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雨兒端坐在自己家中等待自己歸來,這樣的情況如果換成了以往,陳應良肯定是欣喜若狂外加喜不自禁了,可是現在……,已經突然有了未婚妻的陳應良遇到這樣的情況,卻徹底的不知所措了,腳步如有千斤之重,慢騰騰的半天都沒進客廳。最後,還是正在品茶那老頭首先發現了陳應良,站起身來扯着熟悉的公鴨嗓子咋呼道:“陳副率,打擾了,冒昧登門,還記得我不?當初咱們在都會市見過面的。”
“當然記得。”陳應良很是勉強的點頭,強笑說道:“就是上次見面時太過匆忙,還沒來得及請教老伯的高姓大名。”
“我姓謝,叫謝木東,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公鴨嗓子老頭很爽快的答道。
“謝伯。”陳應良很有禮貌對老太監謝木東尊以敬稱,然後大步進廳,向同樣已經起身的楊雨兒拱手行禮,叫了一聲,“楊姑娘,久違了,待客不周,還請姑娘恕罪。”
“陳副率客氣,是小女冒昧打擾,應該請你恕罪才對。”楊雨兒的言行舉止一如既往的端莊有禮,斯文說道:“小女今日登門,是來向副率道謝的,感謝副率上一次的出手相救。”
“姑娘千萬别這麽說。”陳應良慌忙擺手,又誠懇說道:“其實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兩天前,若非姑娘出手相助,隻怕下官已經被罷去官職了。”
楊雨兒的俏臉露出些驚奇神色,卻沒有否認自己曾經暗助過陳應良,陳應良看出楊雨兒的疑惑,又看看左右除謝木東外再無他人,便直接低聲說道:“微臣偶然知道,兩天前是蔣才人蔣娘娘勸說聖上召見的我,事後又打聽到蔣娘娘就是公主殿下你的母妃,所以知道此事。”
楊雨兒恍然,露出了一些動人笑容,輕笑道:“陳副率的消息真是靈通,連宮裏的事都這麽清楚,不過副率誤會了,兩天救你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我的娘親,我可沒有說什麽話,所以副率要謝的話,還是謝我的娘親吧。”
見楊雨兒的神情不象說假話,在這件事上一度成竹在胸的陳應良頓時就糊塗了——陳應良對自己英俊潇灑與玉樹臨風一向都很有自信,可真還沒自信到自己的魅力能大到這麽一步,讓從沒見過面的隋炀帝嫔妃都冒着風險搭救自己。驚奇之下,陳應良于脆直接問道:“爲什麽?微臣與蔣娘娘素不相識,她爲什麽要救我?”
楊雨兒不肯回答,選擇了顧左右而言他,裝模作樣的看看左右,道:“陳副率,你這宅子很不錯,我還是第一次來陳副率你這裏,不知副率能否領着小女參觀一番?”
平時裏求之不得的好事,這次又讓陳應良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點頭說道:“公主殿下吩咐,下官自當從命,隻是下官剛剛搬進這裏,家中還沒怎麽打理,有些淩亂,還望公主殿下莫要嫌棄。”
“沒事,我就随便看看。”楊雨兒随口敷衍,又轉向了旁邊的謝木東吩咐道:“謝叔,你在這裏等等我,我随便看看,一會就回來。”
“公主,請快一些,時間不早了。”謝木東小心提醒道。楊雨兒點頭,這才随着陳應良進了後院。
剛搬進新家才半個多月時間,陳應良的新家确實還比較淩亂,尤其花園還更是如此,楊雨兒卻偏偏要求陳應良帶着自己進了花園,走馬觀花的随意轉了轉,到了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時,楊雨兒突然停住了腳步,斜跟在她身後的陳應良早就知道楊雨兒是想找機會與自己單獨交談,便也停住了腳步,看着楊雨兒的背影等她說話。
楊雨兒并沒有急着開口,也沒有回頭來看陳應良,微垂着頭沉默了片刻後,楊雨兒才輕聲說道:“陳公子,其實我早就想來找你商量一件事了,隻是前幾天父皇在宮裏,娘親不敢讓我私自出宮,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請公主殿下吩咐,微臣洗耳恭聽。”陳應良恭敬答道。
“是關于倩兒姐姐的事。”楊雨兒輕聲說道:“關于倩兒姐姐,不知陳公子是什麽打算?”
“怎麽又是這事?”陳應良皺了皺眉頭,坦然答道:“多謝公主殿下關心,但很抱歉,我和柴姑娘是有緣無分,隻能祝她幸福。”
“你這個負心漢”楊雨兒突然提高了聲音,飛快轉過身來,闆着俏麗臉龐說道:“你是否知道,現在除了你以外,已經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娶倩兒姐姐了?你是否知道,如果你不與倩兒姐姐重續婚約,她這一生就完了?倩兒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如果敢害她終生,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我知道。”陳應良倒也沒有隐晦,平靜說道:“公主殿下,微臣也不瞞你,我是很同情柴倩,但我對她從來沒有男女之情,而且因爲一些陰錯陽差的原因,我和她之間已經永遠沒有可能了。”
“你還在記恨柴郡公一家?”已經很長時間沒出宮的楊雨兒誤會了陳應良的意思,便又說道:“但你想過沒有,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柴郡公一家如何還敢輕視于你?如何還會阻撓你與倩兒姐姐的親事?你之前也救了柴郡公父子的性命,如果你不計前嫌與倩兒姐姐重續婚約,世人就會更加稱贊你的寬宏大度,宅心仁厚,對你的仕途聲望都會都有益助,這麽淺顯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聽到楊雨兒這話,陳應良也明白她還不知道自己與長孫小籮莉之間的事了,但陳應良也沒有急着楊雨兒實情,還借着這個機會說起了心裏話,平靜說道:“公主殿下,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之前拒絕柴姑娘的原因,但你肯定不知道,我曾經對一個叫做雨兒的姑娘,是何等的相思入骨?”
楊雨兒又沉默了,還微微垂下了俏臉,陳應良也沒有急着說話,兩人之間相距僅有一步,卻相對無語,西垂的夕陽照在二人身上,閃閃放光。
“在我與她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斯文有禮的她充滿了好感。”許久後,陳應良擡起了頭,看着天上的朵朵白雲,自言自語的說道:“但我沒敢對她生出任何的企圖心思,因爲當時我其實已經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知道象我這樣的窮小子,破落士家的子弟,與她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太遠,遠到了根本不可能企及的距離,所以我逼着自己忘了她,也一度忘了她。”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我到了東都洛陽投軍後,帶着報國軍打了第一個勝仗後,我又突然想起了她,因爲我突然發現,我和她之間的距離近了一步,雖然隻是一小步,卻是最艱難也最重要的第一步,我看到了一線曙光,也重新想起了她。”
“再到後來,我帶着報國軍東征西讨,沖鋒陷陣,幾次出生入死,一度身陷絕境,但我從來就沒有害怕過,也從沒放棄過,因爲我知道,我每打一個勝仗,就和她之間的距離就近一步,可以說,對她的思念,就是我奮鬥的最大動力。最終,我創造了奇迹,生擒到了楊玄感和李子雄,聖上封賞,百官誇獎,天下轟動,這些我都不稀罕,我隻希望憑借這些功勞,換取到我能與她終生厮守的機會。”
“所以,再一次與她見面時,我就向她告白了,她沒理我,我不奇怪,但我還是不願放棄,對她的思念還越來越強烈,我知道她有權利拒絕我,但她沒有權利阻止我對她的相思,雖然我知道這是沒多少希望的單相思,但我不後悔
“别說了”楊雨兒突然打斷了陳應良,飛快背過了身體,低頭說道:“我和你,沒可能,永遠沒可能。”
“我知道。”陳應良繼續看着天上的白雲,平靜說道:“我知道我和她沒可能,我也不想繼續糾纏她,讓她厭煩,所以我選擇了另一位女孩,和她締結了婚約。”
楊雨兒又轉過身體,看向陳應良間臉色還有些蒼白,語氣也有些顫抖的問道:“你已經重新訂親了?”
陳應良點點頭,垂下頭說道:“她叫長孫無垢,是個很溫柔的姑娘,和你一樣的斯文有禮,心地善良。所以,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祝你幸福。還有,我和柴姑娘也永遠不可能了,請你替我好生安慰她,讓她想開些,我對不起她。”
楊雨兒的臉色更加的蒼白了,聲音還啞得連自己都不敢聽,“真的?什麽時候的事?你不是在說笑?”
“這麽大的事,我當然不會說笑。”陳應良淡淡笑道:“就是前幾天的事,還記得前幾天你曾經到過東宮麽?就在那天的下午,無垢的舅父突然提出要把她許配給我,我就答應了。”
楊雨兒徹底呆住了,看向陳應良的目光中,仿佛盡是難以置信。
陳應良又笑了笑,道:“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我求人替我謀了一個外地的官職,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很快就會離開大興,到齊魯青徐一帶去剿賊平叛了,以後我們之間應該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今天借着這個機會,我對你說了這麽多,也隻是想讓你知道,有一個癡心妄想的少年,曾經對你相思如骨。”
一陣微風吹來,掀起了楊雨兒的衣角,眼角還似乎有些光芒閃爍,可惜陳應良正低着頭傷感,并沒有發現楊雨兒的這點古怪反應,二人之間,再一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安靜。
突然傳來的叫喊聲打破了陳應良與楊雨兒之間的沉默氣氛,陳老三一瘸一拐的沖進了花園,歡天喜地的告訴陳應良說天使降诏,隋炀帝要冊封陳應良新的官職,要陳應良立即到大堂中接旨,同時謝木東也跑進了花園,低聲向楊雨兒說道:“公主殿下,是劉内侍來給陳副率傳旨,他認識我們,還好我沒被他看到,我們快從後門走,被他看到你私自出宮來這裏就麻煩了。”
“公主殿下,謝伯說得對,你們快從後門走。”陳應良點頭,又賠罪道:“微臣要去接旨,無法送公主出門,得罪了,先告辭。”
說罷,陳應良安排了陳老三領楊雨兒等人從後門離開,自己就匆匆趕往大堂接旨,楊雨兒也沒吭聲,垂首低頭間,眼中卻突然浸滿了淚花。
和陳應良希望的一樣,隋炀帝派來的宣旨使者,果然宣布了任命陳應良爲谯郡贊治的旨意,讓陳應良去谯郡輔助太守徐敏廉剿滅郡内賊寇,确保至關重要的永濟渠運河安全。早就在期盼這個官職的陳應良大喜,設宴重謝來使,又一打聽情況,這才知道裴矩是在隋炀帝南下太平宮的途中提出的這個建議,剛收到齊魯境内又出民變消息的隋炀帝也沒猶豫,立即就點頭同意了裴矩的建議,決心讓軍事上表現出彩的陳應良到平叛戰場上去重操舊業,分擔華東柱石張須陀的壓力——張須陀再是能打,在層出不窮的民變起義面前也已經是顧此失彼、窮于應付了。
如願以償的獲得了這個最合适自己的官職,陳應良當然是喜不自勝,次日一早就到皇城卸了右副率官職,然後又到吏部去領了上任文書與官防印信,接着就跑到了高士廉的家中告知消息,忙得不可開交。而高士廉一家得知陳應良的新官職後,雖然有些擔心陳應良的安全與将來,但也無可奈何,隻能是再三囑咐陳應良小心當差,盡快設法調回大興與長孫小籮莉完婚,陳應良當然也是連聲答應。
與此同時,陳應良也順便向高士廉提出請求,借口讓長孫無忌曆練學習,提出讓長孫無忌随自己同到谯郡上任,既給自己幫忙也學一些官場之道,方便将來爲長孫無忌謀取職位,根本不知道外甥将來會有什麽傑出表現的高士廉考慮到長孫無忌的前途,當然是一口答應,長孫無忌本人也十分樂意到外地去開開眼界,還反過來感謝陳應良給自己當牛做馬的機會。
高家衆人中唯一讓陳應良擔心的還是長孫小籮莉,身爲小籮莉事實上的未婚夫,陳應良當然擔心小籮莉無法接受自己即将遠離的痛苦。不過還好,做爲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千古賢後,長孫小籮莉當然能夠理解未婚夫的苦衷,爲了陳應良的官職前途,小籮莉盡管心中不舍,還是強做笑顔接受了未婚夫長期分離的殘酷事實,答應耐心等待陳應良歸來,并且囑咐陳應良千萬小心保重自己。
是夜,陳應良又在高士廉家中飲酒至醉,好在陳應良再也用不着每天都到皇城報到當差,第二天放心睡了一個飽覺,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用過了早飯後,陳應良一邊安排自己的出行行李,一邊盤算何日啓程和都向些什麽人辭别,正忙碌間,陳老三卻又一瘸一拐的來到了陳應良的面前,向陳應良說道:“公子,前天那位雨兒姑娘又來了,還說要馬上見你。”
“她怎麽又來了?”陳應良一楞,雖然無比奇怪楊雨兒的來意,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來到大廳拜見楊雨兒。
才一天多點的時間不見,楊雨兒的神情似乎憔悴了不少,與陳應良見面後,還開門見山的對陳應良說道:“陳公子,我們能再單獨談談麽?上次太匆忙,我有些話還沒來得及說完。”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陳應良心中納悶,可是楊雨兒既然提出了要求,陳應良也不可能拒絕,隻得讓陳老三安排了下人設宴款待與楊雨兒同來的謝木東,自己則随着楊雨兒再一次進到後花園,在後花園中與楊雨兒單獨交談。
楊雨兒這一次的神情狀态十分奇怪,與陳應良進了後花園後,始終都是一聲不吭,背對着陳應良隻是不算太大的後花園中閑逛,許久都沒說一句話發出一點聲音,就好象隻是來欣賞陳應良家剛成雛形的花園一般,最後陳應良還是忍不住主動開口,說道:“公主殿下,這裏沒有外人了,你如果有什麽吩咐,就請直接說吧。”
楊雨兒在一個剛整理出來的花壇前停了下來,背對着陳應良,語氣古怪的平靜說道:“這麽快就不耐煩了?你不是說,曾經對我相思入骨麽?怎麽現在訂了親,就連陪我逛一逛走一走都沒耐心了?”
陳應良張口結舌了,有些傻眼的問道:“公主殿下,你這話什麽意思?微臣怎麽聽不懂?”
楊雨兒沒有回答陳應良的問題,還反問道:“上次你不是問我,我的娘親爲什麽要冒險救你?上次我沒來得及回答,現在想不想聽了?”
“想,當然想。”陳應良趕緊答道。
楊雨兒的回答讓陳應良差點昏倒——背對着陳應良,楊雨兒語氣更加平靜的說道:“因爲我娘知道一些我和你之間的事,想讓你成爲我的驸馬,所以才冒着得罪國舅的危險,拉着幾位與她關系好的父皇妃子,慫恿父皇召見你,讓你有了在父皇面前辯解的機會。不然的話,那天父皇也許就已經把你罷官免職了。”
瞠目結舌,陳應良脫口問道:“雨兒,你不是在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