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沖着那個男人喊道,張女士的鬼魂和孩子的鬼魂,現在都在你身後了,你不要回頭,它們留在這裏不肯走全都是因爲你的關系,你就把你沒來得及跟它說的話,包括道歉也好,感激也好,統統都趁現在說出來吧,我能幫你看着它,目前還沒想過要害你。
我心想這個世界上,再道義凜然的人,真正面對自己的缺點時,也會想辦法把爲自己稍微挽回一點錯誤。至少我自己是這樣的,所以此刻我雖然明白那個男人已經害怕得要死了,但是我依然不肯相信他會完全的實話實說。
我調正好放映機的角度後,再把音箱的聲音調小,好讓他們之間彼此說話不用喊出來。接着我就又一次回到了放映廳裏。光柱呈現一個畸形的角度直接照射在男人背後的那幾排椅子上,全虧了這點光柱,我才能夠如此真切的看到那個鬼影,以備萬一。而電影裏的畫面還依舊繼續播放着,在它們的背後形成了一個扭曲的畫面,正如這兩人扭曲的關系一般。如果要我說的話,這件事當中最可憐的就是這個孩子,他的誕生是因爲父母的愛,而他的死亡同樣也是因爲一樣的愛,隻不過在後者中,他已經成了一種可以用來傷害他人的武器了。如果當初張女士不是想要借由孩子的死來給這個男人造成傷害的話,她大可以不害死孩子的。人間悲劇啊,不論他們之間的關系到底道不道德,隻是任何一個生命的逝去,都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我轉頭看了看胡宗仁和冉記者,冉記者正側着身子,兩眼睜得大大的,幾乎都快從他那無框的眼鏡裏蹦出來了。而他的雙手分别抓着胡宗仁的兩隻袖子,胡宗仁一臉無奈的看着他,那一幕顯得有點幽默,就好像情侶在看恐怖電影,演到最吓人的時候,女朋友一把抓住了男朋友一樣。我慢慢盡可能近的走到那個男人身後,老遠就能看到他猛烈顫抖的雙肩。而直到走到側面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那個女鬼和小鬼,其實并沒有把目光集中在男人的身上,女鬼卻是微微的低着頭,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一般,小鬼則根本就對眼前的男人毫不在意,一隻手抓住媽媽的手,然後頭斜斜的仰着,看着自己的媽媽,大概它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爲什麽它們母子會死去,而媽媽爲什麽此刻卻在黯然神傷。
走到一個我自認爲安全的距離後,我開始捏了指決以防萬一,畢竟昨天是吃過苦頭的,第一次算是我猝不及防,第二次還來那就是我傻逼了。不過我卻沒打算真的要對這兩個鬼魂做什麽,而是站定腳步,開始念誦安魂咒。其實我并不知道這段咒對于那個小鬼來說管不管用,因爲這段咒起初我學習的時候,師傅就告訴我是來自佛家,經過本門的改進後才有了這麽一段,這一段是專門念給那些自殺而死的人聽的,大緻上就是在講道理,告訴它們自殺已經是一種大罪,你已然犯下大錯,就不要在一錯再錯,趁着現在走得還不遠,及早回頭是岸這一類的話語,不過語氣溫和,更像是在勸告而非談判。但是這個小鬼按理說并不是自己自願去死的,如果他想要離開的話,會得到一個更好的歸宿。不過同樣的,我也不知道這個小鬼究竟能不能聽懂我在說什麽,它的姿勢從一開始到現在從未改變,仿佛現在這個環境裏的所有人,它誰都不在意,隻是擔心自己的媽媽而已,不知道媽媽爲何而悲傷。
不過我那段咒對于女人來說顯然是管用的,廷尉她聽着聽着,身子開始一上一下的起伏,我知道這就是它自己在掙紮的結果,如果想通了,就是天堂,想不通,那就隻能是地獄了。而念叨第三遍的時候,它竟然肩膀開始一聳一聳的,好像是在哭泣。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還是有點動容的,我雖然是個痞子,但是我是一個非常容易受到影響的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軟。我雖然沒看到女鬼那張可怕的臉,但是我知道它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悲傷,或許它這麽久以來一直不肯離開,并且也沒有去找男人複仇的原因,是因爲它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生前的作爲,其實也并不光彩,不知道是自卑還是什麽,它哪兒也不去,一直留連在自己生前和愛人看的最後一場電影的地方,久久不肯離去。
我念完第三遍之後,我發現那個男人還是愣在那兒不做聲,這反倒讓我覺得有點不耐煩了,于是我沖他喊道,你有話快說,待會要是真的不受控制了,那誰都救不了你知道嗎?我說話的語氣很強硬,那個男人本來就害怕,被我這麽一說,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轉身的同時僅僅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并且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隔着自己先前坐的那排凳子,他其實看不到女鬼和小鬼的。他一邊咚咚咚的磕頭,那聲音撞在地闆上很是清脆,然後一邊哭喊着道歉,說小張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那麽跟你說話,也不該辜負你和孩子,我錯了!我錯了!說完繼續咚咚咚的磕頭。
雖然他撞得挺賣力的,但是這樣的緻歉在我看來卻顯得非常沒有誠意,同樣的話誰都可以說,也可以套用到任何一場道歉當中。于是我提醒他,你稍微認真一點,你不要以爲可以敷衍了事的,你欠張女士的是一個責任,畢竟你也算是明知故犯了,但是你欠了這個孩子的,可是一條命啊!
聽到我這麽說,男人開始趴在地上開始哭了起來,停止了磕頭的動作。或許這個張女士和孩子兩個人之間,這個男人更在意的還是孩子,畢竟那是骨肉。可是就當他開始哭泣的時候,那個女鬼卻站起了身來,這讓我一下子緊張起來,我沒捏指決的那隻手,甚至伸到包裏摸出了一把墳土,打算見事不對就丢過去,即便我不怎麽喜歡眼前的這一幕相逢,但是如果鬼魂想要傷害人的話,我還是必須要管管的。可是那個女鬼站起來以後,小鬼也跟着站起來,不過它站着還沒坐着高,但是卻放開了女鬼的手,開始隔着椅子好像能夠透視一般的看着地上的男人。女鬼俯身下去,身體透過了椅子的靠背,然後它伸手托起了男人的下巴,把他的頭給擡了起來,和自己面對面,手上還滴答滴答的流着水,但是男人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嘴巴也死死咬住,說什麽都不肯看它一眼。我這個時候從側面的位置注意到了女鬼的表情,從起初有些哀傷,到變得麻木,然後變得有些憤怒,當我正覺得快要大事不妙的時候,她突然用那種非常尖銳且悠長的聲音長嘯了一聲,雖然此刻我電影的音響印量很小,但是我确定即便我開足了音量,也能夠聽到這非常刺耳的一聲咆哮。
男人因爲這近在咫尺的一聲叫喊給吓到了,完全出于本能的睜開了眼睛,但是當他看到這個女鬼的時候,張大了嘴巴,好像吓得快要呼吸不暢的樣子,接着就一番白眼,暈了過去,我猜想,他暈倒的這個樣子,就和早前那個放映員暈倒的樣子一樣。
我看見那個女鬼開始朝着男人倒下的身體上趴上去,我不明白它這個舉動到底是什麽意思,是要俯身還是要掐死這個男人,我都不知道,我隻看見那個小孩兒的鬼魂,一個勁的在邊上往後拉着自己媽媽的手,那動作就和早前我想要打它媽媽的時候,它拉住我的手的姿勢一樣。鬼的世界裏相互的互通性總歸是強于人鬼之間,在我還在思考它的這個舉動到底是害人還是救人的時候,小孩兒的動作已經給了我答案。
于是我大聲對着後邊那兩個摟在一起的男人中較高的那個喊道,胡宗仁,快來幫忙,這個女鬼要傷人了!