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各自抱的大腿不同,長孫順德也知道與族侄的這次見面絕不是久别重逢那麽簡單,結果也不出所料,與長孫無忌見面後,長孫無忌雖然一口一個族叔的喊得親熱,又是稽首又是拱手的禮節标準,然後互叙了一通别來之情後,長孫無忌的幕後元兇陳應良也就順理成章的出現在了長孫順德的面前,還以長孫無垢未婚夫的身份,也向長孫順德行了晚輩之禮,口稱叔父。
“大帥,你折死卑職了。”面對着稽首行禮的陳應良,長孫順德隻能是趕緊單跪還禮,苦笑說道:“你是皇帝陛下親自任命的勤王聯軍主帥,卑職不過是李大使麾下的一個小小幕僚,連與你見面說話的資格都沒有,身份天差地别,如何受得起你這樣的大禮?”
“叔父,公是公,私是私,小侄目前的職位是比高你不假,但是到了私底下,以無忌和無垢的輩分算,小侄卻仍然還是你的晚輩。”陳應良嘴上說得很甜,又拱手道:“叔父在上,請務必受侄婿陳應良一拜,不然的話,你就是不認我這個晚輩,不認我這個侄女婿。”
推辭不過,長孫順德隻得受了陳喪良的晚輩大禮,很會做人的陳應良又向長孫順德呈上了相當不菲的見面禮,還讓親兵隊長三狗子拿來一面令牌送給長孫順德,讓長孫順德可以自由出入勤王聯軍的中軍大營,長孫順德再三推辭不過,也隻好照單全收,同時長孫順德心中也十分清楚,正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果不其然,又和長孫順德說了一通沒營養的廢話後,陳應良突然話風一轉,微笑着向長孫順德說道:“叔父,無忌常對我說,你的才能不在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嶽父長孫公之下,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大展拳腳,發揮才幹,這才被迫屈身于李大使帳下擔任一個小小幕僚,實在太過委屈。侄也替叔父你感到惋惜,有心想把調到我的軍中,對你委以重任,就是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果然來了。”長孫順德心中一凜,知道陳應良終于露出了雪亮獠牙,準備挖李淵的牆角了,但長孫順德此來卻沒來得及征詢李淵的意見,不知道是否應該乘機打入陳應良的幕府充當内應,便含糊說道:“賢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李大使待我不薄,對我恩惠頗多,實在不忍棄之……。”
“叔父誤會了,小侄并不是現在就想把你請來。”陳應良微笑說道:“小侄當然知道李大使對叔父有恩,也知道叔父你現在不會抛棄李大使,小侄隻是想咨詢一下叔父的意見,如果叔父願意,待到這次勤王大戰結束之後,小侄再向李大使開口要人,或者再請叔父你自行辭離李大使麾下,到小侄的帳下任職。”
“好象有點誠意,等勤王大戰結束後再招攬我,到時候你如果勤王成功肯定又要高升,跟着你說不定更好,你如果勤王失敗,我當然也用不着和你一起徹底倒台。”
長孫順德暗暗點頭,覺得陳應良的招攬确實有點誠意,不是不可以考慮接受,滿意之下,長孫順德拱手稱謝,回答說請陳應良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然後再做答複。陳應良一聽大喜,忙表示自己的大門永遠向長孫順德敞開,長孫順德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都可以來和自己商量,長孫無忌也在旁邊力勸族叔棄明投暗,抛棄李淵來給自家親戚幫忙,長孫順德隻是點頭,連說自己一定會仔細考慮。
說完了這件事,陳應良再一次話風一轉,突然說道:“對了,叔父,你在李大使的帳下不是一直沒有什麽立功的機會嗎?正好,我正有一個差使要安排人去辦,辦好了也是一個功勞,這個功勞與其便宜别人,不如就請叔父擔任。”
長孫順德忙好奇問起是什麽差使,陳應良則語出驚人道:“我打算派一個人去和突厥軍隊聯絡交涉,與始畢賊酋商談交換條件,隻要始畢賊酋答應讓我軍送一批糧食和藥物進雁門城,送糧之後,我就馬上釋放之前俘虜到的五千突厥戰俘。聽無忌說,叔父你也懂一些突厥軍隊的語言文字,所以我想把這個差使交給你。”
“大帥,你想以釋放突厥戰俘爲代價,換取我們護送一批糧食進雁門城?爲什麽?”長孫順德大驚問道。
“因爲雁門城内肯定已經缺糧了。”陳應良鄭重說道:“解除崞縣之圍後,我曾經通過齊王殿下這條渠道了解過雁門的情況,知道皇帝陛下撤入雁門城時,雁門城内隻有二十天的糧食,今天已經是皇帝陛下被困的第二十九天,城裏再怎麽節約糧食也該差不多了,我們身爲大隋臣子,怎麽能讓皇帝陛下挨凍受餓?所以我才想到了這個辦法,用我們抓到的五千多突厥戰俘爲籌碼,換取突厥軍隊允許我們押送一批糧食北上送進雁門城,先解了皇帝陛下的燃眉之急再說。”
“可是釋放這麽多的突厥俘虜,他們拿起武器又和我們作戰怎麽辦?”長孫順德大驚問道。
“敗軍之将,何以言勇?被我們俘虜過的突厥士兵,又會有什麽勇氣再次和我們血戰到底?”陳應良自信的冷笑了一句,然後又補充道:“當然,我也不能不教訓一下這些突厥蠻夷,你可以直接告訴始畢賊酋,爲了懲罰這些突厥戰俘冒犯我大隋天威的罪行,我要把他們每個人都砍掉兩根指頭再釋放,讓他們永遠記住這個血的教訓。”
見陳應良說得認真,長孫順德又考慮了一下,這才說道:“既然是大帥差遣,那麽卑職自當從命,不過卑職有言在先,能否說動始畢賊酋卑職可不敢保證,如果始畢賊酋不肯答應,還請大帥寬恕卑職的無能之罪。”
“那是當然,我就是試一試,能成當然做好,談不妥我當然也不會怪你。”陳應良大笑,然後陳應良又突然一把抓住長孫順德的右手,低聲說道:“叔父,小侄對你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見到始畢之後,還請你以李淵李大使幕僚的名譽,試探一下始畢賊酋有沒有與我們和談的可能,就說始畢賊酋同意和談,李大使可以出面全力撮合此事。事成之後,小侄自有厚報。”
“以李大使的名譽?”
長孫順德倒吸了一口涼氣,陳應良則拍了拍長孫順德的手背,微笑說道:“放心,你不必僞造什麽李大使的印章書信,隻需要口頭商談就行,能帶回始畢賊酋給李大使的書信當然最好,帶不回來也沒關系,替我摸清楚始畢賊酋對和談的态度就行。”
“好狠的小子,進可以拿到李大使暗通突厥的鐵證,退可以試探始畢可汗對和談的态度,一舉兩得,公私不誤,難怪才短短兩年就能爬到李大使的頭上。”長孫順德心中暗暗震驚,嘴上則猶豫着答應,答應替陳應良試上一試,陳應良大喜,忙向長孫順德再三道謝,又令長孫無忌繼續款待長孫順德,自己則立即去召開會議,召集勤王諸軍将領商議送糧大事。
之所以要當衆宣布這個決定,陳應良當然也是防着背上暗通突厥的嫌疑,好在陳應良這一次找的理由借口十分充分,也十分重要——爲了不讓敬愛的皇帝陛下楊廣挨凍受餓才這麽做。所以那怕是憎恨陳應良如李淵,謹慎多疑如陰世師,全都不敢有半點反對聲音,全都贊同附和陳應良的這個重大決定,擅長調整屁股位置的雲老将軍還對陳應良的這個決定贊不絕口,說什麽那怕隻是讓皇帝陛下少挨一天的餓,釋放這五千多突厥戰俘也絕對值得。
順利堵上了所有人的嘴巴,陳應良一邊馬上命令魏徵替自己寫信給始畢可汗,一邊召來了長孫順德,當衆任命通曉突厥語言的長孫順德爲出訪突厥大營的使者,并且要求長孫順德立即出發,盡快趕往突厥大營與始畢可汗交涉,李淵心知不妙卻不敢反對——也無權反對。好在長孫順德也很知情識趣,借口自己要回去準備一下随身物品,還有更換衣服,請求暫回太原軍營地,陳應良也很給族叔面子,立即點頭同意。
長孫順德匆匆回太原軍營地更衣準備去了,陳應良又向李靖吩咐道:“李郡丞,你也有個差使,馬上派一些馬邑士兵去戰俘營,把我的決定告訴給那些突厥戰俘,讓他們全都知道我準備用他們爲籌碼,和始畢賊酋談判送糧的事,讓他們安心當戰俘,不要給我添亂。”
“讓突厥戰俘知道?”李靖一楞,驚道:“爲什麽?讓突厥戰俘先知道這些事,如果談判失敗,這些突厥……。”
話還沒說完,李靖就已經明白了陳應良的惡毒用心,趕緊閉嘴,旁邊的李淵則畫蛇添足的笑道:“大帥果然高明,讓這些突厥戰俘知道這件事,如果談判失敗,這些突厥恨的也不是大帥,而是他們的可汗始畢賊酋,消息傳到了突厥軍中,對突厥的軍心士氣也是一個不小打擊。”
“李大使真知我心。”陳應良破天荒的稱贊了李淵一句,又吩咐道:“諸位将軍,本帥再順便宣布一個決定,軍情如火,我們也不能在這崞縣城外長時間休整,明日起,我軍每日北上三十裏,步步爲營,一邊休整,一邊緩緩北上,尋機與突厥決戰。”
衆将唱諾,陳應良這才揮手散帳,讓勤王軍諸将回去安排布置北上事宜,衆将領命離去,結果出得了中軍大帳後,李淵簡直就是腳不沾地,一路直接飛奔回了自己的營地,去找長孫順德了解情況,好在長孫順德這會還沒離開太原軍營地,還在李淵的後帳裏與寶貝兒子李二低聲交談,李淵這才總算是得以知曉長孫順德去與陳應良交涉聯絡的詳細情況。
陳應良企圖利用長孫無忌這層關系籠絡收買長孫順德,這點早在李淵的預料之中,聽了長孫順德關于這方面的報告後自然是毫不驚訝,還忍不住譏笑了陳應良幾句,然而當長孫順德吞吞吐吐的說了陳應良要求他打着李淵的招牌招搖撞騙後,李淵就徹底的忍無可忍了,拍着案幾隻是咆哮,大罵陳應狼心狗肺,歹毒殘忍,竟然想要主動制造自己與突厥暗中勾結的滅門死罪,簡直就是無恥狠毒到了極點。
再怎麽大罵都沒用,喪盡天良的陳喪良是給長孫順德口頭命令,除了陳應良的大舅子長孫無忌外再沒有任何人證,更沒有留下任何的字面證據,李淵當然也無法揭穿陳應良的險毒真面目,隻能是趕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尋思對策和報複計劃。也是到了這時候,李淵才突然發現了一個重要問題,忙向長孫順德問道:“順德,你剛才說,陳應良小賊還想試探一下始畢可汗對和談的态度?”
“不錯。”長孫順德趕緊點頭,又重複道:“陳小賊說,我能拿回始畢賊酋給你的回書當然最好,如果拿不回來也沒關系,隻要替他摸清楚始畢賊酋對和談的态度就行。”
“摸清楚始畢可汗對和談的态度?”李淵拈着胡須開始盤算了,有些狐疑的說道:“難道說,這個小賊在害怕打不過突厥,所以提前做些準備?”
“父親,孩兒也是這麽懷疑。”李二趕緊插口說道:“突厥兵力仍然還有二十多萬,我們勤王聯軍雖然也有十四萬,但軍力參差不齊,戰鬥力強弱懸殊,不少軍隊也過于疲憊,戰鬥力大受影響,内部問題太過衆多,陳應良懼怕不是突厥對手,并不奇怪。”
“當然,也不排除陳應良是在故意示弱。”李二又補充了一句,“陳應良素來以詭計多端著稱,故意示弱讓突厥軍隊掉以輕心,然後再突出奇兵偷襲,這是兵家常見的慣用伎倆,所以陳應良也有可能是在打這樣的主意。”
李淵緩緩點頭,拈着胡須繼續盤算,長孫順德則小心翼翼的說道:“大使,卑職受命出使突厥,陳應良小賊又命令我立即出行,如果你沒什麽吩咐,那卑職就要告辭了。請大使放心,卑職絕不會給陳應良小賊陷害你的機會,回來後我就說始畢賊酋根本不理會就是了。”
李淵不答,臉上的肌肉抽搐幾下,這才下定了決心,把長孫順德叫到面前,在長孫順德的耳邊低聲說道:“你去見到始畢可汗後,可以把我們軍隊的各種内部情況都告訴給始畢可汗,說清楚陳應良小賊現在的帥位不穩,我們軍中的内部問題衆多,也可以把我和陳應良小賊的恩怨過節都告訴給始畢可汗,但絕對不能留下墨吃紙,明白了麽?”
長孫順德的臉色有些微變,低聲說道:“卑職明白,但卑職未必能見到始畢賊酋,也未必有機會向他介紹這些情況,如果卑職做不到,還請大使恕罪。”
“放心,你一定能見到始畢可汗,也一定有機會介紹這些情況。”李淵拍拍長孫順德的肩膀,冷笑說道:“突厥對我們的情況一無所知,對陳應良小賊恐怕更是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所以我敢斷定,始畢可汗就算不會答應陳應良小賊開出的條件,也一定會親自接見你,并且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套取我們的軍情。”
帶着李淵的囑托,長孫順德先是回到了陳應良的中軍大帳,辭别了陳應良後就帶着兩個随從北上趕往突厥營地了,此時天色已然微黑,陳應良剛親自率領一軍出帳巡營時,李靖卻又跑到了陳應良的面前,單獨向陳應良呈報道:“大帥,不知道你是否知情,李大使今天下午去了江都軍營地,與王世充一家相處了不短時間。”
“當然知道。”陳應良點頭,一邊招呼李靖陪同自己巡營,一邊随口說道:“我還知道這是離間計,故意和我的嶽丈接近,讓我對王郡丞互相生出猜忌,然後乘機挑撥離間,更加的孤立我,也更加的動搖我的帥位。”
“大帥果然高明,下官還擔心你大意中計,看來下官是多慮了。”李靖露出了輕松笑意,還笑得頗真誠。
陳應良笑笑,剛想得意賣弄幾句,不曾想又有一名親兵飛奔上來,行禮後附到陳應良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結果陳應良的臉色也終于變了,還露出了咬牙切齒的神情。李靖看出情況不對,忙向陳應良問道:“大帥,出什麽事了?”
陳應良先是看了李靖一眼,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說道:“李大使剛才帶着禮物離開了營地,去了崞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有應該是去見齊王殿下了。”
“很正常。”李靖笑笑,輕描淡寫的說道:“齊王殿下,皇帝次子,大帥你雖然兵權在手,被皇帝陛下親自任命爲勤王主帥,也必須要對他保持恭敬,李大使如果把他拉爲盟友,想對付你就更容易了。”
“我倒不是怕他和齊王殿下聯絡起來對付我,我是擔心被他們掣肘。”陳應良臉色陰郁的說道:“我對齊王殿下的态度你還少說了一點,我還得必須在明面上尊重他的意見,他如果故意和我做對,故意幹擾我的決策指揮,那麽我軍内部的問題必然立即擴大,矛盾更多,指揮更難,一旦我再不小心吃個敗仗,齊王殿下恐怕就得對我的兵權下手了。到了那時候,我總不能把皇帝的親兒子齊王殿下推出轅門斬首吧?”
“再說了,齊王殿下也有不聽我号令的說詞。”陳應良悶悶不樂的說道:“皇帝陛下诏封我爲勤王聯軍主帥,是讓我指揮号令勤王兵馬,齊王殿下和他麾下的四千多軍隊,卻是被我們救出來的護駕兵馬,齊王殿下如果摳字眼耍無賴,不聽我的指揮調遣,我也拿他沒辦法。”
李靖的臉色也稍稍變了一變,不過再仔細一盤算後,李靖又低聲說道:“大帥,你如果信得過我,這個問題讓我去替你解決,保管讓齊王殿下不會給你制造任何麻煩。”
把目光定格到了李靖臉上,陳應良一度有些猶豫,但考慮到李靖在曆史上的忠隋立場,陳應良還是說道:“我當然信得過你,不過,我需要先知道你準備怎麽做。”
“很簡單,以牙還牙。”李靖冷笑說道:“李大使慫恿齊王殿下掣你的肘,我就去慫恿齊王殿下先拿下李大使的兵權爲基石,大帥你再稍微配合我一下,故意安排什麽人回太原督運軍糧,就不愁齊王殿下不和李大使掐起來了,他們自己掐起來,大帥你還用得擔心齊王殿下與你爲難嗎?”
陳應良有些張口結舌,上下打量了李靖許久,然後才露出了微笑,道:“李郡丞,那就拜托你了,我全力配合你。”
李靖拱手,再次露出了親切溫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