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句話,汾水戰情陳應良根本沒有半點的擔心,那怕一個援軍都不帶,僅憑太原郡的三萬多軍隊,陳喪良就有把握攻破流竄在汾陽一帶的義軍敬般陀和柴保昌部,太原郡這一邊唯一讓陳應良有些擔心的,還是樊子蓋的身體問題——畢竟,陳喪良的良心确實還沒被狗吃光。
還好,樊子蓋這場病有一小半是因爲久戰不能破敵給愁出來的,也是因爲愧對朝廷和隋炀帝給愁出來的,得到朝廷消息說隋炀帝派遣陳喪良率軍前來增援自己後,樊老頑固也馬上就明白了隋炀帝沒有責怪自己,對自己仍然信任和關懷有加——否則也不會把自己親手提拔的陳喪良派來。愁悶大消間,樊老頑固的病情頓時就有了好轉,再到陳喪良率軍抵達太原城後,卧床不起多日的樊子蓋還親自率領太原文武出城迎接陳喪良。
正确來說絕對算得上有着師生之情的樊老頑固與陳喪良久别重逢,場面也頗爲感人,官職品級已經與樊子蓋持平的陳喪良遠隔裏許就主動下馬,大步沖到樊子蓋的面前,先是行了官場禮節,然後立即單膝跪下行晚輩大禮,大聲說道:“孫兒陳應良,拜見樊爺爺,有勞祖父抱病出迎,孫兒死罪。樊爺爺,你的病情怎麽樣了?”
一句話把樊子蓋感動得眼淚汪汪,也讓旁邊的太原虎贲郎将高君雅和郡丞王威等人唏噓萬分,無不感動于陳喪良的尊敬長輩,知恩圖報。末了,陳喪良還必恭必敬的把樊子蓋請上馬車,親自揮鞭爲樊子蓋駕車入城,以報答樊子蓋對自己的種種恩情——還别說,陳喪良這次還真不是裝模作樣的演戲,因爲沒有樊子蓋的破格提拔與眷顧愛護,陳喪良還真走不到今天。
一路把樊子蓋送回他的留守府,陳喪良本想馬上把樊子蓋送回病床上休養,奈何老頑固卻提出國事要緊,堅持要先召開了軍事會議再回去休息,陳應良和高君雅等人都扭不過老頑固的固執脾氣,乖乖從命,然後在會議上,樊子蓋又當場要求太原文武官員全部聽從陳應良的号令,全力配合陳喪良的剿賊工作,不得有任何懈怠頂撞,違令者一律重處,直到太原文武恭敬領命,樊子蓋又交代了高君雅和王威盡快幫助陳喪良熟悉太原情況,這才在陳喪良的攙扶下回到卧室休息。
親手給老淚縱橫樊子蓋喂了一碗藥,陳喪良本想再陪陪老頑固,奈何老頑固的脾氣卻比陳應良更加盡職盡責,硬逼着陳應良離開他的卧房,先去處理公務軍務,陳應良無奈,又叮囑了幾句樊府下人好生照料樊子蓋,便匆匆離開了留守府,出城去安排軍隊立營駐紮,同時爲了指揮軍隊方便,陳喪良還下令把援軍營地建立在太原隋軍的營地旁邊,也乘機大概觀察了一下太原隋軍的情況。
樊子蓋治軍的脾氣習慣陳喪良也知道,那就是嚴格嚴格再嚴格,不許出現任何的疏忽失誤,一番觀察下來,陳應良發現樊子蓋在治理太原軍隊時也是如此,與半年前雁門大戰時相比,太原隋軍在紀律方面明顯有了提升,旗幟營帳整齊異常,營地構造如同描畫,毫無半點參差,軍令傳達後士兵将領執行迅速,如臂使指,具備一支精銳軍隊應有的基本素質。但是陳喪良卻又發現,與之前的太原隋軍相比,現在的這支太原隋軍顯得死闆許多,即便正在休整休息,營地也幾乎沒有任何的歡聲笑語,頗有一些死氣沉沉的味道。
發現了這點後,陳喪良難免有點皺眉,因爲陳喪良非常清楚,軍隊裏的紀律固然重如泰山,但是在細節方面卻必須靈活執行,要給士卒放松發洩的機會,因爲靠刀頭舔血爲生的士兵本就心理壓力巨大,如果得不到發洩放松,心理象一根弓弦一樣,一味隻是繃緊,就遲早會有繃斷的一天,而眼下太原隋軍的狀态,就很象一根已經繃到了極限的弓弦。
“得想辦法活躍一下太原隋軍的氣氛。”陳應良剛拿定了這個主意,卻突然又發現了一個異常,當初在雁門戰場上表現頗爲出色的太原鷹揚府司馬許世緒,竟然正穿着普通隊正的服色,領着一隊隋軍士兵在太原營内巡營。見此情景,陳喪良難免更是疑惑,暗道:“怎麽回事?許世緒這小子除了嘴巴臭以外,在雁門戰場上打得不錯啊?怎麽雁門大戰結束後,不但沒有獲得升賞,還被降爲了隊正?”
這時,傳令兵來報,說是高君雅與王威來到營中求見,陳喪良也沒猶豫,馬上就打馬回到了中軍大帳,雁門大戰時與陳應良已經認識的高君雅和王威也果然正在帳中等侯,見陳應良進帳還馬上稽首行禮,陳喪良忙一一攙起二人,笑道:“高将軍,王郡丞,咱們都是老熟人了,何必要行這樣的大禮?當着外人的面那是沒辦法,沒外人在就不必那麽拘束了,放松點,快請坐,請坐。”
和陳喪良确實比較熟悉,知道陳喪良性格随和,高君雅說話也就沒什麽隐晦,直接就笑道:“大将軍莫怪,在樊留守麾下養成習慣了,上下級見面一定要行禮,禮節不夠端正還得受罰,否則樊留守就要發火,所以就算知道大将軍你不在意這些,也忍不住按他老人家的規矩來。”
“樊爺爺的脾氣是有些固執,你們受苦了。”陳喪良笑笑,又道:“不過,你們也算不錯了,當初東都保衛戰時,東都将士就沒人敢擡頭和樊爺爺對視,否則就得受罰,從五品的虎牙将吳傑不過就是在值夜時偷懶睡覺,馬上就被樊爺爺砍了腦袋。和那時候相比,樊爺爺現在的脾氣已經算好得多了。”
“這事我們也知道,樊留守常拿來恐吓我們。”高君雅笑道:“我們這裏也有例子,一個校尉在值夜時偷懶回帳睡覺,被樊留守發現,四十軍棍加倍打八十,打到六十多棍時扛不住斷了氣,樊留守還不肯饒他,又命令軍法隊把剩下的軍棍打完,這才把屍體拖出去埋了。從那以後,我們也都算是怕了他老人家了,确實夠剛強啊。”
陳應良也沒心沒肺的笑了笑,說了一句自己會勸勸樊子蓋别再這麽固執,然後才問起高君雅和王威的來意,高王二人則立即呈上汾水戰況的軍情彙總和地圖沙盤,說是樊子蓋命令他們送來的,讓他們幫助陳喪良盡快制訂破敵計劃,陳喪良含笑笑了,接過後一邊随意翻看軍情戰報,一邊随口問起叛軍目前情況,高君雅忙在地圖沙盤上标注了一個大概位置,陳喪良一看位置有些驚奇,疑惑道:“淩井店?這地方距離太原不遠啊?樊爺爺就算有病不能出兵,怎麽不派幾名戰将率軍去征讨?”
高君雅和王威苦笑了,苦笑後,王威說道:“不瞞大将軍,高将軍是請令出征過,下官也自告奮勇率軍守衛城池,讓高将軍可以放心出擊,但樊留守卻沒同意。擔心敬柴二賊象往常那樣一打就跑,又逃進深山老林和我們兜圈子,決定繼續采取他老人家的堅壁清野策略,先切斷賊軍的糧草補給,等大将軍你的援軍抵達再去破賊。”
陳應良有些沉默了,片刻後才向高君雅問道:“高将軍,軍隊裏一定很不滿吧?”
“是有些不滿。”高君雅點頭,還又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大将軍,有一句話你别告訴樊留守,軍隊裏有不少将領士卒都在埋怨樊留守偏心,說太原軍隊是後媽生的,明明有機會立功卻不許他們去殺賊,隻想把功勞留給你,對樊留守的怨氣相當不小。”
又沉默了片刻,陳喪良這才說道:“高将軍,我帶來的援軍遠來疲憊,需要一點時間休整,明天你率領一萬太原隋軍去淩井店讨賊,走平舒這條路,今天就把話放出去,告訴太原将士,就說我已經征得了樊留守的同意,明天這一戰若能取勝,斬首賞賜加三成,生擒俘虜加五成!”
“大将軍,這麽做太冒險了吧?萬一樊留守不同意怎麽辦?”高君雅擔心的問道:“他老人家的脾氣,那可是出了名的固執,萬一他不同意加賞,士卒豈不是怨言更大?”
“放心,我有把握。”陳喪良微笑說道:“樊爺爺自己都曾經說過,普天之下,除了我們的皇帝陛下之外,也就隻有我一個人能說動他,他老人家不會打自己的嘴。還有,也不瞞你們,擅自提高賞格這事我以前在東都就幹過,樊爺爺除了把我臭罵一頓,還是乖乖的掏錢替我擦了屁股。”
見陳應良都這麽說了,高君雅也頓時樂了,還興奮的搓手說這下子終于可以讓士兵高興一下了,陳應良也微微一笑,又道:“高将軍,記得讓士兵多抓俘虜,抓到後送到太原來交給我,不得虐待和傷害。”
“這……。”高君雅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道:“末将盡力而爲,但大将軍你也要體諒一下末将的難處,之前樊留守把抓到的戰俘全部活埋,搞得現在那些賊軍不管男女老幼,現在都是甯死不降,所以末将恐怕抓不到多少。”
“沒事,盡力而爲就行。”陳喪良随口回答,心裏則在盤算如何說服樊老頑固同意自己的懷柔策略,然而就在此時,帳外又突然來報,說是晉陽宮監裴寂求見,陳應良一聽大奇,忙問道:“怎麽裴寂還是晉陽宮監?剛才樊爺爺率領文武官員迎接我的時候沒看到他,我還以爲他已經被撤換了。”
“裴宮監沒被撤換。”王威如實答道:“雖然樊留守一直不喜歡他,但他是朝廷的直屬官員,樊留守也拿他沒辦法,剛才他沒去迎你,也是樊留守故意沒叫他。”
暗歎了一句樊老頑固還真會得罪人,陳喪良趕緊讓傳令兵召喚裴寂入帳,不一刻,在曆史上頗有名氣的裴寂進到中軍大帳,向陳應良恭敬行禮時,陳應良親手把他攙起,也沒問他爲什麽沒去城門迎接自己,隻是以裴氏旁枝晚輩的身份與裴寂拉關系套交情,對裴寂尊稱叔父,裴寂則滿臉的受寵若驚,一邊呈上見面禮物,一邊趕緊解釋自己是恰好有公務在身,所以沒能去城門前迎接陳喪良,懇請陳喪良不要介意。
大笑着連說沒關系的時候,陳喪良也仔細打量了一下之前隻見過一面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的裴寂,發現他四十出頭的年紀,眉目甚是清秀算得上一個美男子,個頭也頗高不象文官反而更象武将,說話行事卻文質彬彬,甚有氣質風範,隻可惜陳喪良和他沒有什麽象樣的話題可談,所以當馬三寶和程咬金等将進帳禀報立營事務時,裴寂便主動告辭離開,沒敢打擾陳喪良辦理軍務。
很小心的命令軍隊立木爲栅,陳應良又請高君雅幫忙提供木材,高君雅一口答應,立即就要趕往太原隋軍的營地給陳喪良調撥木材,陳喪良又順手把裴寂送給自己的禮盒遞給了高君雅,吩咐道:“高将軍,拿去告訴太原士卒,這是我無意中得到的東西,明天出兵淩井店,誰殺敵最多,這裏面的東西就歸誰,賞賜也繼續照例撥給。”
“大将軍真明白士兵的心思,末将替那些丘八謝你了。”高君雅倒也沒有推辭,笑着就接過了禮盒,再好奇的打開一看時,高君雅還驚叫出聲,“這麽多?!”
驚訝的扭頭一看,陳喪良這才發現裴寂給自己送的見面禮确實不薄,禮盒内竟然裝有整整十塊銀餅,還有一對玉壁,不過陳喪良倒也沒有心疼,隻是笑道:“想不到裴宮監出手這麽大方,那就改一改吧,斬首最多的人得玉壁,抓到頭十名俘虜的士兵,得這十塊銀餅。”
高君雅歡天喜地的答應,旁邊的王威則驚訝說道:“老裴這次可真是鐵公雞拔毛了,出手這麽大方,他該不會是有什麽事想要懇求大将軍你吧?”
如果換成了别人,陳應良肯定不會有什麽疑問,但因爲知道裴寂是什麽貨色,王威這句無心之意卻馬上引起了陳應良的警覺,讓陳應良趕緊問道:“王郡丞,聽你這話,裴宮監的性格很吝啬?”
“豈止吝啬?”王威冷笑了一句,道:“出了名的雁過拔毛,蚊子肚裏刮油,鹭鸶腿上割肉,又摳又貪。”
“山西老摳本來就出名,這個裴寂直接外号山西第一摳。”高君雅也對裴寂很不待見,冷笑了一聲,又道:“大将軍,你可要小心了,這個老摳給你送這麽重的禮,肯定是有什麽大事要求你。”
陳喪良的臉色有些嚴肅了,片刻後,陳喪良才重新露出笑容,微笑說道:“管他什麽事,看在他的重禮份上,隻要他求我的事不違國法,做個順水人情也沒什麽關系。不過這事你們可别讓樊爺爺知道,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清廉,知道我無緣無故的收人禮物,八成就要打我屁股了。”高君雅和王威一起大笑,全都點頭稱是。
不一刻,高君雅匆匆來到太原隋軍營地,一邊給陳喪良帶來的援軍調撥木材,一邊把陳喪良的決定當衆公布,結果鼓舞士氣的效果也是立杆見影,不過片刻時間,之前還死氣沉沉的太原隋軍營地中就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一陣接着一陣,久久不歇,請求跟随高君雅出兵讨賊的太原将領成群結隊,把高君雅包圍得水洩不通,還個個都是喜笑顔開,情緒高漲。
…………
壓抑許久的太原将士終于放聲歡笑的同時,晉陽宮監裴寂也回到了晉陽宮内,在這座整個太原城樊子蓋唯一無權幹涉查處的隋炀帝行宮内,一身仆役服色還做了化裝的李二正在裴寂的簽押房内等候,神情還異常的平靜鎮定,見裴寂突然推門進來,李二也不驚訝,還微笑問道:“怎麽樣?送出去沒有?”
“送出去了。”裴寂點頭,又歎息道:“隻可惜高君雅和王威都在旁邊,不方便說話,所以求他替我保全宮監職位的話沒能說出口。”
“沒事,等有機會再說也不遲,反正他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李二微笑說道。
裴寂點頭,又很小心的問道:“二公子,他真能說服樊子蓋不再彈劾于我?那個老東西可是一直都看我不順眼,一直想把我弄走,這次好不容易抓住晉陽宮宮人逃亡的把柄,他恐怕很難善罷甘休啊。”
“放心,那小子的屁股也不幹淨,隻要把他喂飽了,再加上你又是聞喜裴氏的人,他是不會不念點香火之情的。”李二安慰道:“樊老頑固和他十分投緣,别人的話樊老頑固不肯聽,那小子的話樊老頑固還能聽得進幾句。而且就算他不能說動老頑固,老頑固的奏章送到了陛下面前,我父親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保住你。”
裴寂點頭,又惋惜的說道:“可惜唐國公就是下不定決心,不然的話,前些天就已經是最好的機會了,老頑固剛愎自用,把太原軍隊得罪了一個遍,軍隊裏對他恨之入骨的人到處都是,那時候唐國公如果能下定決心,事情就肯定成了。”
“那有那麽容易?”李二笑笑,又道:“父親派我來這裏,本來是想讓我看看有沒有機會動手,但我仔細看了看後,發現機會是還沒有成熟,老頑固确實有些不得軍心民心,但他畢竟清廉自律,威望太高,真要動手成功的把握并不大,所以我也沒辦法,隻能是先保住你,保住我父親留下的舊部,慢慢等機會出現。”
裴寂點頭,恭敬謝了李二的保全之恩,李二則又說道:“就這麽辦吧,陳應良小子那裏,你跑勤點,一有機會就向他開口求情,打着聞喜裴氏的招牌求他,如果還需要錢财活動,盡管向我開口。”
“多謝二公子。”裴寂再次道謝,又道:“唐國公都已經被那個小子害成這樣了,還要讓二公子這麽破費,讓唐國公雪上加霜,下官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客氣什麽?誰叫裴叔父你和我父親是生死之交,你的事就是我們李家的事,叔父你遇到麻煩,小侄自然要盡力相助。”李二微笑着謙虛,心裏卻說道:“真用不着和我客氣,隻有保住了你,這座晉陽宮裏的東西才有可能随時姓李。十萬斛軍糧,幾十萬領甲胄,堆積如山的綢緞彩絹,有這些東西在手,就是拉起十萬軍隊也易如反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