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楊侗親自率領東都文武百官到徽安門爲出征軍隊送行,在樊子蓋和皇甫無逸等人的暗中指點下,年僅九歲的楊侗用老成口氣很是誇獎了一通報國軍的累累功勳,要求報國軍再接再厲,繼續精忠報國,殺賊建功,協助蔡王楊智積守住弘農,不使叛軍侵犯隋炀帝的弘農行宮。同時楊侗自然少不得也鼓勵了劉長恭率領的隋軍主力隊伍幾句,要求劉長恭的隊伍務必協助大興軍隊守住崤函道,不給楊逆叛軍西進威脅關中的機會。
楊侗隻是負責說場面話,東都洛陽真正的掌權者樊子蓋私下裏自然對陳應良另有交代,臨别時,樊子蓋握着陳應良的手叮囑道:“記住兩件事,第一,如果衛文升擋不住楊逆叛賊,你一定要想盡辦法,傾盡全力把楊逆叛賊擋在潼關以西,爲我們的援軍争取時間。第二,你自己要保重,等剿滅了楊逆叛賊,老夫要親自帶着你到皇上面前,爲你請功,所以你一定要給老夫活着回來!”
“這是我給蔡王殿下的親筆信。”皇甫無逸也把一道書信遞給了陳應良,低聲說道:“我在書信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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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戰績與才具對蔡王殿下做了詳細介紹,蔡王殿下是一位識大體、有擔當的殿下,他看了我的書信,必然會盡可能傾聽和采納你的軍略戰術,可以幫你迅速取得蔡王殿下的信任和重用。但你必須還要記住一點,别和蔡王殿下走得太近!你是聰明人,和皇親國戚過于親近是什麽下場,我就不多說什麽了。多保重,活着回來。”
聽了樊子蓋和皇甫無逸這番發自肺腑的關切言語和好意提醒,陳應良再是怎麽的心腸歹毒也難免有些感動,雙膝跪下,向白發蒼蒼的樊子蓋與病恹恹的皇甫無逸鄭重行了一個大禮,低聲說道:“樊留守,皇甫将軍,你們也保重,雖然楊逆叛賊已經不太可能再攻打洛陽了,但也不排除他會突然發起偷襲,在确認楊逆叛賊的主力移師之前,還請你們謹慎爲上,千萬不要給楊逆叛賊可乘之機。”
“那是當然。”樊子蓋和皇甫無逸一起親手将陳應良攙起,又各自叮囑了一句務必保重,陳應良拱手謝過,又辭别了對自己确實不錯的遠房叔父裴弘策,然後就毫不猶豫的率領報國軍向西開拔了,并且不用劉長恭劉大将軍開口,陳應良主動就扛起了殿後的重任,親自走到了西援崤函道的隋軍隊伍最後,時刻準備迎戰叛軍的追擊隊伍。
與此同時,爲了預防萬一,陳應良又私下裏與劉長恭商量,決定在軍隊進入崤函道前,一旦發現大股的叛軍騎兵追擊,那麽就由全部裝備了代步戰馬的報國軍擔任誘敵任務,快馬奔馳将叛軍隊伍誘入不利騎兵作戰的崤函道,以步兵爲主的劉長恭隊伍則暫時脫離戰場,不與叛軍騎兵交戰,然後見機行事,有機會就把輕騎急進的叛軍騎兵大隊堵死在崤函道裏,重創叛軍騎兵!
雖說叛軍隊伍已經錯誤的放緩了斥候戰力度,但四千東都隋軍和人人身披白袍的報國軍聯手西進這麽大的動靜,還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瞞過叛軍斥候的眼睛,而叛軍斥候将消息飛報到了楊玄感面前後,楊玄感頓時就勃然大怒了,跳了起來大吼,“馬上集結隊伍,本柱國要親自率軍追殺陳應良小賊!”
楊玄感的幾個兄弟飛快答應,在李子雄舉薦下已經重新回到中軍大帳參與戰術決策的李密則飛快站了出來,勸阻道:“楚公,稍安勿躁,我軍斥候已然探實,陳應良小賊麾下的白袍兵全都有戰馬代步,又已經出發了一段時間,我們很難再追得上了。”
“怎麽追不上?他有戰馬,難道本柱國的大軍裏就沒有戰馬了?”楊玄感大吼道:“本柱國率領騎兵去追,不信就追不上!”
“楚公,請冷靜。”李密苦笑說道:“你親自率領騎兵去追,是有希望追上陳應良小賊,可是陳應良小賊乘機把你誘進崤函道怎麽辦?崤函道地勢狹窄,對騎兵十分不利,又不能發揮穿插迂回的戰馬速度優勢,屆時楚公你不但毫無機會殲滅陳應良小賊的白袍兵,相反還有可能被陳應良小賊誘到衛玄老匹夫的陣前,屆時官軍的步兵再把崤函道一堵,楚公你和我們的騎兵隊伍,可真的就是危險了。”
“楚公,法主言之有理,崤函道不利騎兵,隻适合步兵作戰,率領騎兵追入崤函道,隻會是以短擊長,于戰不利。”李子雄也勸道:“暫時忍耐吧,我軍西征的準備即将完成,明天就要出兵關中,這時候你如果再出兵追擊陳應良小賊,明日清晨很難及時返回大營率軍出征,若是如此,對于我們的軍心士氣必有影響。”
楊玄感咬牙切齒,闆着臉不說話,但也沒有繼續堅持親自率領騎兵追擊,李子雄猜出楊玄感的心思,便又說道:“楚公勿憂,樊子蓋遣軍西進,必然是擔心衛玄兵微将寡,無力抵擋我們的西進大軍,這才派遣兵馬去增援衛\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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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84,既然如此,那麽老夫認爲,那麽到了我軍抵達衛玄駐紮的渑池戰場時,楚公爲楊玄縱将軍與我軍萬千将士報仇的大好機會,必将出現!”
“老将軍此言何意?”急着爲兄弟報仇的楊玄感趕緊問道。
“很簡單,衛玄老匹夫必然要出城與我軍決戰。”李子雄微笑說道:“衛玄這次西進救援洛陽,連戰連敗,幾乎全軍覆沒,以至于到了現在必須反過來要靠洛陽軍隊救援,絕對算得上是顔面掃地,以衛玄那個老東西的脾氣,現在肯定是急于決戰報仇,挽回顔面。況且衛玄還是大興留守,更加不可能龜縮在渑池城内,坐視我軍直進關中,隻有出城決戰這個唯一選擇。”
“到了那時候。”李子雄笑得更加開心,補充道:“靠着偷襲揀漏和屠殺我們的輔兵民夫,已經僥幸算是揚名的陳應良小賊,自然不可能躲在渑池城裏置身事外,肯定要被衛玄帶出城來參與決戰,楚公再想報仇雪恨,豈非不是易如反掌?”
“言之有理!”楊玄感奮力揮手,轉怒爲喜道:“那就用不着冒險追擊了,先讓陳應良小賊得意一兩天,等我們的主力大軍抵達了渑池戰場,再找這個奸猾小賊報仇不遲!”
楊玄感都已經改了主意,對大哥言聽計從的楊玄挺等人即便心有不甘,也隻能是乖乖收回騎兵集結的命令,惟獨李密有些異議,但考慮到楊玄感的急脾氣,李密猶豫再三後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一直等到散帳之後,李密才在帳外追上李子雄,低聲說道:“老将軍,剛才的事情,晚輩還有一點擔心,陳應良那個小賊奸詐過人,如果他說動了衛玄率軍退守潼關,那可如何是好?”
“法主放心,這一點老夫當然也有考慮。”與李密關系已經大爲親密的李子雄微笑說道:“衛玄老匹夫退守潼關,确實是阻攔我軍進兵關中的最好選擇,但是那個老匹夫絕不會這麽做!不要忘了,暴君楊廣的弘農行宮,還有關中最重要的常平大倉,都在潼關以西,衛玄老匹夫如果退守潼關,把弘農宮和常平倉拱手讓與我軍,如何向楊廣交代?”
“我怎麽把這個忘了?”李密撫額,大喜說道:“老将軍果然是妙算過人,晚輩佩服,我軍再無憂矣。”
………………
陳應良和劉長恭當然不可能知道楊玄感是否決定出兵追擊,爲了保險起見,報國軍和劉長恭的隊伍都是一路急行,以最快速度趕往七十裏外的崤函道,結果在叛軍主力的直接威脅下,劉大将軍麾下的隊伍爆發出隻有逃命時才會出現的速度,用時不到四個時辰就進入了相對比較安全的崤函道中,有着戰馬代步的報國軍自然也随即進入了崤函道,徹底避免被叛軍隊伍包圍的危險。
本來陳應良和劉長恭還都有些擔心地勢狹窄的崤函道中會有叛軍攔截,不過陳應良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多餘了,因爲進入崤函道後向西走了不到十裏,東都隊伍迎面就碰上了衛玄軍隊派出來的斥候,仔細核對了身份無誤,又從衛玄軍斥候得知前方情況安全,東都軍隊更是放心西進,而衛玄軍的斥候得知道東都軍隊是來自軍,也是萬分高興,趕緊一邊給東都軍隊領路,一邊分出人手飛馬趕到渑池向衛玄報喜。
洛陽到渑池的距離是大約一百四十裏,騎兵急行軍可以輕松在一天之内抵達,輕裝上陣的步兵隊伍如果不考慮保留體力作戰的問題,一百四十裏的路程同樣可以在一天之内走完,所以在麾下隊伍多是步兵的情況下,劉長恭仍然提議要在一天之内抵達渑池城,麾下将士有着戰馬代步的陳應良反倒提出了不同意見,覺得一日之内行軍一百四十裏太傷步兵體力,同時東都軍隊事前并沒有告知衛玄軍出兵增援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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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促趕到渑池,衛玄軍肯定得是手忙腳亂,連營地帳篷都難以及時提供,與其辛辛苦苦的趕到渑池麻煩友軍,倒不如按照正常急行軍的慣例,讓步兵隊伍一天隻走九十裏了事,就地露營讓将士好生休息一夜,第二天再抵達渑池不遲,這樣大家都輕松。
陳應良的這個建議當然得到了隋軍步兵隊伍的一緻擁護,加上陳應良主動表态扛起值夜任務,劉大将軍當然也就言聽計從了,當下大軍就地露營,劉大将軍領着步兵隊伍輪流休息,陳應良則把報國軍分爲兩隊,輪流休息值夜,同時陳應良又十分細心的在營地周圍布置了大量系有鈴铛的絆馬索,明哨的旁邊另外布置暗哨,防的就是敵人夜間偷襲,悄悄摸進東都隋軍的露營地。
陳應良這些布置完全是白費力氣,一夜都沒發生任何意外情況,第二天清晨,東都隋軍吃過幹糧後繼續向西開拔,順利在正午時分抵達了目的地渑池,來到了位于渑池正南的衛玄軍大營門外。而讓劉長恭等東都将領悄悄火大的是,東都隋軍主動西進救援景況不佳的衛玄軍,衛玄沒有親自出營迎接就算了,還連一個夠級别的官員都沒有派到了大營門前迎接東都援軍,僅僅隻是安排了一名傳令兵來到了大營門前,傳召劉長恭和陳應良二人到中軍大帳拜見衛玄。
對此,好歹也是名門之後又貴爲右武衛虎贲郎将的劉長恭當然是滿肚子火氣,悄悄大罵衛玄以怨報德擺臭架子,陳應良也稍微有些意外,因爲陳應良知道衛玄肯定對自己印象不佳,可是衛玄這麽對待劉長恭就沒有道理了。
随着傳令兵一路來到衛玄的中軍大帳門前,又經過帳外親兵傳話,陳應良才和滿腹怨氣的劉長恭一起進到帳中,也終于見到了自己前段時間頭上的土皇帝,大興留守、京兆内史兼刑部尚書衛玄字文升。同時陳應良還看到大帳中已經站滿了衛玄軍的文武官員,個個臉色嚴肅,目光不善,隻有站在文職班列的監門直閣龐玉向陳應良點了點頭,表示感激,同時又向陳應良擠了擠眼睛,好象是在提醒陳應良小心說話。
須發雪白的衛玄年紀比樊子蓋還要大些,今年已經是七十有三,身材雖不及樊子蓋那麽高大魁偉,神情卻和樊子蓋一般的嚴肅淩厲,見到陳應良和劉長恭向自己行禮,不僅沒有客氣免禮,還更加不客氣的喝道:“爲什麽現在才到?樊子蓋派你們率軍來增援老夫,難道沒有規定時限麽?你們知不知道,爲了給你們騰出營地和軍帳,我軍将士昨天晚上辛苦到了什麽時辰?”
“尚書大人恕罪,樊留守确實沒有給末将等規定抵達時限。”劉長恭恭敬答道:“樊留守隻要求末将等盡快抵達渑池,與大興友軍會師一處。”
答罷,劉長恭又很不講義氣的補充道:“本來末将昨天晚上是可以抵達渑池,但陳記室擔心士卒疲憊,也擔心衛尚書的隊伍爲我軍準備營地軍帳太過倉促慌亂,力勸末将露營一夜再西進渑池,末将才沒有連夜西進。”
“倉促慌亂是老夫的事,與你們無關!”衛玄強詞奪理的拍案大吼,“就算樊子蓋沒有給你們規定抵達時限,軍情如火這個道理你們都不懂麽?大敵當前,你們都敢就地露營,楊逆叛賊如果突然偷襲你們的露營地怎麽辦?”
劉長恭徹底沒言語了,也知道正處于焦躁狀态的衛玄是揪着自己當出氣筒了,還好,衛玄馬上又改變了出氣對象,轉向了旁邊身披白袍的陳應良,一雙銳利隼目先是上下打量了陳應良一通,然後才冷哼問道:“你就是陳應良?聽說你是一個記室小吏,可有此事?”
“小人河南贊治府記室陳應良,拜見大興留守衛尚書!”陳應良盡可能标準的行禮,郎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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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個記室!”衛玄冷哼,道:“回去告訴樊子蓋老頭,他胡作非爲,無視朝綱,任用你這麽一個記室小吏統兵作戰,老夫彈劾他的奏章,已經快馬送往皇上的鸾駕去了,叫他準備好答辯奏章吧。”
陳應良苦笑了,也開始擔心樊子蓋和衛玄下次見面的情況了——兩個老頑固十有八九得上演大隋重臣版真人快打!苦笑過後,陳應良還必須得恭敬答道:“謹慎尚書大人号令,待小人回到洛陽城後,一定會向樊留守如實禀報。”
看到陳應良那副寵辱不驚的鎮定模樣,對陳應良印象本來就不好的衛玄難免更是心中有氣,繼續哼道:“聽說你在樊子蓋老東西麾下,不僅連戰連捷未逢一敗,還曾經帶着四個團的騎兵,于上萬叛賊軍中突襲叛賊糧倉得手,焚毀亂賊屯糧,又毫發無傷的殺出叛賊包圍,還隻差一點就宰了叛賊軍師李密,真有這樣的鬼怪荒唐之事?”
“回禀尚書大人,确有此事,但小人不過是運氣好而已。”陳應良趕緊謙虛,又解釋道:“還有,不是上萬叛賊亂兵,當時在場的叛賊亂兵大約有三萬多人,隻是他們大勝過後松懈散漫,毫無隊列,還連一支集結備戰的緊急應變隊伍都沒有,這才讓小人僥幸得手。”
“三萬多叛賊後軍?”衛玄大笑起來,道:“這牛要是沒有蛋扯着,還不得被你給吹上了天啊?”
中軍大帳裏的大興文武也都是哄堂大笑,全都對陳應良不知廉恥的胡說八道嗤之以鼻,惟有當時在場的龐玉站了出來,戰戰兢兢的向衛玄雙膝跪下,磕頭說道:“尚書大人,下官可以做證,陳記室當時确實是在三萬多叛賊隊伍中突襲糧倉得手,又毫發無損的殺出叛賊包圍,陳記室麾下的報國軍隊伍現在也來了,尚書大人如果還不信,可以去問他們,每一位報國軍将士,都是當時的當事人。”
“問什麽問?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口供早就串通好了。”衛玄冷笑說道:“不要忘了,老夫還是朝廷的刑部尚書,串供的事見得多了。”
龐玉也苦笑了,心裏也開始悄悄埋怨陳應良的戰績太過彪悍離譜了。也還好,衛玄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又一揮手說道:“好吧,既然你陳記室如此骁勇善戰,樊子蓋又把你派來增援老夫,那正好讓老夫親眼目睹你是怎麽的英勇無敵,到底是不是陳慶之轉世,下去帶你的白袍兵進營休息,等叛賊大軍來了,老夫會給你立功機會!”
“果然來了,要把老子頂到最前面送死。”陳應良心中嘀咕,然後趕緊拱手說道:“尚書大人誤會了,樊留守是派小人率領麾下隊伍西進增援蔡王殿下,協助蔡王殿下守衛弘農宮,并非是來增援尚書大人的大興隊伍。”
“什麽?”衛玄一楞,怒道:“你是西進去增援蔡王殿下的?”
“尚書大人,陳記室确實是奉命去增援弘農,末将麾下的四千精兵,才是來增援渑池戰場的。”劉長恭趕緊開口解釋,又把樊子蓋的親筆書信呈給了衛玄。
滿肚子火氣的看了樊子蓋的親筆書信,見樊子蓋确實是讓陳應良率領報國軍去增援楊智積,原本打算乘機收拾陳應良的衛玄難免更是火大,把樊子蓋的書信往面前案幾重重一摔,喝道:“爲什麽不早說?既然樊子蓋是派你去增援蔡王,那你還呆在這裏幹什麽?馬上滾!”
早有心理準備的陳應良也不介意,馬上就拱手告辭,臨走時還細心的向龐玉也道了别,劉長恭也不想留在大帳裏當衛玄的出氣筒,借口率領援軍入營駐紮,趕緊也溜出了出去,留下衛玄在中軍大帳中繼續發火發飚,“樊華宗,你這個老不死的老東西,往弘農派援軍是什麽意思?擔心老夫擋不住楊逆叛賊,看不起老夫?好,老夫這次就偏要擋給你看,别以爲你擋住了叛賊攻城就了不起!老夫不需要堅城深壕,野戰中照樣可以擋住他楊逆叛賊!”
“奇怪,陳應良這個名字,老夫怎麽好象在這裏聽過?”發飚的同時,衛玄心裏也在琢磨一個問題,“到底是在那裏聽到過呢?老夫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