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都有點虛榮心,陳應良也不例外,面對這樣的局面,陳應良多少還是有些飄飄欲仙,但是還好,目前根基還很淺的陳應良始終還保持着最後的清醒,沒有被這麽多的迷魂湯徹底灌嘴灌暈,該以晚輩自居就自稱晚輩,該當小弟就叫爺爺,也乖乖的主動進到皇城拜見代王楊侑,行臣子之禮,沒給一些有心人有任何把柄可抓——關中是關隴門閥的大本營根據地,這樣的有心人數量可相當不少。
在此情景,陳應良自然少不得着手安排舉家遷往東都洛陽的準備,除了陳老三肯定要跟着陳應良去東都享福外,陳應良還打算把高士廉和房玄齡全家都帶到洛陽去,也因爲房玄齡爲了躲避洗尿布時時跟在身邊的緣故,入宮拜見了楊侑後,在回來的路上,陳應良就對策馬同行的房玄齡說起了這件事,要求房玄齡帶着老婆孩子和自己一起去東都。
“這件事就算賢弟不說,愚兄也肯定要對你提出這個請求。”房玄齡的回答讓陳應良啞然失笑,很坦白的說道:“以你嫂子的脾氣,絕不可能放心讓我一個人去東都,肯定要鬧着一起去監視着我,不給我在外面納妾娶小的機會,所以賢弟放心,我一定會帶着全家随你去東都上任。”
“兄長,你對嫂子,還真是非同一般的愛護啊。”陳應良笑出了聲音,又道:“兄長答應帶着全家與我同去就好,一會我再勸說舅父又帶領全家随我到洛陽去,到時候我們住在一起,就可以熱鬧過日子了。”
“賢弟,你還想讓高禮郎也帶着全家随你去東都?”房玄齡有些詫異的問道。
“那是當然。”陳應良随口回答道:“舅父這個治禮郎本來就是個沒什麽實權的官職,留在大興也沒什麽意思,我當然要勸他随我去東都。再說了,無垢的外祖母年紀也大了,把她老人家接到東都,也方便我和無垢侍奉她。”
房玄齡有些沉默了,又策馬向前走了幾步,這才遲疑着說道:“賢弟,你的孝心确實可嘉,但是愚兄卻覺得,你此舉似乎有些欠妥。”
“有些欠妥?爲什麽?”陳應良驚訝問道。
“賢弟,記得你說過。”房玄齡不答反問,道:“你的表叔李靖李郡丞,曾經拒絕過與你同回東都進入右武衛的提議,你知道李郡丞爲什麽要這麽做嗎?”
“表叔是爲了讓我避嫌。”陳應良如實答道:“他覺得我剛擔任右武衛大将軍,馬上就往右武衛安插大量的親信,又收編大量的嫡系隊伍,本就是一件犯聖忌和招人恨的事,如果再把他這個表叔也弄進右武衛擔任重要職位,别人肯定會說我想讓右武衛跟着我姓陳,表叔爲了我好,就謝絕了我的好意。”
“藥師先生對賢弟的愛護,猶如老牛舐犢,确實讓人欽佩。”房玄齡點頭贊了一句,突然又道:“但愚兄認爲,藥師先生此舉還有一個原因,這個原因就是爲賢弟留下一條退路。”
“給我留一條退路?”陳應良有些吃驚,也有一些覺得荒唐——李靖所在的那個馬邑鬼地方,啥時候變成自己的退路了?
“不錯,爲你留退路。”房玄齡的神情頗是嚴肅,道:“賢弟,你現在确實是官高爵顯,手握大權,但是你的根基還是太淺了些,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固然是因爲你的努力和才具所緻,你的運氣也占到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如果不是你運氣好碰到了黎國公、樊尚書、衛尚書和蔡王殿下這些慧眼識珠的伯樂,如果不是你的運氣好獲得聖寵,你就算照樣能夠出人頭地,也達不到今天這個成就。”
“自古伴君如伴虎,聖寵也有盛有衰,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永遠的聖寵不衰。”房玄齡平靜說道:“遠的不說,就說近來與賢弟你打得火熱的宇文化及吧,他就是很典型的例子,他的父親是皇帝面前的第一寵臣,他本人也曾經在陛下還是太子時擔任東宮侍衛,與陛下有私人交情,一度威風不可一世,可就是因爲一步走錯,就險些掉了腦袋,即便保住了性命,也被陛下貶爲了奴籍。賢弟,你敢保證自己永遠不犯宇文化及那樣的錯誤,又敢保證自己永遠能獲得陛下的寵愛和信任?不被陛下所抛棄?”
見陳應良點頭,房玄齡這才說道:“藥師先生就比你看得遠,你這次受封右武衛大将軍升得太快,短時間内很難鞏固根基,稍有意外後果就很難預料,所以他才拒絕了與你同進右武衛,一是不想讓你背上擅權嫌疑和遭人嫉恨,二就是想在馬邑給你留一路,防着你一步踏空,無處可去。”
“假如真出現這樣的情況,那麽以賢弟你在朝廷裏的靠山,掉腦袋的危險很小,被貶斥的可能卻極大,到時候賢弟你會被貶到那裏去呢?以賢弟你對突厥的戰績,也以藥師先生爲你在馬邑奠定的基礎,馬邑豈不就是賢弟你最理想最合适的退路?我們再換一個思路,假如藥師先生接受了你的邀請,和賢弟你一起進了右武衛,那麽賢弟你一腳踏空,他豈不是也要跟着倒台?他再倒了,賢弟想東山再起,豈不是更加難如登天?”
陳應良默然,腦海裏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李靖的溫和笑顔,輕歎道:“聽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弟現在才明白,表叔對我确實是關愛有加,對我考慮得比誰都深。”
“賢弟明白藥師先生的苦心就好。”房玄齡一邊策馬,一邊目視前方,說道:“所以,愚兄認爲,賢弟你最好不要把高禮郎帶到東都洛陽去,免得你倒了,他也跟着倒。此外,愚兄還覺得,賢弟你最好還是乘着現在深獲聖寵的機會,爲高禮郎謀取一個地方實權職位,多爲自己準備一條退路。道理也很簡單,狡兔尚且三窟,更何況人?”
聽了房玄齡這番話,素來詭計過人的陳應良也徹底的無話可說了,内心裏剩下的隻有佩服二字,也終于明白房玄齡能夠成爲千古賢相,自己爲什麽在二十一世紀拼死拼活都隻是一個刑警隊長了。感歎過後,陳應良毫不猶豫,馬上就說道:“兄長所言極是,小弟受教了,不錯,小弟是得爲舅父謀取一個地方實權職位,不能讓他随着我去東都,不然的話,我一旦有什麽閃失,他也得被一鍋端。”
這時,陳應良和房玄齡一行已然回到了距離皇城不遠的宜陽坊,雖說仍然還有大興權貴派人送來請柬,邀請陳應良過府赴宴,但陳應良都找種種借口婉言謝絕,隻是把房玄齡請進自己的書房,讓人送來酒菜,與房玄齡對坐共飲,繼續讨論剛才的話題。親手給房玄齡滿上酒後,陳應良直接問道:“兄長,你認爲小弟應該給舅父謀取那一個地方的實權官”
“賢弟,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自己。”房玄齡微笑說道:“要看賢弟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然後再決定爲高禮郎謀取什麽地方的職位,還有什麽樣的實權職位。”
房玄齡這個問題正好戳中了陳應良的心頭要害,讓已經端着酒的陳應良停住了喝酒動作,轉着杯子說道:“兄長,不瞞你說,下一步将有什麽打算,小弟現在也是一片茫然。本來在雁門大戰的時候,小弟抓住了唐國公的一些把柄,倒是很想把他扳倒,然後乘機謀取他的河東慰撫使一職,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陛下會臨時決定讓樊尚書出任太原留守,卻把我封爲了右武衛大将軍,弄得我完全就是措手不及,這些天我也一直在忙着右武衛的公事和我個人的私事,還沒來得及仔細思量下一步的問題。”
“賢弟,恕愚兄之言,在這件事上,你有一些缺乏遠見了。”房玄齡很坦白的說道:“人無遠見,必有近憂,陛下是什麽脾氣你難道不知道?指不定就會突然決定再次出巡,你如果不提前做好準備,到時候如果陛下讓你随駕巡遊怎麽辦?難道你想象宇文柱國和來柱國一樣,永遠的跟在陛下身邊南巡北遊,永遠戰戰兢兢的侍奉君主,凡事都要聽從他人擺布?”
聽到房玄齡這話,再想到将來的江都兵變,陳應良馬上就打了一個寒戰,趕緊搖頭說道:“不想,聽從聖命我當然不會拒絕,但是跟在陛下身邊,我頭上還有一大堆位高權重的文武重臣,個個都比我牛,個個都比我顯赫,和他們長時間打交道,我非得瘋了不可。”
“所以說,賢弟你必須盡快做好謀劃,越快越好。”房玄齡微笑說道:“賢弟剛才說,你曾經想要謀取河東慰撫使這個職位,這個職位确實很适合你,但現在既然已經被你的伯樂樊尚書占據,那你也别去打河東山西的主意招罵了,換個地方吧。愚兄認爲,東西兩都的留守職位就非常适合你。”
砰一聲,鐵公雞陳應良破天荒的摔了自家酒杯,然後陳應良顧不得心疼,馬上就驚叫道:“東西兩都的留守職位?兄長,你不是開玩笑吧?我才多大的年紀,怎麽可能獲得如此重任?”
“這有什麽?賢弟你連進府兵的資格都沒有,還不是照樣擔任了右武衛大将軍?”房玄齡笑笑,又說道:“況且賢弟你兼任的檢校河南内史一職,本來就是樊尚書擔任東都留守時兼任的職位,負責勾稽查核河南郡的民生政務,已經相當于小半個東都留守的職權,賢弟你再努把力,東都留守這個職位并不是沒有希望。”
陳應良繼續張口結舌,房玄齡則又笑道:“賢弟不必如此驚訝,你我姑且不能你是否能夠順利就封東西兩都留守的職位,單說你擔任這兩個職位的其中之一,會有什麽樣的收獲。首先一點,賢弟你可以不必受到太多的人擺布,行事自主權大,其次,如今天下大亂,根源在那裏,你我都心知肚明,隻要根源還在,大隋天下就隻會一直動亂不休,遲早會威脅到兩都安全,屆時兩都留守的重要性就更加突出,既掌政又掌兵,豈不是更适合賢弟你大展拳腳,得償所願?”
“更關鍵的一點,賢弟你隻要謀到東西兩都留守的其中之一,就等于是得到了一張護身符。”房玄齡又說道:“賢弟你倘若出任其他地方的留守,那麽就算可以掌權掌兵,也難保不會落得彭城董純的下場。但東西兩都不同,大興和洛陽都是大隋的國都,這兩個地方的留守,都肩負着守衛宮室宗廟、保護百官家眷的千鈞重擔,不能有任何的閃失,屆時就算有什麽人在陛下面前說你什麽壞話,陛下巡遊在外,輕易也不會給你什麽樣的處罰,這麽一來,賢弟你不就有了閃展騰挪的時間?又豈不是遠勝過在地方上被動挨打?”
被房玄齡說得心動,陳喪良也開動滿是壞水的腦袋盤算了起來,現在李淵已經被闆倒,太原起兵已經不太可能,但是以隋炀帝的狗熊脾氣,天下大亂肯定隻會更亂下去,到時候不管會不會發生江都兵變,自己隻要能夠占據東西兩都留守職位的其中之一,都肯定能夠手握一都精兵,掌握一都糧庫,屆時有江都兵變固然最好,就算沒有江都兵變,自己也可以憑借守衛國都的責任或功勞,成爲大隋朝廷的中流砥柱,然後進可以争霸天下,退可以保全自身,确實遠勝過到其他地方去擔任什麽大使留守——當然,還是比不過陳喪良最垂涎的太原留守職位。
想到了這些,陳應良難免更是動心,便盤算着說道:“兄長此言,确實有理,但是想讓小弟争取成爲兩都留守之一,難度太大了些,現在大興留守依然還是衛玄衛尚書,我把他取而代之既沒有可能也不忍心,東都留守雖然有點希望,但希望依然小得可憐,朝廷裏比我更有資格擔任這個職位的一抓一大把,我想從這麽多人裏脫穎而出,希望很小。”
“隻要有希望,就一定要全力去争取。”房玄齡沉聲說道:“既然賢弟認爲,東都留守這個職位對你而言還有些希望,那麽你就要全力争取抓住這個希望,到時候就算不能成功,你也可以順勢留在東都,不必跟着陛下四處巡遊,空受尊敬而不掌實權。東都地處天下腹心,四面皆有戰事,屆時賢弟你率軍坐鎮天下之中,以你之才,還愁找不到繼續立功揚名的機會?”
陳應良緩緩點頭了,然後問道:“那以兄長之見,小弟當如何行事,才能盡力争取東都留守這個職位?”
“兩點,第一,政績。”房玄齡豎起了兩根指頭,沉聲說道:“戰場功勳,賢弟你已經足夠了,在軍事上再立多大的功勳,對賢弟你而言都已經隻是錦上添花,很難再博得陛下龍顔大悅。但是在民政方面,到目前爲止,賢弟你還有些乏善可陳,所以愚兄認爲,你應該利用檢校河南内史這個兼任職位大做文章,幹幾件漂亮的政績出來,讓皇帝陛下覺得你文武雙全,才堪大用,奠定你接任東都留守的基礎。”
“第二,越王殿下楊侗!”房玄齡壓低了聲音,道:“兩都留守雖然掌握文武重權,但是在名譽上還是輔佐代王殿下和越王殿下留守京城,這兩位殿下又深得陛下喜愛,在陛下面前說話還是有一定分量,賢弟你想就任東都留守,與越王殿下的關系絕不能忽視!所以,賢弟你必須處好與越王殿下的關系,和他建立友誼,最好是讓他對你建立信任甚至依賴,那麽到了陛下選擇東都留守時,越王殿下或許一句話,就能決定大事!”
方向給陳應良指出了,道路也給陳應良标明了,房玄齡把話說到了這一步,陳應良再聽不進去的話,那就不配再叫喪盡天良陳喪良了。緩緩舉起了新酒杯,把酒放到了唇邊,突然一飲而盡後,陳應良重重把酒杯摔得粉碎,惡狠狠說道:“就這麽定了!東都留守,不管希望有多小,我都要去全力争取!”
見陳應良對自己言聽計從,已經在民間底層蟄伏多年的房玄齡當然是大感滿意,忙又建議陳喪良爲高士廉謀取一個東西兩都之間的地方實權職位,陳應良也一口答應,然後陳喪良才又想起一件大事,忙問道:“兄長,杜如晦杜兄呢?怎麽我回到大興都三天了,還沒見你把他領來見我?”
“克明去了安定,沒在大興城裏。”房玄齡順口答道。
陳應良趕緊再問杜如晦何時歸來,房玄齡搖頭表示不知,陳應良無奈,也隻得要求房玄齡留書給杜如晦家人,勸說杜如晦到洛陽與自己相會,然後又貪心不足的心裏嘀咕道:“好不容易把房玄齡拉來當幫兇,杜如晦又跑了,老子的人才運,真他娘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