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秋雨霏霏,都城氣溫驟降,立刻有了深秋的寒意。
姜雲霆最終還是接到了喪父的通知。
——“這麽晚了打這通電話給你,是想跟你說一件事。”
電話裏,趙周韓聲音沉重,讓他莫名地有一種被審判的冷肅感。
——“明天,不,應該是今天了,九點,去殡儀館。”
——“有任務?”
——“不,是去見你爸最後一面。”
姜雲霆啞得徹底。
電話裏,趙周韓盡量簡單地通知他這件事,然後又說:“剛得到通知,法醫已經屍檢完畢,死亡原因,胸口中槍,心髒爆裂。”這是顯而易見的傷口,屍檢,隻不過是再确認一下。
——“現在保衛部已經接手了這樁案子,已經通知沈清,九點,她也會去,到時候,你千萬冷靜些。”
姜雲霆很冷靜,非常的冷靜,就躺在床上,不聲不響,不哭不說,睜着眼睛看天花闆,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窗外透白,他還一直看着。
前一天才聽說沈清給父親生了一個女兒,父親老來得女,好不得意,可僅僅過了一天,他卻被告知,父親在都城自己家中,中槍身亡,因腐爛發臭才被發現。
這太突然了,他甯願停留在前天。
他甯願父親和沈清就這樣定居三亞,他們一家四口和樂美滿,他一個人留在都城沒關系。
他們是他們,他是他,以後不再見面,沒有交集,沒有關系。
他再也沒有這個父親,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
天微微亮,他就去了訓練場,繞着跑道玩命似的跑圈,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早上也沒有停的意思,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
“姜隊這是怎麽了?我們早訓之前他就在跑了,早訓都結束了,他還在跑。”
“你沒聽說麽,姜團長昨天發現死于家中,鄰居聞到腐臭味報警,這才發現了屍體。”
“誰?哪個姜團長?”
“就是姜隊的親爸,三年退役那個,十一團的團長。”
“天哪……前兩天還那麽熱,死在家裏沒人知道……太恐怖了吧……”
“可不是,聽說,還是被槍殺的。”
“這……姜團長搞啥了?”
“不知道啊,保衛部接手了,看來,不簡單,想來對姜隊打擊不小。”
“唉,我們姜隊可憐呐……”
九點,殡儀館,姜雲霆踩着點出現在華榮廳門口。
遠遠地,他就聽到裏面有女人和孩子的啼哭聲,隐約還有嬰兒的啼哭聲。
哭聲三重奏,把這裏的氣氛烘托得更爲悲痛。
姜雲霆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去,果然是沈清他們。
他以前隻見過沈清和她的兒子一次,在媽媽的葬禮上,在親友們紛紛指責父親不像個男人的時候,沈清忽然帶着一個孩子沖出來,跪在媽媽的靈前,當着所有人的面前,解釋清楚了與父親的關系。
她說,姜守正多年來隻是看他們母子孤苦無依太可憐,所以才會時不時地伸出援手。
她說,她和姜守正之間清清白白。
在當時,沈清的出現确實是解救了飽受争議的姜守正,讓他在之後的幾年裏可以像個人一樣受到最起碼的尊重。
多年未見,沈清現在也不過三十四五歲,樣貌上基本沒什麽變化,體态也可,即便是剛做完月子,也絲毫沒有發福臃腫之态,隻能說是略微的豐腴。
而那個小男孩,要不是站在沈清旁邊,他肯定認不出來,男孩已經跟沈清一般高,額上綁着一根白布條。
沈清懷裏抱着一個淺粉色的襁褓,那嬰兒戴了一頂白布帽子。
他對沈清了解不多,以前隻知道沈清沒有家人,未婚夫犧牲之後,她懷着孩子,無依無靠,可能對她來說,那時候的姜守正,真的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吧。
姜雲霆整了整軍裝,扶了扶軍帽,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進了華榮廳。
“哥哥。”馮安首先叫了一聲,小男孩的聲音并不清脆,已經到了變聲期。
沈清擡起頭,滿臉的淚水,她第一時間站起身來,抱着女嬰,局促地站在那裏。
她張了張嘴,可始終都沒有叫出聲來,叫什麽都不合适。
馮安走到前面,悲戚戚地問道:“哥哥,你見過爸爸嗎?”
一句話狠狠地刺痛了姜雲霆的心,他并不曾見過姜守正,姜守正也并沒有找他。
而他也赫然發現,自己所有的怨怼和憤怒,隻能對姜守正發,對着沈清和兩個孩子,他是一點怒意都沒有顯現。
我們總是把笑臉給了他人,而把所有的壞脾氣,都給了自己的親人。
姜雲霆木讷地搖搖頭,“沒有。”
他已經好多年沒見過爸爸了,猶記得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四年前,那年姜守正退役,要外出經商,臨走之前來軍營找他,他也沒給他好臉色,隻匆匆地道了個别,說了什麽話他都不記得了。
“妹妹出生了,爸爸說,他要回來當面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姜雲霆一頓,如實以告,“他沒有聯系我。”
馮安咬着牙,捏着拳,悲痛而又憤怒,“到底是誰殺死了我爸爸,怎麽會那麽壞?!”
“……”他感覺,馮安比他更像姜守正的親兒子。
姜雲霆走到沈清面前,低頭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粉粉的肉團子,軟乎乎的,很小一隻,明明閉着眼睛,嘴巴卻一直在動,時不時跟貓兒似的哭幾聲。
說不上來的感覺,這就是父親剛得的女兒,是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親妹子。
“是女孩?”
“對,你爸爸很開心,剛懷孕的時候驗了性别,是女兒才生的。”
姜雲霆不明白沈清爲什麽要給他說這種細節,關他什麽事。
“他說,比起弟弟,雲霆應該更喜歡妹妹。”
“……”
“姜雲朵,他給女兒取的名字。”
“草字頭的芸?”
“不,是雲霆的雲,他說,雲霆,雲朵,一看就是兩兄妹。”
“……”心裏絞着痛。
“你爸爸,最牽挂的人就是你。他說,你是他最驕傲的兒子。平時教育安安的時候總說,讓安安以你爲榜樣。”
姜雲霆垂着眼淚笑了,“我小時候他可從來都沒有教過我。”
“是,他也很懊悔,你小的時候,沒時間教你,等你長大了,沒機會再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