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和張笛帶回來的消息幾乎一模一樣,都是約定在傍晚的酉時三刻動手,到時候永城駐軍在碼頭上縱火爲号,田家兄弟和張遷的隊伍就會殺來接應,聯手劫掠太府官船,事成後三七分成,永城駐軍拿三份。至于其他的重要情況,象什麽田家兄弟和張遷隊伍的出兵時間,進兵路線,出兵數量,還有田家兄弟和張遷是否已經聯手合作,這些李義和張笛都是一無所知,田家兄弟和張遷根本沒有洩露一字一句。
聽了兩個信使的報告,完全不懂軍事的太守徐敏廉與宮監謝維平難免有些面面相觑,無法判斷田家兄弟和張遷是否已經中計,是否真的會帶着他們的隊伍來永城碼頭送死。倒是官卑職微的縣令董由因爲長期與運河水匪打交道的緣故,被迫學到一些與土匪水盜打交道的經驗,稍一思索就說道:“很明顯,黑白二賊和張遷已經上鈎了,不然的話,李隊副和張隊正不可能活着回來,黑白二賊和張遷沒那麽好的心腸。”
徐敏廉和謝維平又把目光轉到了陳應良身上,看在平叛戰場上聲名顯赫的陳應良是什麽反應,陳應良笑笑,知道董由的話雖然有些武斷,沒有考慮到敵人是否可能将計就計這個層面,卻也沒有說出來打擊董由的自尊與自信,隻是微笑說道:“董縣令言之有理,就憑放李隊副和張隊正回來這點,我們是可以斷定黑白二賊和張遷逆賊已經中計了。而且我也相信,黑白二賊和張遷還沒這個膽子對我們将計就計,他們手裏那群烏合之衆也不是反過來布置陷阱的料。
見陳應良這個聲名遠播的上司贊同了自己的見解,董由果然信心大增,又道:“黑白二賊和張遷雖然中計,卻也沒有完全相信我們,所以他們才隐瞞了出兵數量、時間和路線,還讓張李二位校尉先行縱火爲号,其目的不外乎就是爲了試探真假,想确認了張李二位校尉的真正立場再動手不遲,如果情況不對,就可以立即逃跑。所以下官認爲,我們隻要舍得犧牲一些錢糧,真的在碼頭上放一把火,就一定能引這兩股亂賊上鈎。”
徐敏廉和謝維平點頭了,覺得董由的分析合情合理,陳應良也點了點頭,這才說道:“董縣令的分析确實很有道理,但疏漏了一個重要細節,張遷和黑白二賊約定在酉時三刻動手,這一點非常關鍵,冬天晝短,酉時三刻天色已然全黑,屆時動手行事,黑白二賊和張遷一旦察覺情況不對,也可以借着夜色掩護迅速逃走,我們也很難重創他們,更難擒賊先擒王,先把田家兄弟和張遷這三個大賊頭拿下。”
得陳應良指點,董由和徐敏廉等人這才發現了田家兄弟和張遷等賊的奸詐之處,唾罵過後,董由又建議道:“陳贊治,那我們多準備一些火把如何?到時候讓我們的将士和衙役每人都打上一支火把,這樣追殺敵人就可以方便一些了。”
“多打火把沒多少作用。”陳應良搖頭,“既照不遠,又反過來會暴露目标,讓亂賊更容易逃命,你們别急,讓我想想。”
徐敏廉和董由等人全都閉上了嘴巴,讓滿肚子壞水的陳應良琢磨定計,陳應良則半閉着眼睛仔細盤算,良久後,陳應良突然睜開眼睛,向李義和張笛問道:“李隊副,張隊正,你們有沒有和亂賊約定聯絡方式?就是比方說計劃突然出現什麽變故,緊急聯絡通知的辦法?”
張笛搖頭說沒有,李義則答道:“有,田白社對屬下有過交代,如果情況有變,讓我去永城碼頭正北三裏處的小石橋找人,那裏會有一個賣草鞋的小販,隻要報出我的身份,把情況告訴那個小販,田家兄弟就能知道。”
“狡兔三窟,果然有些小聰明。”陳應良笑笑,道:“不過正好,正好幫了我的大忙。”
笑了過後,陳應良并沒有急着交代應變細節,又盤算了片刻,陳應良再次向李義問道:“李隊副,還有個問題,剛才你說過,田家兄弟曾經親自設宴款待過你,向你打聽過不少永城的情況,那他們有沒有提起前天在永城碼頭出現了一個大美女?”
“陳贊治,你問這個于什麽?”李義楞了一楞,這才答道:“提起過,田黑社還提起不止一次,當時小人還不知道陳贊治你的身份,怕露出馬腳,就用聽到的傳聞告訴了他,說那個美女是太府梁大人帶到永城的女眷,後來田黑社還問了那個美女住在那裏,太府船隊抵達永城後,那個美女會不會也去碼頭迎接,小人回答說不知道。”
“陳贊治,張遷也提起過這個美女。”旁邊出使嵇山的張笛也趕緊開口,奏報道:“張遷也問了那個美女的身份和來曆,小人也是怕露出馬腳,就推說什麽都不知道,當時張遷還有些失望。”
“想不到那個潑辣丫頭還有這麽大魅力,能讓幾個大賊頭全都盯上她。”陳應良沒心沒肺的放聲大笑,又一拍大腿,喜道:“不過這樣最好,我們的把握就更大了。李隊副,到了下午未時過後,你親自去一趟那座約定的小石橋,和田家兄弟的眼線聯系,告訴他,約定的動手時間必須提前,讓田家兄弟做好提前動手的準備。”
“讓田家兄弟提前動手?”李義有些吃驚,忙道:“陳贊治,如果田家兄弟不答應,或者生出什麽警覺馬上跑了,那我們不就前功盡棄了?”
“沒關系,我給你想出借口和理由了。”陳應良随口說道:“你去告訴田家兄弟的眼線,就說要他們提前動手,是因爲我這個太府來的梁大人太狡猾,擔心太府押送的禦用之物在城外過夜不安全,所以太府船隊抵達了碼頭後,所有的貨物都要先搬進縣城裏,等明天早上再搬回船上運往江都。”
覺得陳應良找的這個借口理由充分,李義趕緊點頭,陳應良又指點道:“你可以這樣告訴田家兄弟的眼線,就說你們也不知道太府船隊抵達永城碼頭的時間,所以也不敢保證今天一定就有機會動手,如果太府船隊在酉時正以前抵達運河碼頭,那就算了,天色太早大家都不能動手,隻能放棄。如果太府船隊在申時過後抵達碼頭,那麽你們就盡量争取拖延時間,一有機會就縱火爲号,一起動手劫寶。”
李義趕緊點頭,陳應良卻不太放心的讓李義複述了一遍,直到确認李義沒有弄錯至關重要的時間方才滿意點頭,旁邊的徐敏廉卻還是有些擔心,又問道:“陳贊治,那張遷那邊怎麽辦?我們可沒辦法和他取得聯系?”
“放心。”陳應良冷笑說道:“徐太守,這麽大的買賣,你以爲黑白二賊和張遷能不想到聯手行事分擔風險?我敢打賭,在這件事上,黑白二賊和張遷早就有暗中聯絡,我們把消息放給黑白二賊,等于就是把消息也告訴了張遷。
無比自信的冷笑完了,陳應良又向李義和張笛吩咐道:“李隊副,張隊正,回去後告訴你們的兄長,下午再配合我演出一出戲,下午我帶那個大美女到碼頭上去迎侯太府船隊,到時候我要你們趕快騰出碼頭方便太府船隊停靠,你們故意敷衍我拖拉行事,也可以故意和我起幾句口角,讓亂賊的眼線相信你們的誠意。再有,我一會安排十名士兵到你麾下,你帶着他們這麽做……。”
一切都安排好了後,陳應良又派了兩名信使乘了兩條小船到上遊與報國軍聯系,要求報國軍船隊控制速度,控制在酉時左右抵達永城碼頭,然後就沒做任何的安排,安心品茶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徐敏廉和董由等地方官卻是坐卧難安,不斷派人打探消息,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生怕這次引蛇出洞不能成功,還又徹底激怒本就難以剿滅的田家兄弟和張遷大賊頭,惹來滔天大禍。
不能怪徐太守和董縣令太膽小,是目前的情況似乎不太妙,以永城碼頭爲圓心的方圓十裏之内,至今還沒有發現大股亂賊集結的迹象,董由安插進亂賊隊伍的兩個内線,也是至今都沒有半點消息送來,這些迹象對于目的是引蛇出洞的徐敏廉等人而言,無疑不是一個什麽好消息。
對于這些情況,陳應良繼續穩如泰山,因爲陳應良很清楚,田家兄弟當初能夠集結大隊人馬偷襲漕糧得手,永城官軍事前卻一無所知,已經足以證明了田家兄弟的隊伍已經具備了一些化整爲零的行軍伏擊能力,還有掌握了一些反偵察技巧,同時陳應良也根本不相信永城的什麽鄰長、裏長和黨長這些地方小吏——有隋炀帝這樣愛折騰的好皇帝在朝,這些地方小吏别說是通風報信報告賊蹤了,能不帶着治下百姓跟着亂賊跑就不錯了。所以盡管至今沒有發現賊蹤,陳應良仍然不以爲奇,仍然堅信自己的引蛇出洞計劃一定能成功。
當然,表面上穩坐釣魚台那是裝的,陳應良心裏說不擔心那也是假的,因爲錯過了這個機會,陳應良再想把三大賊頭擒賊先擒王那就是千難萬難了,但是再擔心也沒辦法,到了未時過後,陳應良也隻能是暗暗祈禱着蒼天保佑,領着裴翠雲、長孫無忌和馬三寶等人出城,到運河碼頭上去迎侯所謂的太府運寶船隊,順便親眼看看自己的計劃能否成功。徐敏廉和董由等人按陳應良的要求暫時繼續留在城内,裝出要等收到消息後再出城迎侯的模樣,借以迷惑敵人可能派來監視的眼線。
順便說一句,爲了說服裴翠雲再次穿着女裝陪自己到碼頭上迎接報國軍,陳應良可是費了不少口舌方才得逞,結果裴翠雲還是無比任性的穿了一身比較中性的塞外獵裝,并且說什麽都不肯再更換,陳應良無奈,考慮到裴翠雲這次說不定也得冒一些險,又看到塞外勁裝将裴翠雲的姣好身材襯托得更加青春動人,也就隻好随她去了。
領着裴翠雲到得永城碼頭時,碼頭上果然還是人頭熙熙,并未全面戒嚴,同時僅有兩個木制碼頭上也停泊着四條正在卸貨的民船,還有好幾條民船歇了帆停在河道裏,等待碼頭上貨船卸完貨再靠岸。見此情景,陳應良當然是大發京城小吏的大脾氣,先是跑到了河捐台上對着收稅小吏大聲咆哮,然後又象跳梁小醜一樣的跑到了負責碼頭安全的李材和張淮深面前上蹿下跳,要求李材和張淮深馬上趕走所有貨船,騰出碼頭以便太府船隊抵達後停靠。
事前得到過通知,李材和張淮深當然不買陳應良這個京城小吏的帳,借口太府船隊還沒抵達,當衆與陳應良大起口角,陳應良倒是裝模作樣的威喝咆哮,不曾想惹惱了事前并不知情的小辣椒裴翠雲,見李材和張淮深竟敢言語頂撞自己的心上人,裴翠雲竟然直接拔出刀子還差點把李材砍了,幸得陳應良及時把小辣椒拉住,這才沒有節外生枝把事情鬧大,然後陳應良把裴翠雲拉到一邊,又假惺惺的派下人進城向徐敏廉告狀,還揚言等太府船隊來了就讓李材等人好看。
小辣椒差點節外生枝惹出來的事端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吸引了幾乎全碼頭的注意,也肯定引起了亂賊隊伍在碼頭上的眼線注意,這點讓陳應良難免有些暗暗竊喜,同時去和田匪隊伍聯系的李義也不聲不響的回到了碼頭上,用眼色告訴陳應良事已辦妥,陳應良心中更是大定,便也耐心的在碼頭旁的河捐台旁等候了起來。
正巧碰上永城的兩個大商家到貨,碼頭上的力棒纖夫極多,搬運貨物來往不絕,顯得非常的熱鬧繁忙,天色也已不早,吆喝催工的呼喊聲也不斷的此起彼伏。在這樣的環境中,又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陳應良當然是如坐針氈,心急如焚,但表面上還得裝得若無其事的模樣,時不時還得去催促李材和張淮深等人騰出碼頭,心理壓力無比巨大,可是又連一個可以傾吐的對象都沒有,隻能是暗暗祈禱着一切順利。
時間一分一秒的緩慢過去,終于,酉時終于就要到了,城門即将關閉,碼頭上的人流漸少,徐敏廉和謝維平等人也終于領着大群官差衙役來到了碼頭上,裝成收到消息太府船隊即将抵達的模樣。陳應良則趕緊迎上前去,繼續裝模作樣的指着碼頭上仍然停靠着的四條貨船抱怨叫嚷,要求徐敏廉等人盡快下令騰出碼頭,徐敏廉連連點頭,随口下令,又低聲說道:“陳贊治,怎麽亂賊的隊伍還沒出現?是不是走漏風聲了?”
“别急,會有動靜的。”陳應良低聲安慰,又低聲囑咐道:“徐太守,一會你先讓衙役官差保護你和謝宮監的安全,等大局定了,就馬上救火,今天碼頭上貨多,别真把這些貨都燒了,那老百姓的損失就大了。”徐敏廉低聲答應,内心卻繼續七上八下,仍然覺得希望不大。
又過了片刻,天色逐漸轉暗時,四條高大沉重的官船終于出現在了通濟渠的上遊,陳應良很是誇張的大聲歡呼,說太府的船隊終于到了,然後又對李材和張淮深等人大聲咆哮,要求他們盡快趕走碼頭上至今沒有卸完貨的破爛民船,讓太府的船先靠岸先卸貨。
在徐敏廉的親自下令下,李材和張淮深的隊伍終于動了起來,一邊去催促民船盡快離開,一邊準備火把和火盆等照明之物,然後徐敏廉又向陳應良問起是否按原計劃動手,陳應良觀察了一通運河周邊的情況,見暮色下的運河周邊仍然靜悄悄的毫無動靜,一度也有些擔心和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按原計劃動手,四條官船靠上岸後,就馬上點火爲号”
徐敏廉咬着牙齒派人去傳令了,陳應良的心髒也提到了嗓子眼——因爲這計劃一旦失敗,不僅前功盡棄,還注定會造成碼頭損失,對陳應良的顯赫聲名與官聲民望也會造成巨大傷害。但是事情到了這步,陳應良也是無路可退了。
永城的緯度頗高,又是初冬天色黑得更快,轉眼就已經難以看清裏許外的情況,越來越昏黑的暮色下,四條吃水很深的官船緩緩駛到了碼頭旁邊,在陳應良的逼迫和徐敏廉的呼喝命令下,四條至今沒有卸完貨的民船心不甘情不願的暫時駛離碼頭,給太府官船讓出停泊空間,接着四條官船靠着纖夫的人力拉動,一一靠上了碼頭,兩左兩右停泊在了兩條木制碼頭。見此情景,陳應良對徐敏廉使過眼色,趕緊領着裴翠雲和馬三寶等人迎了上去,還遠遠就滿臉笑容的向站在船頭的錢向民大聲招呼。
“弟兄們動手”
陳應良剛走上碼頭時,河岸上李材忽然大喝了一聲,把手中已經點燃的火把扔到了旁邊的一堆貨物上,接着無數的隋軍将士也将手中火把扔到了那堆貨物上,貨堆上也頓時燃起了沖天大火。再緊接着,碼頭上頓時呐喊叫嚷聲四起,同時張淮深的隊伍也是如法炮制,用火把點燃了另一堆碼頭貨物,同時大聲呐喊搶官船的口号,并且開始驅逐碼頭上的百姓人群。
至今仍然人流頗多的碼頭頓時大亂了,得到了過命令的隋軍将士高聲呐喊搶官船的口号,纖夫力棒到處奔走逃命,不知情的輔兵象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大叫大嚷質問出了什麽事,官差衙役趕緊保護徐敏廉和謝維平,得到過特殊命令的李材也帶着十名化裝成普通官兵的報國軍将士沖向陳應良,制造出了一副兵荒馬亂的模樣。
在這一刻,陳應良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還緊張得閉上了眼睛,腦海裏也隻剩下了一個念頭,“蒼天保佑。”
“殺啊——”
如同天籁一般的如潮呐喊聲突然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亂七八糟的号角、戰鼓與銅鑼聲音,陳應良飛快睜開眼睛,結果無比驚喜的看到,永城碼頭的東面下遊方向,還有永城碼頭上遊的西北方向,一同出現了無數的火把光芒,也傳來了陳應良夢寐以求的叫嚷喊殺聲音。此外在運河的上下遊方向,也同時出現了數十條打着火把的大小民船。
“都是三裏左右的距離,看來以後我是得好好操練一下斥候了。”
笑着在心裏拿定了虐待将來部下的主意,陳應良轉向了裴翠雲,一把拉住了都已經緊張得拔出刀來的裴翠雲小手,露出了無比迷人的笑容,微笑說道:“翠雲,我的賢妹,求你一件小事行不行?兄長我最後求你這次,你如果答應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