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海底回想起來的是她被阿烈軟禁的那一年的一個大概,那麽此刻想起來的,就是一段生死離别的細節。</p>
那些聲音,那些畫面,那些傷痛,全都曆曆在目。</p>
剜心的痛楚,一步一步襲擊着她的心髒,蝕骨的疼,一點一點席卷了她的全身。</p>
她的腦袋像是炸裂一樣疼,雙腿虛浮,眼睛望出來,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p>
剛好有一位護士路過,一把扶住她,看她臉色不好,便關切地詢問道:“诶诶,你怎麽了?……來,到邊上坐一下。”</p>
池小葉幾乎是癱坐下去的。</p>
護士蹲下來,問道:“小姑娘,你是來看病的吧?你哪裏不舒服?頭暈嗎?”</p>
池小葉坐下來,深呼吸幾口,慢慢地緩了過來。</p>
“需要幫你叫醫生過來嗎?”</p>
“你挂的什麽科 ?”</p>
“能聽得到我說話嗎?”</p>
稍緩一會兒,她終于緩緩開口道:“突然暈眩了一下,現在好了,謝謝你。”</p>
熱心的護士又問道:“你來看什麽病?”</p>
池小葉有些無奈,指了指男洗手間裏,說道:“我兒子急性腸胃炎,在裏面又吐又拉的,我是心急了。謝謝你,我沒事了。”</p>
“唉,孩子都是父母的寶貝,寶貝出點什麽事,當父母的都着急上火的。”</p>
池小葉淡淡一笑,“是啊。”</p>
“那你坐一下,實在不行就喊人,這裏是急診。”</p>
“好,謝謝你。”</p>
“客氣了。”</p>
熱心的護士走了,池小葉癱坐在牆邊的排椅上,看出來的畫滿都是模糊的。</p>
她感覺到額頭有汗流下來,擡手擦了擦,滿手背的虛汗。</p>
坐定,深呼吸,她試着再去回想那段往事,所有的記憶都清晰地停留在她的腦海。</p>
在這之前,所有的記憶分裂成了拼圖,一塊一塊的,散落不齊,她依稀記得一些片段,但不能前後連起來。</p>
而現在,每一塊拼圖都拼在了正确的位置上,阿肯、阿烈、藍雅、強哥、麥子、葛四、方廳等等,還有她第一次親手槍殺的阿昌。</p>
那一年的紛繁和危險,在她腦海裏一一清晰起來。</p>
這時,趙周韓抱着虛弱的果果從男廁所出來了,果果靠在爸爸的肩頭,一點精神都沒有,上吐下瀉了一陣,小臉都白了,但是好在體溫退了不少。</p>
再一次看到趙周韓,池小葉的内心非常複雜,她的眼中充滿了彷徨和喜悅交織的複雜情愫,她怨他爲什麽那麽久才來救自己,可是,又很慶幸他終于來救自己,并且還救成功了。</p>
這一通折騰,果果虛弱了,趙周韓也是累得不行,他抱着孩子往池小葉邊上一坐,說道:“有點退燒了,又是吐又是拉的,虛脫了。”</p>
他看着池小葉,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勁,求生欲說起就起,“是是是,我錯了,我不該縱容他吃那麽多半生不熟的海鮮,是我大意了,是我讓果果受了苦,我都認,你别生氣了,行嗎?”</p>
池小葉有些哭笑不得。</p>
見她還是不回應,趙周韓更加着急了,說道:“這個錯先給我記下,等果果好了,你們母子倆再來跟我算賬,到時候,我肯定罵不還口,打不還手。”</p>
池小葉白了他一眼,關切的目光落在了兒子的身上,她摸了摸兒子的額頭,燒是退了一些,但依然是低燒,人是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再拉下去怕是會脫水。</p>
“行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趕緊給醫生看看去啊。”</p>
“哦哦哦。”</p>
醫生給開了藥,果果這急性腸胃炎來得急,來得兇,又發着燒,必須要輸液才行。</p>
輸液室,果果勇敢地伸出手交給護士,奶聲奶氣地叮囑道:“阿姨,你輕一點哦。”</p>
“呀,是這麽可愛的小寶寶啊,放心,阿姨肯定會輕輕的。”</p>
“我不是小寶寶,我是大寶寶。”</p>
護士被逗笑了,“好好,大寶寶不怕打針,真勇敢。”</p>
池小葉是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了什麽叫“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她自己驗血打針都不會害怕,輪到自己兒子了,她連看都不敢看,卻又逼着自己看,一針下去,比打在自己身上還要痛。</p>
連護士都調侃她,“看樣子,寶寶比較勇敢,媽媽比較膽小哦。”</p>
果果朝媽媽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說道:“媽媽,護士阿姨很溫柔,一點都不痛呢。”</p>
池小葉尴尬地笑着,“呵呵呵,謝謝啊。”</p>
這大晚上的,輸液室照樣燈火通明,輸液的病人也不少。</p>
他們找了一個空位坐下,趙周韓抱着兒子,池小葉就坐在旁邊,看守着輸液管。</p>
果果的精神不太好,沒一會兒就睡着了。</p>
趙周韓輕聲說:“你沒吃晚飯,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p>
“不餓。”</p>
“怎麽會不餓,你……”</p>
“閉嘴,别把孩子吵醒了。”</p>
“……”</p>
這會兒夜已深,整個輸液室都很安靜,池小葉是啞着聲音說的,其實很小聲。</p>
可在趙周韓眼裏,那就是天命。</p>
耙耳朵的天命。</p>
旁邊一位大哥也在輸液,他老婆坐在旁邊陪着,大哥輕聲說了一句口渴,他老婆立刻拿出保溫杯,倒了一杯溫水,吹一吹,再小心翼翼地喂到他的嘴邊。</p>
趙周韓撇開視線,不去看他們。</p>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p>
池小葉看他想說話又死憋着不出聲的樣子,怪委屈的,便說:“等果果輸完液,出了醫院再說。”</p>
“哦……你要想回家,等果果好一點了,我們馬上回。”</p>
“廢話,都生病了,不回家養着還想玩呢?”</p>
“沒,沒有……”</p>
趙周韓自己都覺得自己沒種,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好好說話,可是,在她面前,就是不由自主地心虛,情不自禁地卑微,以及,心甘情願地認錯。</p>
就在這時,走廊裏傳來了一串腳步聲,是高跟鞋的聲音,笃笃笃的格外響亮。</p>
他們循聲望去,一看,竟然是姜恬。</p>
隻見姜恬手裏拿着輸液單,笃笃笃地朝輸液室走來,走到門口,許是怕叨擾了輸液室裏的病人,她脫下高跟鞋,赤着腳走到了輸液台前。</p>
“你好,我輸液。”</p>
“單子給我,你先找個空位坐下,藥配好了就去給你輸液。”</p>
“好,謝謝。”</p>
姜恬轉身尋找空位,池小葉馬上伸長了胳膊,朝她揮了揮手。</p>
姜恬隻覺得她好面熟,沒多想就坐了過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