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心事回到隋軍營地外,留守大營的陰世師和劉長恭、雲定興等人都迎出了營門,一夜沒睡的陳應良也強打起了精神,笑着問道:“陰太守,劉大哥,雲老将軍,軍務要緊,我這次又沒打什麽勝仗,無功而返,你們用不着親自出迎啊?”
“大帥,我們不是來迎接你,是有一個好消息要急着告訴你。”一向嚴肅的陰世師難得眉飛色舞一次,一邊把一道公文呈給陳喪良,一邊開心的笑着說道:“剛才接到的太原快報,關内讨捕大使、左骁衛大将軍屈突通,在西平郡收到了勤王诏書了,也立即組織了軍隊趕來雁門勤王,還在兩天前就已經抵達靈石,算路程,就算屈突将軍需要在太原補給糧草和稍做休整,最多五天後就能抵達雁門戰場。”
“屈突通将軍也來了?”陳喪良有些驚訝,語氣中卻意外的沒有什麽喜悅。
“不錯,正是屈突通将軍。”陰世師興奮的說道:“而且屈突通将軍帶來的兩萬多大軍中,還有左骁衛的作戰主力,戰鬥力非常強悍,到時候一定能在戰場上起到大作用。”
“不止是老屈突來了,左禦衛大将軍、涿郡留守薛世雄也來了。”劉長恭迫不及待的補充道:“薛老将軍的涿郡勤王軍四天前抵達了飛狐,準備取道靈丘、繁峙直接西進雁門,和我們左右包夾突厥主力。隻是他那條路不太好走,路上也沒有糧草補給,肯定需要攜帶大量的糧草行軍,所以抵達戰場的時間稍微要晚些,但我們估算了一下,最多七天之後,薛老将軍的勤王大軍就能越過繁峙,走出山區,打到狗娘養的突厥背後。”
“那麽薛老将軍是怎麽和我們聯系上的?”陳喪良趕緊又問。
“他的信使走井陉關這條大路和我們聯系上的。”陰世師介紹道:“薛老将軍本來也想走井陉關這條路勤王,但考慮到太繞路,還照樣得越過太行山脈,所以就幹脆走了飛狐、靈丘這條路,和我們這邊左右包夾狗娘養的突厥。”
“薛老将軍也帶來了三萬多勤王軍隊,再加上屈突将軍的勤王軍隊和正在押糧北上骨儀隊伍,我們的兵力馬上就能超過二十萬了。”雲定興也興奮的說道:“到時候恐怕都不用我們動手,吓就能把突厥吓跑。”
援軍不斷趕到,其中還包括戰鬥力十分強悍的強力援軍,這些喜訊讓隋軍衆将都是眉飛色舞,惟有陳喪良是不動聲色,眉頭還有一些微皺,看到陳應良的這個反應,陰世師難免有些疑惑,問道:“大帥,怎麽了?你怎麽好象不高興?”
“我不是不高興,我是在擔心。”陳應良答道:“援軍不斷趕到,我當然也很高興,但你們不要忘了,雁門城裏的糧草,最多隻能撐到明天,我們如果什麽都不做等待援軍,那麽到了後天早上,皇帝陛下和雁門将士豈不是又要開始挨餓?”
涉及到隋炀帝是否挨餓的問題,隋軍衆将全都不吭聲,原本想要勸說陳應良堅壁待援的建議也全都咽回了肚子裏,陳喪良則又擠出了一些笑容,說道:“接下來怎麽打,我們可以慢慢商議,援軍到來是個好消息,但這個好消息需要暫時保密,不能公布出去,以免渙散了将士的士氣和鬥志,隻去寄希望于援軍,不肯再賣力作戰。”
衆人答應,陳應良這才率領衆人返回營内,同時陳應良還下令暫時停止對營地工事的加固工作,讓将士安心休息,保留體力以便作戰,本來陳喪良的這個命令絕不符合堅壁待援的戰術計劃,但考慮到勤王聯軍這些天來也累得夠嗆,昨天晚上又折騰了小半個晚上,隋軍衆将這才沒有質疑反對,雲定興和劉長恭等隋軍衆将也按令回到了各自營地組織軍隊休整。
更加心事重重的回到大帳,昨天晚上根本沒睡覺的陳應良也沒去休息,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帥椅上看着帳頂發呆,旁邊的陰世師和魏徵等人全都不明白陳喪良的意志爲何如此低落,難免有些奇怪,惟有李靖看出了陳喪良的心事,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帥,莫非你在擔心屈突通和薛世雄兩位老将軍不好駕馭?”
“有點。”陳應良有氣無力的說道:“兩位老将軍德高望重,無論年齡、資曆和威望都遠在我之上,他們如果和我在戰術計劃方面有什麽沖突的話,我确實很難辦。”
“大帥勿憂。”陰世師安慰道:“兩位老将軍都對皇帝忠心耿耿,你是皇帝陛下親自任命的勤王主帥,他們就算心中不服,也一定會對你言聽計從。”
陳喪良搖搖頭,眉頭緊皺的說道:“我是有些擔心這兩位老将軍不服我,但不是主要,隻要他們的戰術得當,我也一定會聽從采納。我擔心的是雁門城的情況,你們也知道,雁門城裏的糧食隻夠支撐兩天了,我們如果不能趕快救出聖駕,皇帝陛下後天就得挨餓了,城中一旦再次斷糧,軍心士氣必受打擊,再遷延日久,雁門城池一旦有什麽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還有戰機。”陳應良又說道:“我們好不容易推進到突厥營地邊緣,又三戰三捷重挫突厥軍心士氣,這一帶的地形又對我們大隋軍隊的作戰非常有利,正是一舉重創突厥的大好機會,我們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讓突厥逃出了西陉關以北,再想有這樣的好機會,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陳喪良把話說到了這地步,陰世師和魏徵等人也終于醒悟了過來,都是驚訝問道:“大帥,難道你不想等待援軍抵達,在援軍抵達前就發起決戰?”
陳應良點點頭,惡狠狠說道:“堅壁待援,确實是一個很保險很安穩的戰術,但是對皇帝陛下而言太危險,我們可以冒險,但我們不能讓皇帝陛下冒險!”
陳應良動不動就把隋炀帝拉出來當擋箭牌,陰世師和魏徵等人想反對都不敢開這個口,惟有李靖說道:“大帥,打吧,我支持你!盡快出兵攻破突厥,搶在雁門斷糧前救出皇帝陛下,救大隋朝廷于水深火熱之中!”
說罷,李靖又在肚子裏嘀咕了一句,“也成就你的勤王大功!小家夥,别以爲我看不出來,你還在擔心屈突通和薛世雄分你的功勞。”
“打?”陳應良苦笑了,扯下頭盔揪着頭發,苦惱說道:“怎麽打?先後兩個假使者去了突厥大營,到現在都沒有回音,誘使拓羯胡兵作亂,眼看就要成功,那些拓羯胡兵又突然安靜了下來,辛苦那麽長時間就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阿史那·思摩,我怎麽打?組織軍隊去強攻突厥營地,突厥兵力仍然遠勝過我軍,以少攻多能有多少把握?”
李靖閉上了嘴巴,片刻後才安慰道:“大帥,再等等,再耐心等等,一定會有好消息傳來,始畢賊酋既然已經殺了阿史那·思摩,足以證明他已經中計,也完全相信李大使爲他提供的情報,我們再耐心等等,一定會有好消息回來。”
“始畢賊酋是殺了阿史那·思摩不假。”陳喪良痛苦的搖頭說道:“但還有一個可能,始畢賊酋在殺了阿史那·思摩後突然醒悟過來,或者柴紹和毛富貴露出破綻被突厥識破,甚至連我今天看到的阿史那·思摩首級都有可能是假的,是始畢賊酋拿一個假人頭來騙我,因爲我根本就沒見過阿史那·思摩,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拿一個假人頭騙我易如反掌。”
李靖徹底的啞口無言,也更加佩服陳喪良的謹慎多疑——假人頭這個可能連李靖都沒有想到。然而就在這時候,帳外卻傳來了王世充求見的聲音,正在愁悶中的陳喪良點頭同意接見後,王世充快步跑了上來,一邊行禮一邊迫不及待的說道:“大帥,末将剛才仔細想了想,我們還是别浪費時間了,應該讓将士不辭勞苦,立即加固營地,先把我們的大營修得固若金湯,這麽我們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了……。”
擺起了老丈人的架子,王世充很是發揮了他的羅嗦特長,唠唠叨叨的一個勁勸說陳應良全力加固營地,等待後續援軍抵達,并且列舉與屈突通、薛世雄合軍的種種好處,直把正在煩惱中的陳喪良唠叨得頭暈腦脹,忍不住雙手捂耳。但事情還沒完,帳外很快又有齊王楊暕求見,結果陳應良同意召見後,楊暕進帳後第一句話就是,“大帥,不能把希望寄托于援軍,父皇後天就會斷糧,我們必須盡快救出父皇預防萬一!”
楊暕主張不等援軍的心思陳應良用腳指頭思考也能猜到——怕攪黃了他第一個殺進雁門城拜見隋炀帝的頭功,雖然楊暕這個主張也正對陳應良的胃口,但是在沒有破敵之策前,陳應良卻也不敢随意松口接受楊暕的主張,所以陳應良也隻能是一邊象征性的點頭,一邊聽着楊暕發表的高談闊論。
再緊接着,安定好了營内事務的雲定興和劉長恭也先後來到了中軍大帳求見,也不約而同的發表了對下一步戰術的意見,雲定興和王世充一樣,也主張堅壁待援,劉長恭則主張堅壁待援的同時不斷發起小規模進攻,不斷向突厥施加壓力,間接替隋炀帝分擔壓力——結果陳喪良當然疑惑問起劉長恭這個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劉長恭則也還算老實,坦白說是他族叔劉經業的建議——陳應良和隋軍衆将也這才恍然大悟,都心說果然不是你的腦瓜子想出來的。
其實幾名隋軍重将的建議都可行,左屯衛老将劉經業通過劉長恭提出的建議還最正确,絕對忠于隋炀帝的陰世師也贊同這個建議,但圖謀乘機重創突厥的陳應良還是不敢接受答應,隻是任由衆将各自發表意見,好在李大使已經被軟禁,最麻煩的楊暕出于個人私利也堅決主戰,隋軍衆将這才沒有發生争執争吵,還算克制的隻是各自抒發意見,但即便如此,衆人的話語還是把陳應良攪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仿如群蠅展翅一般的轟鳴聲中,陳應良突然忍無可忍,突然拍着桌子喊出了聲,咆哮道:“别吵了!我已經夠難了!你們别讓我更難了!決戰沒把握!堅壁待援,皇帝又後天就會斷糧,我已經夠難了,太難了,别讓我更難了!”
自打就任主帥以來,陳應良還是第一次在隋軍衆将面前拍桌子吼出聲,倒也把在場的隋軍衆人吓了一跳,全都閉上了嘴巴,大帳中也隻剩下了陳應良的咆哮聲音回蕩,“你們以爲援軍來了,我們就一定有把握了?你們怎麽不想想,屈突通的勤王軍從西平郡趕到雁門勤王,兩千多裏地的急行軍下來,還剩多少戰鬥力?薛世雄的勤王軍出現在雁門戰場東面,我們怎麽和他聯系,怎麽和他配合作戰?後天雁門城就會斷糧,我們這裏再遷延日久,雁門城一旦出什麽意外,我們怎麽擔待?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聽到陳應良這番咆哮,主張堅壁待援的王世充和雲定興等人徹底閉上了嘴巴,惟有楊暕是大點其頭,道:“大帥說得對,是不能寄希望于援軍,我們隻能靠自己,靠自己攻破突厥,救出父皇?”
“可是怎麽攻?怎麽救?”陳應良差點沒哭出聲音,幹脆彎腰把臉貼到了桌子上,痛苦的呻吟道:“突厥的兵力本來就強于我們,還采取守勢,我們以弱勢兵力強攻堅營,怎麽攻?怎麽破?”
堅決主戰的楊暕也閉上了嘴巴,把這個問題還給陳應良去頭疼,心理壓力巨大的陳應良則用額頭拼命去碰桌面,就好象想讓自己撞出一條破計之策一樣,也頭一次暴露出了不堪重負的脆弱心理。看到陳應良的痛苦模樣,隋軍衆将就是想安慰都找不到什麽合适的話,李靖則遲疑了片刻,然後上前幾步,拍了拍陳應良的肩膀,柔聲說道:“大帥,别急,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采取劉老将軍的建議,一邊不斷進攻,一邊等待援軍。”
陳應良還是不吭聲,隋軍衆将卻紛紛點頭,贊同劉經業提出的折中策略,然而就在這時,帳外卻突然飛奔進來了一個斥候,向陳應良單膝跪下奏道:“啓禀大帥,小人等奉命見識敵營,半個時辰前發現有一支突厥軍隊突然出營北上,前往了西陉關的方向,數量大約有六七千人,還攜帶有大量的辎重車輛,但暫時不能确認他們是移營還是撤退。”
“前往了西陉關的方向?”陳應良猛的擡頭,頓時生出了一個最害怕出現的情況,脫口說道:“突厥要逃?!”
沒人能回答陳應良的問題,倒是李靖細心的追問了一句,“探到那支突厥軍隊是那支隊伍沒有?”
“是突厥的拓羯隊伍。”斥候回答讓陳應良跳了起來,驚叫追問是否确認,斥候則如實答道:“确實是突厥軍拓羯隊伍的旗号,拓羯胡兵旗号與突厥軍隊不同,我們看得很清楚。”
“拓羯胡兵怎麽往西陉關去了?還攜帶了辎重車輛?”陳應良張口結舌,一時間根本想不明白拓羯胡兵爲什麽要前往西陉關,還攜帶了大量辎重車輛。
“大帥,應該是你的離間計得手了!”李靖醒悟過來,飛快分析道:“始畢賊酋對拓羯生出疑心,卻不敢在這個時刻以武力解決這些可疑的拓羯胡兵,更不敢把這些拓羯胡兵繼續留在大營泥步,就幹脆讓拓羯撤出西陉關或者移營,這樣就既不用和拓羯胡兵沖突火并,也不用擔心這些拓羯胡兵突然倒戈!這是一個很穩妥的做法!”
“有道理!”陳應良趕緊點頭,信心重生,立即命令斥候繼續監視打探,斥候飛奔而去後,陳應良再稍一盤算,這才對隋軍衆将說道:“諸位将軍,齊王殿下,你們都别急,是堅壁待援還是出兵決戰,我們再看看軍情變化再說,不用急着決定,你們隻管安撫好麾下将士,讓他們養足體力等候命令。”
隋軍衆将都點頭答應,然後劉長恭笑道:“大帥,好象别急的人應該是你吧?你剛才的模樣,可是把我們都吓了一跳啊。”
陰世師和雲定興等人都笑了起來,楊暕和劉長恭還笑得最大聲,陳應良則是小臉微微一紅,厚顔無恥的說道:“我也沒急,我隻不過是昨天一晚上沒睡,有些累了,所以脾氣有些暴躁。”
衆人大笑,都說大帥那你趕緊去休息吧,然後趕緊告辭離去,是在中軍駐紮的陰世師和李靖也力勸陳應良快去休息,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陳應良又那裏還睡得着?盡管一夜沒睡仍然還是精神抖擻,在中軍大帳裏轉着圈子隻是焦急等待回音,陰世師和李靖等人再怎麽勸都沒用,也隻好任由陳應良去了。
倒也沒有白等,大約半個時辰後,先是哨探斥候傳來了再次确認是拓羯胡兵隊伍離開突厥營地的消息,然後喜從天降,又有傳令兵回報說柴紹和毛富貴安然無恙的回到了隋軍營地,陳應良大喜,趕緊在中軍大帳裏接見柴紹和毛富貴,向他們直接了解情況。
柴紹和毛富貴很快被領進了中軍大帳,柴紹還是那副陳喪良欠他八百貫錢的難看臉色,毛富貴則如實禀報了他與突厥軍隊聯絡交涉的情況,得知結果陳應良當然是更加大喜,趕緊又問柴紹與始畢可汗聯絡的情況,結果柴紹則拿出一道書信和一支帶木金箭,沒好氣的說道:“始畢賊酋相信我了,這是他給我的書信,還給了我一支金箭,說是他的汗帳金箭,方便我嶽父的人和他聯絡,隻要出示這支金箭,突厥軍隊就不會攔截我嶽父的信使。”
“突厥的汗帳金箭?!”陰世師和李靖同時驚叫出聲,也同時沖來争搶那支金箭,還異口同聲的問道:“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是怎麽拿到的?”
“是始畢賊酋親手給我的。”柴紹如實回答,又随口反問道:“這東西很重要嗎?”
“重要嗎?”陰世師和李靖同時大吼,“這是始畢賊酋的汗帳附離傳遞命令時才能攜帶的信物,憑着這支金箭,可以直接調動突厥軍隊,你說重不重要?!”
“什麽?這支金箭可以直接調動突厥軍隊?”陳應良和柴紹同時傻了眼睛。
“不錯!”李靖飛快點頭,又舉起金箭,指着金箭上用蠟封連的木牌說道:“這塊木牌上面刻的突厥文字,藏有突厥可汗和各部察殺事前約定的聯絡密語,每一次戰事都不同,所以我們大隋軍隊雖然也有繳獲,卻無法僞造,這種聯絡密語仍然生效的金箭令牌,我們還是第一次在戰事進行過程中得到!”
“對,就是這種密語無法僞造!”陰世師也飛快說道:“我們大隋的義成公主,那怕已經是兩代可汗的可賀敦(皇後),也沒資格知道每次戰事的金箭密語是什麽!不然的話,我們早就僞造出一大堆去诓騙突厥軍隊了!”
陳應良和柴紹一起張口結舌了,許久後,陳應良幹脆撲上去一把抱住了柴紹,狂喜說道:“嗣昌兄,我們繼續做親戚好不好?”
“滾!我死也不會把妹妹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