聲說道:“目前還無法判斷,關鍵還是看陛下把悶氣生到何時?如果陛下能夠迅速消氣,那麽應良賢侄當然有希望,但如果陛下的悶氣越生越大,事就難辦了。”
說罷,裴矩把臉微微轉向裴蘊,低聲說道:“賢弟,這件事,你不能顧忌什麽避嫌,要把給來柱國和應良堪定罪名的差使搶過來,盡量拖延時間,時間越長,陛下越有可能消氣,我們也有時間周旋騰挪,但時間如果急了,陛下就有可能沖動了。”
裴蘊點頭,裴矩剛想再吩咐裴弘策去暗中命令陳應良低調行事,不曾想很少與裴家兄弟走在一起的裴仁基卻突然追了上來,一邊給裴矩和裴蘊見禮,一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二位兄長,弘策賢弟,應良賢侄無辜受罪,我們不能袖手旁觀,是否聯絡一下朝中官員,聯名保一保應良賢侄?”
聽到裴仁基這話,裴矩不吭聲了,裴蘊白白胖胖的臉上也有些陰沉,倒是裴弘策有些動心,附和同問是否聯名爲陳應良求情?裴矩也逮住了發洩機會,冷冷說道:“弘策賢弟,如果你想要應良侄子的命,那你就這麽做吧!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以他的脾氣,這時候爲應良賢侄求情的人越多,他死得越慘!”
“還有。”裴蘊也語氣冰冷的說道:“弘策賢弟,如果你真心疼你替我們領進門的侄子,你最好想辦法聯絡一下應良賢侄的軍中舊部,讓他們老實呆着,别給外人有借口要應良賢侄的命!尤其是報****,更是絕對不能出任何的意外!”
故意把‘外人’兩個字說得很重,然後狼狽爲奸的裴矩和裴蘊竟然揚長而去,還故意看都沒有看裴仁基一眼,留下裴弘策和裴仁基這對堂兄弟在原地發呆,直到裴矩和裴蘊走遠,裴仁基才尴尬的對裴弘策說道:“賢弟,愚兄真不是故意的,愚兄真不知道,這時候上表爲應良賢侄求情,會對賢侄這麽不利。”
看了一眼滿臉尴尬的裴仁基,差點中計的裴弘策強壓怒火,低聲說了一句小弟明白,然後也是拂袖而去,留下裴仁基獨自一人在原地暗暗叫苦,心中哀歎道:“賢弟,你要相信我,我這次真不是故意想要害他,我隻是知道兩位族兄都很重視他,想盡力拉他一把,乘機緩和一下與兩位族兄的關系。這兩年發生的事,真的已經讓我明白了,什麽叫做打斷骨頭連着筋,什麽叫做血濃于水,天下隻有自家人最可靠。”
無意中把血緣關系很近的裴弘策都給大大得罪了,更激怒了原本就看自己不順眼的兩位靠山族兄,裴仁基心中的郁悶可想而知,加上裴仁基這個光祿大夫本就是毫無實權的閑職,散朝後留在皇城裏也根本無事可做,心情不佳的裴仁基幹脆直接離開皇城,然而裴仁基才剛走到皇城門前,後面卻有小蕭國舅蕭懷靜追了上來,一邊大聲向裴仁基打招呼,一邊笑嘻嘻的說道:“裴大夫,這就回家了?正好小弟也打算回家,到小弟家中小坐片刻如何?”
“多謝蕭谏議好意,有事,多謝了。”心情正不好的裴仁基一口拒絕。
“那咱們同路如何?”蕭懷靜也不生氣,笑嘻嘻的硬纏上了裴仁基,還硬是随着裴仁基回到了富教坊,然後又借口從沒到過裴仁基家中拜訪,厚顔無恥的不請自進了裴家大門,接着很自然的,小蕭國舅就當然提出與裴仁基把酒共歡,同叙友情了…………
………………
在此情景,垂頭喪氣的陳應良也已經回到自己位于履順坊的豪華府邸,按照來護兒的指點,回到家後,陳應良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家人封閉面對大街的正門,出入隻許走坊内小門,陳老三和王玄策等家人驚問其故,陳應良倒也沒有隐瞞,很直接就把自己已經獲罪的情況告訴給了家人,要求家裏人低調行事,不要再給自己找什麽麻煩。
在書房裏孤坐了一會,長孫小籮莉和王雪姬雙雙來到了書房探望陳應良,與兩個老婆見面後,陳應良也沒客氣,笑着就向兩個老婆說道:“無垢,雪姬,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從現在開始,我不用天天進皇城辦公了,可以天天留在家裏陪你們了,你們高興不?”
“夫君能夠留在家裏陪伴我們,妾身當然求之不得。”長孫小籮莉表現得很鎮定,一邊給陳應良斟茶,一邊柔聲安慰道:“夫君,仕途險惡,官場上起起落落十分正常,隻要你本人沒事就好,富貴榮華再寶貴,也沒有夫君你的安全寶貴。”
“無垢妹妹說得對,隻要你本人沒事就好。”王雪姬也難得露出些溫柔神态,一邊替陳應良錘腿,一邊溫柔說道:“剛才我和無垢妹妹已經商量過了,就算夫君你被罷官免職也不要緊,我們可以把大宅院賣了,換一個小宅院居住,用節餘的錢好生過日子。”
“不錯,看來我還是挺有眼光的,找的兩個媳婦都不錯。”陳應良笑得甚是欣慰,把兩個老婆一左一右抱了,一人香上一口,笑道:“本來我還擔心,我官丢了職免了,兩個媳婦說不定就不要忘了,看來我還真是白擔心了。”
長孫小籮莉和王雪姬一起不依,聯手懲罰陳應良對她們的小觑,其樂融融,末了,長孫小籮莉還挺着大肚子親自下廚,給陳應良做了幾個小菜,送到房中來給陳應良下酒,陪着難得有空休息的陳應良飲酒放松,盡到一個賢妻良母的職責,身體方便的王雪姬還抽空陪着陳應良胡天胡地了一把,力争幫陳喪良給再造一個小陳世美出來。
差不多到了下午的時候,房玄齡、魏徵、袁天罡和長孫無忌等幫兇走狗才回到家裏,看到陳喪良正在長孫小籮莉和王雪姬的陪伴下飲酒,房玄齡和魏徵等人頓時就樂了,房玄齡笑道:“賢弟,會享受啊,我們在路上還擔心你會一蹶不振,想不到你居然在陪着兩位弟妹喝酒,夠灑脫。”
“什麽灑脫?官丢了,借酒澆愁而已。”陳應良笑得甚是沒心沒肺,又向兩個老婆吩咐道:“無垢,雪姬,再去弄些酒菜來,我要喬松兄、玄成先生他們一起對飲痛哭,哀傷我失勢,還有他們跟着我一起倒黴,看看今天誰先在酒後哭出聲來。”
房玄齡等人放聲大笑,長孫籮莉和王雪姬則一人掐了陳應良一把,責怪陳應良出言不吉,然後才一起下廚去準備酒菜,也是到了兩女走後,房玄齡才對陳應良說道:“賢弟,我們這時候才回來,是我的安排,收到你被逐出皇城消息,我馬上就帶着玄成先生他們出城去了右武衛營地,把你的情況告訴給了你的谯彭舊部,還有劉長恭将軍他們,以你的名譽命令他們老實呆着,不許做任何動作,更不許軍隊出任何岔子。”
“報國軍交代了沒有?”陳應良問道。
“當然有交代。”房玄齡答道:“我們回來得晚,就是因爲郭将軍和陳将軍有些沖動,想聯名上奏爲你求情,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對他們說明道理,讓他們冷靜下來。”
“還是你們知道我的心思啊。”陳應良感歎了一句,還向房玄齡等人拱了拱手,微笑道:“多謝,這下子我終于可以放心了,要是軍隊方面按捺不住出什麽問題,那我才叫真的完了。”
房玄齡等人微笑謙虛,表示這是自己的理所應當之事,然後才趕緊問起陳應良究竟倒了什麽黴突然失勢,陳應良把事情的前後經過仔細說了一遍後,房玄齡等人這才恍然大悟,然後以善于直谏的魏徵還皺眉說道:“我們這位陛下,實在……,太那個了,來柱國的勸谏也是爲了他的江山社稷着想,他聽不進去就算了,還把來柱國給逐出了皇城,連累了大将軍你也跟着倒黴,這樣的陛下……,唉。”
房玄齡和袁天罡一起低聲輕歎,和魏徵一樣,都對隋炀帝徹底失去信心,惟有長孫無忌擔心的問道:“兄長,你是否有機會脫罪?陛下會不會真的給你加罪?”
陳應良沉默,半晌才說道:“陛下喜怒無常,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麽做,好在我的幾個靠山都還在,掉腦袋的可能很小。”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等人心思複雜,既爲陳應良擔心也爲自己擔心,陳應良心裏也開始盤算,自己如果真的被一撸到底,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行事?是去投奔李靖或樊子蓋?還是幹脆拉上一支隊伍當亂賊,投入隋末農民起義軍溫暖而又寬廣的懷抱?一時間衆人對坐無語。
這時,管家陳老三突然來報,說是有人正在敲打陳家的面街大門,還說一定要馬上見到陳應良,心情正不爽的陳應良斷然拒絕,陳老三卻又說道:“公子,敲門的是位姑娘,她說她叫裴翠雲,是你的舊相識,請你務必要見她。”
“裴翠雲?”長孫無忌的耳朵豎起了,陳應良的臉色也開始尴尬了,盤算了一下,還是無可奈何的說道:“請她到後客廳,她救給我的命,不能對她太絕情。”從沒見過裴翠雲的陳老三一聽來人救過陳喪良的小命,當然是馬上飛奔出去迎客,陳應良向衆人道了一個罪,到後客廳接見裴翠雲,長孫無忌自然是馬上跑到後宅向妹妹告密,說妹夫的小三又來勾搭陳喪良不提。
剛進後客廳,裴翠雲就在陳老三的親自引領下進來,小丫頭的眼睛紅通通的,臉上還挂着淚痕,似乎剛剛才哭過,本就有些愧對這個小丫頭的陳應良難免有些心疼,還道小丫頭是因爲自己失勢倒黴而哭,便一邊揮手讓陳老三出去,一邊微笑說道:“哭什麽哭?我隻是被逐出皇城,陛下還沒下旨罷我的官,也沒有下旨殺我的頭,掉腦袋的可能不大,用不着爲我傷心。”
眼淚緩緩流下了裴翠雲的白嫩臉頰,哽咽了許久,裴翠雲突然說道:“我父親要害你,我父親和一個叫蕭懷靜的人勾結,準備要你的命。”
“你說什麽?”陳應良大驚問道。
“我說,我父親和蕭懷靜勾結,準備害你。”裴翠雲哽咽說道:“剛才他把那個蕭懷靜帶回家裏,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談話,蕭懷靜鼓動我父親要你的命,還給我父親指出了三個辦法,第一個是讓我父親出面,鼓動裴左相放棄你這個旁支子弟;第二是我父親出面,拉着一些文武官員上表爲你求情,火上澆油故意更加激怒皇帝;第三是讓我兄長,鼓動的右武衛軍隊鬧事,逼皇帝讓你官複原職,讓你徹底的死無葬身之地。”
陳應良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了,裴翠雲又抽泣着說道:“那個蕭懷靜,還一個勁的挑撥我父親和你的關系,說你和我的事,讓我父親丢了臉,我父親不能順利接任右武衛大将軍,也是因爲你橫插一杠,還一個勁的說,上次你舉薦我父親出任東都留守,是想故意讓我父親難堪,知道留守越多越辦不成事,故意讓我父親被降職罰俸,然後又故意隻用幾道命令就搶了功勞,讓我父親徹底沒臉見人,勸我父親乘機報仇……。”
陳應良還是不說話,裴翠雲卻哭得更傷心,斷斷續續的哽咽道:“我已經明白了,你回東都後,一直沒去看我,不是你忘了我,是我父親對不起你,他在官職上争不過你,就故意針對你,你不去看我,是我父親逼的……。”
陳應良把臉扭開,變相的承認确有此事,裴翠雲也不再多說什麽,還漸漸的收住了哭聲,自己抹去了臉上眼淚,哽咽道:“我的話說完了,你自己保重,既然我父親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那我和你之間的恩怨,就算扯平了,我不會再逼你什麽,忘了我吧。”
說罷,裴翠雲還真的轉身就往門外走,然而打開房門時,裴翠雲卻又大吃了一驚——門外,不知何時已經站着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年輕女子。看到裴翠雲吃驚的模樣,那年輕女子甜甜一笑,很自然的說道:“翠雲姐姐,認識一下,我叫長孫無垢,是應良哥哥的妻子,你好。”
“你……,你好。”裴翠雲有些手足無措。
“翠雲姐姐,你和應良哥哥的話,我都聽到了。”長孫小籮莉溫柔說道:“謝謝你給應良哥哥的提醒,你是一位好姐姐,因爲我的緣故,應良哥哥沒能和你好事成雙,是他的運氣不好……。咦?姐姐,你臉上怎麽有巴掌印?是誰打的?”
聽到了長孫小籮莉這句話,始終沉默的陳喪良立即一個箭步沖到了裴翠雲的面前,當着老婆的面把小三扳了面向自己,再仔細一看時,陳喪良也終于發現,裴翠雲的左臉頰上,确實有隻一個尚未消盡的五指印,陳喪良再細一分析,立即問道:“是你父親打的對嗎?你和他吵架了對不對?”
裴翠雲紅腫的雙眼中再次湧出委屈的淚水,還情不自禁的撲進了陳應良的懷裏,抱住陳應良放聲大哭,結果這麽一來,陳應良再是陳世美也難免有些尴尬,趕緊膽怯的去看自己老婆,長孫小籮莉則向陳應良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嫣然笑道:“别看我,我沒看到,當我不存在,好生安慰翠雲姐姐吧。”
尴尬的向老婆笑笑,陳應良這才拍着裴翠雲的秀發低聲安慰了起來,連說自己不要緊,不怕裴仁基和蕭懷靜等人在背後搞鬼,又勸裴翠雲想開一些,不要爲了這樣的小事和親生父親怄氣,好說歹說了許久,這才終于讓裴翠雲安靜下來。也是到裴翠雲紅着臉主動離開陳喪良的懷抱後,長孫小籮莉這才主動拉起裴翠雲的手,親切說道:“翠雲姐姐,你的事慢慢再說,我帶你去見雪姬姐姐和應良哥哥的兒子去。”
“應良哥哥的兒子可是到現在都還沒取名字,本來我和雪姬姐都覺得劉大哥他們取的陳世美不錯,但應良哥哥不知道爲什麽,就是不同意……。”
親切的說着,長孫小籮莉硬是把已經面紅耳赤的裴翠雲拉走,結果媳婦和小三前腳剛走,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等人馬上就鬼鬼祟祟的從院中假山和花壇背後鑽了出來,長孫無忌說兄長你現在知道我妹妹有多好了吧,房玄齡和魏徵等人則是向陳應良連連翹大拇指,欽佩道:“到底是大将軍,厲害,能讓人家姑娘爲了你,和她的親生父親吵架。”
陳應良尴尬笑笑,這才低聲說道:“裴仁基裴伯父恨我,這點我早就知道,但我真沒想到,他會和蕭懷靜走在一起。”
“賢弟,這是好事,是一個能讓你脫罪的機會。”房玄齡低聲說道:“你可以帶裴姑娘去見裴左相,把事情經過告訴裴左相,裴相必然大怒,再請裴相讓陛下也知道這件事,陛下在大怒下遷怒到裴大夫和蕭懷靜身上,拿他們出了氣,對你的怒氣基本上也就可以消了。”
長孫無忌和袁天罡等人一聽叫好,陳應良卻神情沉默,還突然說道:“如果我這麽做了,裴大夫就死定了,我就更沒臉見對我有救命之恩的翠雲賢妹了。”
“兄長,你怎麽又來婦人之仁了?”長孫無忌一聽大急,忙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不必多說,我明白。”陳應良揮手打斷長孫無忌,正色說道:“我會把裴姑娘暫時留下,有她在,裴大夫不敢亂來,就算他真敢和蕭懷靜勾結,裴姑娘也是一個可以随時置他們于死地的人證。”
長孫無忌無奈的放棄勸說,但還是有些不死心,便又問道:“兄長,那你打算如何避過這一劫?”
“靜觀其變,等。”陳應良答道:“我的靠山都還在,陛下喜怒無常,今天發火明天也有可能消氣,再加上越王殿下也應該會爲我說幾句話,我隻要老實等上幾天,未必沒有脫罪希望。”
“如果真的被徹底貶爲平民也沒關系。”陳應良心中暗道:“那我就先去太原,幫着樊子蓋先鏟除那裏的李家餘孽,讓老李家徹底喪失東山再起的希望,然後自己拉隊伍造反打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