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些遲疑地把視線越過我,然後問胡宗仁說,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家的事的?胡宗仁雙手一攤說,剛才我兄弟不是跟你說了嗎,有人告訴我們的,至于這個人是怎麽知道你們家的事情我就實在不知道了。原本你家的事我們完全不用插手,但是我們自己也有麻煩在身,如果不幫你把你家裏的事情處理了,我們也要跟着遭殃的,情況可并不比你輕松。胡宗仁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我顯得簡直就是無害了。
那個女人問胡宗仁說,是嗎?那你倒是說說,我們家遇到什麽事了,如果你說對了,我就讓你幫我。如果說錯了,你們就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我聽着不免覺得有些好氣又有點好小,往大了說,我和胡宗仁怎麽也算是來幫忙的,還是義務幫忙,一分錢不要,哪有求着别人要自己幫忙的道理?往小了說,這沒錢賺也就夠衰了,搞得我們還跟上門應聘似的,我們這職業是不怎麽高端,但也不至于下作到這個地步吧。于是我插嘴對那個女人說道,這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對了忘了跟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詣凡,那邊那位叫胡宗仁,我們倆在這行已經幹了很長時間了,我必須奉勸你如果今天我們倆離開了可能你們家的事就真的沒人來收拾了,或者就算你找到人,别人也是會給你開一個不菲的價格的,你考慮清楚吧。
女人看着我,依舊無法完全相信我。她問我,你憑什麽證明你們就是幹這個的?我翻了翻白眼,一下子拉開了我的腰包,露出裏邊各種各樣的工具,其中有諸如紅繩羅盤米包符咒等常用的,還有些亂七八糟用來裝神弄鬼的東西,我對那個女人說,大姐你放心吧,我們不是騙子,這全程我們要是問你要了一分錢,你立馬報警抓我們。
在我再三保證不是壞人之後,那個女人才打開門讓我們進了屋,卻搞得我自己心裏非常郁悶,明明是來幫忙的,卻搞得我們熱臉貼了冷屁股似的。在進屋前,小心起見,我還是讓胡宗仁先進屋,自己在門口站着四周看了看。這個女人的家門口外就是一條小路,小路的另一側則是一些并排搭建和這個女人家差不多的矮小房子,而這排房子的背後,則是另外一段老城牆的牆根。這裏的牆根并不高,大約也就四五米的樣子,如果我的方向沒有計算錯誤的話,這個牆根的後邊就應該是我們先前來的時候走過的那條小路的方向,也就是說,如果此刻我站立的位置海拔較高的話,我是能夠順着這個方向看見科技館和大劇院的。
環顧四周後,發現沒人跟蹤,除了先前那個洗衣服的人還是一臉好奇的看着我以外。我對那個人随意的笑了笑,笑裏透着奸險,意思是看什麽看沒見過帥哥是不是。
進屋後我卻覺得畫面一下子閃回了80年代在廠裏院壩裏看的露天電影的模樣,黑白的,還有閃動的雪花飄,因爲這家人的窮困基本上已經超過了我起初的預想。我其實去過不少老房子,但是至少人家也隻是房子看上去老舊而已,裏頭該有的也全都有了。但是這家人看上去卻似乎是格外的貧窮。進屋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靠我站立的這一側有個窗戶,窗戶前是一個四方桌,底下擺着幾個凳子。而我的對面則是兩排由小凳子拼接起來當桌子用的小台面,上邊還擺放着昨天吃過的剩菜剩飯,用防蒼蠅蚊蟲的罩子給罩了起來。右側是一個用瓷磚砌成的好像是碗櫃,但是裏邊稀稀拉拉的擺着一些白瓷碗,好多都還缺了個口子。左側則是一個非常老式的單開門海爾電冰箱,我打賭這個電冰箱的歲數應該比我小不了幾歲了。并向上邊放着一個香爐燭台,燭台的背後則在牆上貼着一副畫像。
這幅畫像中的人我是認識的,因爲那是竈神。通常我們在外頭買竈神的畫像的時候,往往畫面上都會是一男一女,稱爲竈王爺和竈王奶奶,實際上竈王奶奶是後代的人憑添上去的,按照正規的傳承來說,竈神其實嚴格說起來該是隻有一人才對。而中國人在很早的古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幾件事,衣食住行,而這當中又以“食”爲最重要的一條,畢竟如果餓死了,那麽其餘幾樣也都是瞎扯淡的。竈神作爲最早被老百姓供奉的五方神明之一,其地位算得上是最高的。所謂五方神,則是指的門神、竈神、井神、廁神、宅神,各局東南西北中,是老百姓認爲保家護宅的五方神明。門神則不必說,是大夥最爲常見的,但是門神的定位卻比較雜亂,除了四大天王之外,關羽張飛鍾馗,都曾經被當作門神上了畫像,被老百姓貼在門上。爲的是阻擋那些妖魔鬼怪進入屋内,而實際上如果真要進入,大門絕非它們唯一的選擇。井神掌管一方水源,因爲古時候沒有自來水這種高級玩意,大家都是鑿井取水喝。宅神則指的是土地公,例如這屋子占地多少多少畝,保家的土地公就來幫你掌管這一方寸土的太平。而現在供土地公的人少之又少,因爲土地都成了國家的了,開發商什麽時候心血來潮,想挖就挖,想推就推,真正說了算的是人家手裏的鈔票,土地公在這些人跟前,其實形同虛設。再來就是廁神了,廁神又稱之爲廁姑,這人要吃,就會拉,廁神在我看來是整個屋子裏重要程度僅次于竈神的神明,例如我們出去住酒店,酒店的房間一般是沒有廚房的,也就不存在着吃東西的問題,那麽酒店一定會有的,就是廁所,這也是爲什麽我每次出去住酒店,剛開了房進門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廁所裏拜拜的原因。
而竈神,是保佑一家人有得吃,吃得飽,溫飽問題裏,首先把肚子解決了。看了這家人光是進門這個小屋的擺設,我覺得他們還真挺需要一個竈神的,不過香爐和燭台上已經積了很厚的一層灰,并非香灰,有一根燃盡的香燭棍子還插在爐子裏,不難判斷,這家人已經很久沒給竈王爺上過香了。
于是我接着往裏走,靠近那些剩菜剩飯邊上,是一道小門,小門是那種甚至沒刷漆的木門,門上變有一個倒着的“日”字型的小窗戶,其中一扇小窗戶上的玻璃破了個洞,有一根從這個房間裏接進去的電線,恰好從這個洞裏鑽了進去。我心想這家人也真是實在,這麽一來,還剩了不少釘釘子的功夫。進屋後就開始變得黑漆漆的了,由于沒開窗戶,屋後的那道門也是緊緊關着,我隻能透過門縫看到外頭的光亮,也借由這個光亮的輪廓,判斷出那兒還有道門。女人摸黑走到床邊,輕輕擰開了一個台燈,這個台燈并非開關式的,而是旋扭式的,可以根據旋轉的角度大小和多少,來控制燈光的強弱。當燈光亮起以後,我才看清了這個小屋裏的情況,不得不說的是,我甚至覺得這盞台燈,竟然是這屋子裏比較高級的東西了。
我看到我身後有一個三層抽屜的櫃子,至于是裝什麽的我就不清楚了,櫃子其要高,上邊擺放着一台老式的、接近正方形的球面小彩電,這樣的電視我隻有在那些三下鄉品鑒會,或是舊貨市場才能夠看到。電視的邊上則擺着一個靈位,一張遺像。遺像上,是一個身穿黑衣,滿臉皺紋的老奶奶。
由于幾天前才剛從虎頭岩張媽家裏回來,于是這一幕顯得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快我就不由自主的聯想,是不是這家人撞鬼,又和這照片上的老婆婆有關系?當然既然對方沒開口說,我們也就沒直接問。當我看向胡宗仁的時候,他也對我微微點頭,表示他也注意到這一點了,但是我們都沒聲張。幾個月的時間下來,我竟然有一大半時間是和胡宗仁呆在一起,屢屢被人當作是同性戀也就罷了,畢竟我們彼此心裏都知道自己不是。不過這些日子以來,我和胡宗仁在潛移默化當中,已經形成了非常高度的默契,往往我們不用說話,隻用一些簡單的眼神或者神态,大緻上咱們就能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麽。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就以爲這些破事,成了親密無間的戰友了。
台燈的右側是一個衣櫃,衣櫃上有一面橢圓形的鏡子,櫃子通體都是褚紅色,就是那種紅得發黑的顔色。而台燈的另一側,則是一個顔色和櫃子一樣的木床,木床上鋪着一張紅色絲質面料的杯子,大概就是以前80年代結婚時候,人家送的喜慶的那種踏花被,而被子下睡着一個人,那個人是個老頭,他閉着雙眼,雙頰凹陷,但努力張着嘴巴,嘴巴成了一個o字形,緩慢的呼吸着。
如果不是率先知道這是一件鬼事,我真的要以爲這個老人,估計就快走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