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看去,濟水以北入目的盡是荒廢,官道兩旁的田野裏看不到半點莊稼,亂七八糟的長滿各種雜草荊棘,偶爾還能白生生的人骨,大群大群的鴉雀聚在一起,見到人來怪叫着飛散開,聲音讓人聽着就覺得心抽得慌。
沿途的村莊幾乎都已經化成了一片殘垣斷壁,偶爾有個把村莊裏有些人迹,也是一些面黃肌瘦衣衫褴褛的饑民流民,大部分都是餓得走都走不動,見了軍隊也不躲,表情麻木的隻默默看着陳應良一行經過。其中還有一些也不知道是吃什麽保持營養的壯漢,蓬頭垢面,披頭散發,手裏拿着簡陋的木刀竹槍,看着陳應良一行攜帶的于糧袋,眼睛直放綠光,隻是畏懼陳應良随從手裏的雪亮刀槍,沒敢沖上來阻攔搶奪。
偶爾有幾個皮包骨頭的百姓跪在路旁,流着眼淚聲音沙啞的向陳應良隊伍乞讨食物,但這一次,包括心地善良的木蘭都選擇熟視無睹了,就好象沒看到一樣,騎着馬從這些百姓面前徑直走過,隻有陳應良在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面前勒住了戰馬,将兩塊面餅和一把銅錢扔到了地上。然而再拍馬走開後,旁邊的秦瓊卻說道:“副使,末将知道你是可憐女人孩子,可你這麽做,隻是害了她。”
“什麽意思?”陳應良問道。
秦瓊把臉扭開,不敢與陳應良的目光接觸,低聲說道:“你馬上就知道了。”
秦瓊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後已經傳來了女人的哭喊慘叫聲,陳應良趕緊回頭看去,卻見已經有許多的饑民流民包圍住了那女人孩子,正在七手八腳的搶奪自己施舍的面餅與銅錢,那女人奮力阻止,卻遭到了毒打毆打。陳應良大怒,拔刀回馬就沖過來救那女子,秦瓊及張須陀安排随行的一百騎兵怕陳應良有失,趕緊也回頭來幫忙,幫着陳應良輕而易舉的驅散那群饑民,救出了那名女子。
那已經餓得皮包骨頭的女子倒是被救出來了,陳應良給她的兩塊面餅卻不知所蹤,同時女子又很快抱着她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原來剛才在混亂之中,她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已經被雜亂的人群生生踩死,還連腦漿都被踩了出來,鮮血與腦漿灑滿包裹孩子的破布,模樣慘不忍睹。
“孩子我的孩子”瘦弱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陳應良耳邊回響,直接鑽進了陳應良的心裏,把陳應良所剩不多的良心刺得流血,刺得生疼,也讓陳應良明白了秦瓊剛才的話,在這饑民滿地的山東土地上,對一個饑民的同情隻會是害了她。
在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子面前呆立了許久,陳應良突然拔馬就北走,邊走邊放聲大喊,“總有一天,我要這天下重歸太平,重回太平盛世”
聽到陳應良這不自量力的叫喊,随行的齊郡将士神情都很麻木,情緒也沒有半點的波動,因爲自打大業六年三月以來,齊郡隋軍就一直都是山東大地上的平叛主力,東征西讨,南征北戰,不隻一次越境作戰,平叛剿匪,可是不管再怎麽的辛苦勞累,疲于奔命,土匪亂賊卻是越剿越多,世道也是越來越亂,就象割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卻怎麽都割不于淨,能夠盡快回到家鄉與家人團聚都已經是一種奢望,更别說什麽太平盛世了。
孟海城距離東阿大約有兩百四十多裏路,距離不算太遠,張須陀安排給陳應良的随從護衛又都是騎兵,行動快捷,所以就算路上不夠太平,陳應良一行隻用了兩天多時間,就抵達了濟北郡的東阿縣境内,然後再在老馬識途的秦瓊引領下,直接向着魚山腳下的斑鸠店而來。期間秦瓊還頗有些自豪的告訴陳應良,說是東阿境内的這座魚山原本也是土匪盜賊的天然巢穴,但就是因爲程咬金組織的鄉勇隊伍作戰勇敢,與官軍配合密切,這才幾次将魚山匪幫剿殺在了萌芽狀态,始終沒能坐大,也一直沒能威脅到程咬金的老家斑鸠店。
本就知道程咬金是大将之才,再聽到秦瓊如此吹噓,陳應良當然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到斑鸠店邀請程咬金出山,給自己當牛做馬爲幫兇,心急得簡直如火如燎,不過也好,斑鸠店本就位于東阿的西南方向,陳應良一行連東阿縣城都不用去,直接就來到斑鸠店旁邊,也終于來到了傳說中混世魔王程咬金的家鄉。
讓陳應良頗有些震驚的是,爲了更加有效的保護村民宗親,程咬金竟然在自己家鄉修築了一座不小的塢堡,同時陳應良一行才剛剛看到塢堡的塔台,就有一小隊鄉兵攔住了陳應良等人的隊伍,小心翼翼的打聽陳應良等人的來意。秦瓊則直接了當的告訴帶隊的鄉兵夥長,道:“去告訴程阿醜,叫他趕快滾出來跪迎老子秦叔寶來晚了,老子可以不計較,老子的刀可不認人”
“将軍,你認識我們程大哥?”那鄉兵火長被秦瓊的口氣震住,很是小心的恭敬問道。
“廢話”秦瓊笑道:“我認識程阿醜的時候,你們這幾個應該還在光着屁股流鼻涕别羅嗦了,快去報告。”
“将軍,不是我們不報告,是程大哥不在啊。”那鄉兵火長很是爲難的說道:“程大哥到元城去了,還沒回來,我們沒辦法替你報告啊。”
“阿醜去了元城?他去元城于什麽?”秦瓊一楞,忙追問道:“現在斑鸠店塢堡裏,誰當家?”
“程大哥去元城于什麽,小的不知道。”鄉兵火長如實答道:“現在塢堡裏是牛二哥當家。”
“牛二哥?”旁邊的陳應良眼睛一亮,忙問道:“你們這位牛二哥,叫什麽名字?”
“牛進達。”鄉兵火長如實答道。
“牛進達?”沒聽過這名字的秦瓊有些納悶,不太清楚程咬金怎麽會重用這麽一個新人當副手,旁邊的陳應良卻已經是雙眼放光了,趕緊命令道:“快,快去通禀牛進達,就說大隋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副使、谯郡通守陳應良,前來拜訪于他,請他接見”
鄉兵火長被陳應良的漫長拗口官名吓了一跳,趕緊戰戰兢兢的重新請教陳應良官名,直到陳應良再次複述後,那鄉兵火長才趕緊跑回塢堡報信,陳應良等人則又直接前行,徑直到了塢堡門前等候,期間秦瓊自然少不得問起陳應良爲什麽會對程咬金的副手牛進達如此客氣,陳應良鬼扯說自己是爲了表示對程咬金的重視,心裏則在暗暗歡喜,知道這次如果弄得好的話,很可能就是買雞帶籠,順便又獲得一名大将之才了。
大概是被陳應良的官職身份吓住,沒過多少時間,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就領着一群鄉勇迎出了塢堡,很是小心的向陳應良等人行禮,恭敬說道:“斑鸠店鄉勇副首領牛進達,見過諸位将軍,敢問那一位是陳副使?”
陳應良先是細心觀察同爲未來大唐名将的牛進達,發現他現在隻有二十來歲的年紀,個頭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膀粗腰圓一看就是當軍人的材料,陳應良心中更喜,忙上前親自攙扶牛進達,微笑說道:“牛壯士請起,我就是陳應良。”
“你就是陳應良?十二郡讨捕副使陳應良?”牛進達有些傻眼,說什麽都沒想到面前這個十七八歲、油頭粉面一看就不象什麽好貨色的半大孩子,竟然就是現在已經頗有名氣的平叛名将陳應良。
“當然,如假包換。”陳應良笑笑,少不得又學了一次楊智積,拿出自己剛領到的銅魚符證明身份官職,結果頗識幾個字的牛進達頓時大驚失色了,趕緊向陳應良行禮請罪,然後命令衆鄉勇也向陳應良行禮,恭恭敬敬的邀請陳應良一行進駐塢堡。
在牛進達的吸領下進到了塢堡大廳就坐,陳應良也沒客氣,直接就向牛進達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說是自己得秦瓊舉薦,專程前來邀請程咬金加入官軍,出仕爲官。秦瓊也向牛進達說明了自己與程咬金的關系,牛進達一聽大喜,忙也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東郡的濮陽雷澤人,一年前因爲攜帶家人躲避戰亂來到東阿,被程咬金招攬進了斑鸠店鄉勇隊伍,又因爲作戰勇敢,保衛斑鸠店殺敵有功,被程咬金提拔成了副手。
暗贊了程咬金頗有識人之明後,陳應良趕緊問起程咬金爲何要去元城,牛進達如實回答道:“程大哥是去元城,目的是爲了采購生鐵,東平這邊的戰亂太多,生鐵價格太貴,我們打聽到元城的生鐵價格比較便宜,程大哥就親自帶了些人去元城,準備買一些回來打造武器盔甲,也順便賣一些周邊的鄉兵隊伍,賺幾個腳力錢。”
“真是不巧。”陳應良有些懊惱自己的武将運還是太爛,忙又問道:“牛壯士,那麽程壯士什麽時候能夠回來?
“不知道,程大哥走的時候,沒說什麽時候回來。”牛進達如實答道。
陳應良有些爲難了,因爲張須陀和谯郡軍隊可都還在孟海城等着,自己可不能在這裏長期耽擱。但還好,牛進達又補充了一句,道:“不過也應該快回來了,程大哥是五天前去的元城,元城距離這裏也不算遠,就是一天多點的路程,順利的話,在這一兩天内,程大哥就能回來了。”
稍微松了口氣後,陳應良再稍一盤算,這才說道:“牛壯士,那能否請你派幾個人去路上迎侯程壯士,遇到他就請他趕緊回來,我有大事要和他商量。還有,我打算在這裏暫時休息一天,能否爲我的隊伍提供房屋住宿,至于夥食你放心,我會馬上派人聯絡東阿縣令,讓他立即送一批糧草來這裏交割,我們自行承擔。”
看在了陳應良的顯赫官職份上,牛進達當然是一口答應了陳應良的要求,馬上組織鄉兵爲隋軍隊伍提供房屋住所,又很大方先拿出了糧食爲隋軍隊伍造飯做菜,同時愛民如子的陳副使爲了不給斑鸠店這樣的小村子制造負擔,自然少不得濫用職權,即刻提筆做文,命令東阿縣令夏惟桐火速解運一批糧草來斑鸠店聽用。
公文剛派人送了出去,程咬金的老娘也來到了大廳中,與多年未曾見面的秦瓊相認,直接證明了秦瓊與程咬金是總角之交的關系,目前還在給程咬金打工的牛進達更加不敢怠慢,趕緊命人準備酒菜,設宴款待陳應良與秦瓊一行。
正戲開始了,爲了讓程咬金乖乖跟着自己到谯郡去當牛做馬,陳應良自然少不得向程母表明官職身份,極力勸說程母讓程咬金出仕爲官,到自己的麾下聽用,還承諾要給程咬金謀取一個正式官職,許諾給予重用。而程母出于愛護兒子的角度,當然也不希望兒子窩在斑鸠店這樣的小鄉村裏呆一輩子,又聽說陳應良是跑了幾百裏來招攬自己的兒子,覺得陳應良很有誠意,便也一口答應勸說兒子接受陳應良的招攬,陳應良大喜,忙向程母再三拜謝,并且明确表示要接程母南下,到比較太平的谯郡去居住。
說服了望子成龍的程母,陳應良又馬上掉轉矛頭,鼓動如簧之舌開始招攬牛進達,力勸牛進達不要把一身本領埋沒于山林之中,要抓住機會到官軍隊伍裏爲國效力,精忠報國升官發财,将來博一個封侯賜爵封妻蔭子。而牛進達雖然搞不懂陳應良爲什麽第一次見面就如此看好自己,可還是對陳應良的招攬網羅大爲動心,表示可以考慮随程咬金一起到谯郡參加官軍,爲陳應良當打手做幫兇。
事情到了這一步,實際上已經是沒有多大問題了,隻要等到程咬金回來,再說動程咬金到谯郡任職,陳應良就可以帶着程咬金和牛進達這兩個牛叉打手回谯郡繼續給隋炀帝助纣爲虐了。然而也不知道是陳應良的武将運爛到了極點,還是上天實在不想讓作惡多端的陳應良如願以償,偏巧就在這個時候……
“牛二哥,牛二哥,不好了禍事禍事了”
陳應良正與牛進達推杯換盞的時候,偏巧就在這時候,幾個滿身塵土的鄉勇突然跌跌撞撞的沖進了大廳,還遠遠就大喊道:“牛二哥,禍事了程大哥他被元城官府抓了”
陳應良和牛進達幾乎同時站了起來,程母卻是臉色大變,差點摔下椅子,幸虧木蘭及時一把攙住她。再緊接着,陳應良和牛進達幾乎是同時問道:“爲了什麽?”
“程大哥,他打死了元城縣令的兒子”回來報信的鄉兵帶着哭腔說道:“他在城裏打死了縣令的兒子,沒能逃出來,被元城官兵攔在了城裏,被官軍抓了打入死牢,我們買的生鐵也全被扣了”
聽到這話,程母當然是直接暈了過去,陳應良卻是恨不得對着天空豎中指大罵賊老天了,倒是牛進達和秦瓊比較冷靜,一邊讓人搶救程母,一邊問起事情詳細。經回來報信的鄉勇介紹,陳應良等人這才知道,原來程咬金一行去元城收購生鐵,本來一切十分順利,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兩天前程咬金準備離開元城返回斑鸠店時,恰好碰到一個花花惡少調戲民女,俠義心腸的程咬金當然是上前阻止,與那花花惡少起了沖突,争鬥間三拳兩腳把那花花惡少打翻,誰曾想程咬金出手太重,那花花惡少的身體又太弱,摔在地上後竟然當場就伸了腿斷了氣。
不小心失手打死人就算了,更讓人吐血的是,這個花花惡少竟然恰好就是元城縣令慕容栊的獨生子,結果慕容栊在大怒之下,當然是馬上關閉四門全城搜拿兇手,并且還請來了城外駐軍幫忙,程咬金又沒能及時逃出城外,結果就被元城官軍來了一個甕中捉鼈,被抓進了大牢關押,好不容易買來的生鐵全被沒收,随行的同伴也被抓了不少。好在有幾個鄉勇僥幸逃脫,在城裏躲了一夜,昨天早上城門戒嚴後,就馬上逃了回來報信。
聽完這段無比狗血的介紹,好不容易才救醒過來的程母當然是放聲大哭,秦瓊和牛進達則是心急如焚,然後無比自然的,牛進達立即就發現了陳應良的存在,趕緊向陳應良提出懇求,請求陳應良出面營救。陳應良則苦笑說道:“牛壯士,不用你說我就會伸手,可元城是歸武陽郡管轄,武陽郡又恰好不在河南十二郡之列,我就是想伸手也難啊。
“陳副使,那你能不能想辦法求求情,讓元城縣令放我們程大哥回來?”牛進達趕緊說道。
“我當然可以出面求情。”陳應良苦笑說道:“可程咬金打死的不是别人,恰好就是那個縣令的獨生子,我又沒管着他,就算出面他也未免會給面子啊。”
牛進達呆住,秦瓊則飛快說道:“陳副使,你可以走官府渠道啊,上表朝廷請聖上徹查此事,阿醜上打抱不平,罪不至死,隻要朝廷派人查清楚事實,阿醜就死不了。”
“我如果這麽做,那程咬金就死定了。”陳應良冷笑說道:“叔寶,你也算是朝廷命官,這些地方官有多少彎彎繞,你難道不知道?且不說皇帝正在涿郡,我的奏章很難即使送達,朝廷的查案欽差也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趕到元城查案,就算朝廷查案欽差來了,那個慕容栊聽到消息,爲了給兒子報仇,一個壓麻袋就可以要了程咬金的命。”
“那怎麽辦啊?”
程母更是大哭了,趕緊來到陳應良的面前又是行禮又是作揖,痛哭流涕的哀求陳應良營救自己的兒子,陳應良則忙也還禮說道:“老夫人請放心,晚輩本來就是爲了你的公子而來,他既然有事,我義不容辭,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你放心,我這就去元城,不管想什麽辦法,都一定把程咬金救回來。”
程母大喜,忙又向陳應良行禮道謝,陳應良則馬上命令秦瓊安排十名士兵陪自己上路,又要求牛進達随行,木蘭率領餘下士兵留在這裏等待,木蘭很不情願的答應。而緊張的安排同時,陳應良苦苦思索營救之策的同時,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向牛進達問道:“牛壯士,剛才你們報信的鄉勇說,那個慕容縣令是動用了城外駐軍才抓到程咬金的,元城的駐軍,是誰的部下?”
“應該是武陽郡丞元寶藏的部下。”牛進達如實答道:“元寶藏的治所也就在元城,所以應該是他的部下。”
“有希望了。”陳應良頓時大喜,忙說道:“元寶藏我雖然沒有見過,可是我認識元氏族長元文都,去年東都大戰時,我還給元文都幫過不少忙,有這層關系,我應該有希望讓元寶藏出面,壓住這個慕容栊把程咬金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